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嘉庆十二年冬。
晚间京城落了一场雨。
雨滴滑落在门前的青石板上,轻柔而清脆,仿佛穿越了历朝历代千年的尘土,带着淡淡的幽香。
此刻,城外。
雨落在古巷深处,一排白墙墨瓦的长房。雨中站着的少女一袭淡雅长裙,丝绸般墨色的秀发随意的飘散在腰间,柳腰纤细,楚楚动人。
“公主,你怎么不撑伞。”宫女从巷外抱着几枝新买的梅花而来,一擡眼看到这幕场景,呆了一下,随即惊慌失措快步跑来。
京都细雨绵绵,路上行人伞影摇曳。
北茉恍若未闻,轻轻撩起被雨打湿的头发。
三千青丝沾着细雨,垂在颈边,更衬那白质修长的脖子。
“绿姑,今年是什么年了。”北茉茫然擡头,望着北风中来来往往的行人。
叫做绿姑的宫女望着她的模样,潸然泪下,只敢别过脸偷偷擦眼泪不想让公主看见。
“公主,嘉庆十二年,是您离宫的第三年。”
三年前,那一场殃及天下苍生的叛乱,结束于隐尘在城墙上自知无力回天,不愿意做梁夏的俘虏,纵身一跳。
叛军无首,纷纷逃窜。
面对前来投降的俘虏,朝堂一个也没放过,通通斩立决。也算是给四方一个威慑。
而旨意,是来自楚霆兮的。
他仍然还是那个无情国师,眼里只有天下大局,生杀在手,不在乎坊间对他的评论。
在楚霆兮的严查之下,所有叛军背后的主使都被一一扒出,北骁云流放边疆。文武百官都屈服于楚霆兮的手段,战战兢兢。唯独大家都没想到,北茉也与他们勾结。
那场叛乱之后,北茉主动向皇帝请示,以告病身弱为由,离开了皇宫。
皇帝虽有不舍,但对她诸多宠爱,只能放她离开,从此北茉就住在了这京郊的一处别院,只带走了从小就和她一块长大,陪伴她多年的宫女绿姑。
粗茶淡饭,倒也日子安稳。北茉平日就坐在院中下棋弹琴,偶尔上山入华安寺为天下苍生祈福。
“公主,我不明白。”华安寺附近山风萧萧,绿姑看着北茉闲静坐在廊下,风吹得她肩头落叶片片,不忍心疼,低声来到北茉跟前, “国师大人最是心疼您,有他在宫中护着,您必然可后半生无忧,为何还要选择出宫。”
绿姑小心翼翼继续试探: “奴婢猜的没错的话,莫非,您是觉得有愧于陛下”
她生为一国公主,淌混水鼓动叛军,传出去一点风声,文武百官都不会放过她。绿姑还以为她是有愧于皇帝对她的宠爱。
北茉不是这么想的。
她只是,突然累了。前半生,她被国破家亡之仇压的太严重了。后半生,她甚至都无心去看那仇人老皇帝如何被自己那几个儿子算计争夺皇位的下场。
此刻北茉只是轻笑。
妩媚动人,集万千风情与一身。
细长的眉梢微微扬起,透着丝丝俏皮。暗红的双眸清澈见底又荡漾着明媚,眉宇眼角满是笑。
“国师大人如何心疼我了。”
绿姑望着她的脸,心中泛起酸楚,想来公主出宫以后楚国师也没来看过她。
“不管怎么样,奴婢都会陪着您。”绿姑说的一字一句坚定。
真心,本就是世上最珍贵,也最难得的东西。
绿姑走后,北茉一人手握高香,进入大殿在菩萨前跪下。
“祈天下风调雨顺,永无战事。”北茉低声说完,睁开眼,却因为跪久了,一时间无法站起来。
大殿外雨中青山肃穆,绿水深幽。云飞雾起,变幻多端,正如人生莫测。
长久同样跪在北茉身边的人慢悠悠站起来,稳稳扶住她: “我哪里不心疼你了。”
寂静的大殿里,唯有楚霆兮声音温暖。
远近皆朦胧。
北茉习惯了他时不时私自出宫来看自己。传的宫里人都说国师大人在外找了一个民间女子,殊不知,传说中的民间女子正是她,北茉。
“国师大人出使北厉,怎么有时间又闲逛。”北茉微微蹙眉。在绿姑和世人面前,她总是要演出和楚霆兮关系疏远的样子,可这人昨夜才与她共游画舫,怎么日日都来找她。
对方穿着件雪的直襟长袍,腰束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块质极佳的墨,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沈郁。乌发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有缕发丝被风吹散,和那银丝带交织在起飞舞着。
“公主。”从楚霆兮喉咙里溢出来的声音格外低沈, “臣想你了。”
他说话的时候,低头去看她的眼睛,让北茉那一瞬间眼中的波动无处可躲。
“放肆。”北茉不知道自己眼中那一瞬间的柔软被看破,佯装不满, “你想以下犯上吗。”
她好像还是曾经那个张扬不可一世的骄蛮公主。为了装蛮横减少皇帝的警惕,她被天下人诟病。
那时只有他愿意站在她的身边,什么都忍,忍下她所有的无理取闹和骄纵。
腰间那双手更紧了。
“我以下犯上的时候还少吗。”耳边擦过楚霆兮的声音,让北茉瞬间心虚红了脸。
确实不少。比如昨晚。
十里银花,千家火树,京城今夕何年。
一缕清柔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了窗台上,窗台宛若镀了银。月光像一匹银色的柔纱,从树枝垂落下来。
今日大概是良辰吉日。
有人娶亲,听人说是相府的二小姐。十里红妆,鞭炮声声,热闹非凡。新娘掀起轿子帘幕,凤冠霞帔,脸上红妆点翠,眉眼间难掩喜悦,犹如一只美丽的蝴蝶从花丛中飞出,开始了她新的生活。
北茉站在围观的人群里,看得出神。
没留意到身边一直不正经的人,不知何时变得安静起来。
天地间大雨不停,唯有楚霆兮洁净,如琼枝树。突然低头,在她耳边认真一字一句: “等过几年,北厉被收服了,我也八擡大轿四书五聘