第 110 章
    大雪天对容倾来说太难过了，每每想起都觉得痛彻心扉，乃至于痛不欲生，恨不能从此带着游行远离这尘世。
    漫天风雪夜，他从国外乘坐飞机赶回，得来的第一个消息便是游行拿着剪子戳了自己的脖颈，ICU抢救了好多个小时。
    其实，如果他那时接到游行电话的话，又或者是妈妈醒来听到异动执意出去看，或许很多事情都不会不一样。
    气管破裂，失血过多……他才刚刚考上大学，就舍得对自己做那么狠的事。
    不想活，不想活……
    容倾呼吸酸胀，如果他不是吸血鬼，如果他没有抹杀力，算的话，游行也已经离开他六年了。
    他越发难受，下大雪的天……
    “……好冷啊。”
    容倾眼睛有些雾气，不住地出短气，游行见他不对劲，拿了杯温水给他，问他怎么了？
    容倾抱怨，你还敢问我怎么了？要是我不是始祖呢？要是我是个普通人呢？我要怎么救你？！眼睁睁地看着你再去死一回么？
    游行此时只是笑了，他此刻能够坦然回答这个问题了，他说：“对不起……但我们还是在一起啊，那些日子，挺难受的……但我还记得你的脸……你陪着我呢……”
    容倾拧他的脸，盛今诺走近，面带不悦，游行跟他很多年没见自然也生分了不少，他竭力往容倾身边靠，盛今诺看见了皱眉问怎么了，老朋友相见这么生分啊，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兄弟，我回来定居了，有机会一起玩。
    游行觉得无所谓，很多日子他是一个人扛，所以这些马后炮的话没有任何意义。没有必要的社交斩断就是，他心想我真是脑抽才来聚会，来听这些同学溜须拍马跟各自炫耀自己的生活吗？
    这种想法不太好，可游行是融入不进去的。
    盛今诺见游行不搭理自己，他去问游行这几年经历了什么事，游行觉得心中堵到发慌，脑中自然想起那年盛夏灼目的阳光，他的生活也还未与现实接轨，每个初入校园或者社会的人脑袋上都写着一种清澈好骗的愚蠢，那时他以为是人都很好，但人都不好。
    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人，想如何生活下去呢？
    游行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发生过的事，他七岁去到外面玩，被人拖进巷子中殴打，高个子男生无论如何喊不应，他一声又一声地喊别打我了，我求你别打我了，可这男生跟一只兽一样尽情发泄着属于自己的蛮力，那天正好是下大雪，他衣服全是泥浆。尽管他过去曾经杀人如麻，可唯一期盼幸福的生活有一天突然遭到这样的对待，该当如何自处？
    游行呼吸很重，他想起身，旁边容倾的目光紧盯着他没动——没错，又是这个男人从天而降，一拳把那个高个子男生打得鼻青脸肿，哭着喊着叫妈妈……也把他的眼睛打得肿成一条线。
    许是看见心爱的人，游行心情稍微好过了点儿，甚至就想迫不及待扑容倾怀里，嗅着那安稳的香气，为什么对他这么纵容，予取予求，哪怕他就是个幼稚鬼，独占欲强各种不好，可他心中，容倾永远是那尊神，极端痛苦的许多时刻，他从来都陪在他身边。
    更何况，过了那阵风雨后，想起来的更多是快乐的事，更重要的——容倾还在他身旁。
    游行楞怔，上午两个人缠绵时容倾没说口的那句话也有了答案：“我希望你也一直在我身旁。”游行一下觉得无措，他有时候说话不经脑子，什么打碑立衣冠冢……
    游行说：“哥……你不喜欢大雪么？”
    他仰望着他镜中的影，容倾见他这么问，却也如实道：“还好。有些话你说那么多干什么？”
    容倾往他嘴中塞了颗奶糖，他觉得最甜的那颗。
    盛今诺在一旁吃着酸辣藕尖，游行对他开口：“很抱歉，那时我不该对你说我哥对我很好……朝你炫耀的。”
    盛今诺拧眉，乍然游行提起这句话让他不高兴了，旧人久别重逢……歌声动听嘹亮。
    谁的某某某……
    两个人的亲密与他的对比，鲜明至极。
    他吃藕尖的手筷子停了，他说：“游行你是没点分寸？我都不记得了你提起这茬做什么？我跟迟言允都分开五六年了……你嘴巴烂也不至于现在才来道歉吧？”
    “你跟你男朋友过得很爽，我知道的。”
    话刚说出口，容倾拎起他的领子一拳头打过去，直接把盛今诺甩在了地上，就差把凳子给掀了，盛今诺捂着嘴巴，他道：“你嘴巴烂我还说错了？”
    游行表情淡漠，的确他生命中经历过很多离别啊……但他也道过歉了，其实他也反覆想了好几回，如果当初在盛今诺与迟言允分别时不说我有哥哥帮我的话，或许就不会刺激盛今诺做出傻事离开，但如今看来原因或许更多，可他到底是想道歉，为自己年少不注意场合分寸讲话而道歉。
    盛今诺是独子，妈妈去世得早，父亲温驯刻板。
    游行说：“我道过歉了，你跟迟言允分开不是我的错。我也没做任何事导致你们分开……”
    盛今诺：“……”
    容倾却揪高他的领子，拳头掐起来咔咔的，他咬着牙问：“你好好问问你那个天杀的男朋友，他对游行做了什么事？”
    迟言允自始至终都表情冷漠，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游行倒是不记得那么多，他可不会期待那些自私的人会主动道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如何能左右他人？
    年少痛苦之事如附骨之蛆啃噬心脏，想到就心酸就觉得想做些什么。
    但终归不是六岁。
    盛今诺离开二中后，迟言允把他堵在路上暴打了好几拳，一直逼问盛今诺去了哪里，可是他能知道谁的爱人去了哪里这件事情？那时盛今诺的父亲痛骂他是他带坏了盛今诺，是可恶恶心的人。
    嗯，男同性恋，游行目光一瞬坦然。
    迟言允又说你明明知道就是故意不告诉我。
    那个时候他想要是哥哥还在没出国去的话该有多好，可惜容芜只是冷眼旁观罢了。
    劝慰放下。
    放他妈的去死的下。
    哦，他们是认识的。
    所以，有时候人有时候相处起来为什么这么恶心，就是如此了。
    游行已经不记得剪子刺进脖颈的痛，可他不会向任何人卖痛了，痛已经结束了，除了云淡风轻的心尖一酸。容倾当晚就赶了回来，就好像现在……
    容倾是礼貌人，迟言允眼中的冰冷刺痛了他，他连着迟言允一块打……
    他一脚揣在迟言允的腹部，骂道：“你他妈的我弄死你！我把人救回来……你他妈的怎么敢潜入医院打他的？你知不知道他差点死了？”
    容倾气到不行，他重重地踢向对方的腰腹，把人砸在地上，迟言允没反抗，也要跟容倾厮打，游行一个旋风扫腿踢弯迟言允的腿，逼迫他跪在冰冷的地面。
    游行表情很冷，迟言允这人啊，你说他孤僻礼貌，说他吃软不吃硬，说他桀骜都可以。生人勿近，谈了场恋爱，人要死要活，他是真的要死了，迟言允掐着他的脖子瞪他，那一刻，血色的伤口浸染纱布，他是活生生被痛醒的，尽管只有一秒。
    游行说：“我理解你，但你要打我哥，我先弄死你！”
    他眼神的阴鸷一闪而逝，迟言允道：“很抱歉，是我不对。”
    “晚了，”容倾松开迟言允的衣服，他沈声道：“不对？迟先生，你也要知道……不是只有你会心疼。”
    “可人就是贱，要想他站在别人的立场想问题比登堂还难，就知道欺软怕硬，挨打了倒是知道错了……”
    容倾对盛今诺说：“你爸爸是个好人嘛，人面兽心……你自个拍拍屁股出国了，我弟天天受你老师骚扰，我想你怎么不去死啊？”
    盛今诺皱眉：“你什么意思？管我爸什么事？”
    容倾道：“是你自己喜欢迟言允被人发现，你爸那人脑子灌水，成天就说是我弟带坏你，可你他妈的不是要爱火重燃了么……”
    容倾嗤笑：“也对，人类为人师表，只看自己面上有光就好了……你变成同性恋是我弟带坏你的？啊？”
    六年已过，迟言允跟盛今诺也已经分手了六年。
    这六年，许多人许多事都已经截然不同，有的人还在一起，经历了生离死别。有的人老死不相往来，彼此加了微信逢年过节只剩下最简单的问候。
    S大二中每年升学宴都会放烟花，那是六月末的盛夏，二中庆祝十来人考入了某某top院校。四月初教学楼樱花树落了满地，盛夏后的那一年长冬，雪下得比哪一年都猛。
    离别的爱与风雨都在雪夜的堆积中消失殆尽。
    游行还是觉得太阳天好。
    揍了两个人后容倾捞着游行腰往其他地方走。
    雪对他们来说挺特别的，尤其是容倾，他把他心中的那座白雪山都给化掉了，只是不知道那座山什么时候会长，那也不关他的事了。
    雪地沙沙声不断，容倾忽而说：“我觉得我不会喜欢男生……但我喜欢你，更稀罕你。”
    游行说：“我也是……”
    没走两步游行走路就开始蹦，容倾挺高兴的，他把游行的手试着攥在掌心，游行想去玩雪，没注意到……
    容倾：“……”
    他试着去捞游行的手腕子。
    游行本要去握雪被容倾一把捞住，随后容倾跟他十指相扣，紧紧扣着塞到自己的口袋里，他吸了口冷气，又说：“马上就要是元旦节了……还记不记得高中……”
    “看见考场要做噩梦……天天考考考……我会睡不着。”
    容倾慢慢跟他散步走着，往前是大雪，他们呼出一口白气交融在一起，彼此冻得脸蛋有些冰，几秒后，游行被摁到了路灯杆上，直到无路可退，他好笑问：“你干啥呢？”
    容倾右手捏住他的下巴亲上去，嘴上的笑清淡温润，是温雪融化一般的感觉。
    “你不是看到了吗……”他捏住游行的下巴没放，反而吻得更深入，然后游行嘴唇一痛，容倾又开始咬他，游行反客为主试图扑上去，可惜无果，容倾掐着他的腰，片刻后在他耳边喘息着问：“说起来，不论我问什么，你都是那个答案。想我想我想我……就没想点别的？”
    游行的手抓他的大衣领，容倾的手又探入他的心脏不住试探，抚摸。
    “你不是冷，只是不爱说话……对我好像是个话痨……还是……我记错了？嗯？”
    最后一个字尾音很撩人，游行怂了，他试图躲避容倾的动作，他说：“你问哪段时间？”
    “你猜？”容倾手搭在游行腰上，他面带微笑又故作轻佻。
    游行摁住他手，脸上不免冒热气。
    容倾只能望见他侧到一边的脖子，那里有一道疤，但并不明显，他吻了下，“猜嘛。”
    游行扯开嘴呵笑，他目光极其无奈看向他又摇了摇头，再是盯着他看。
    他心想，猜个毛啊，高中毕业……他医院回来之后……容倾就不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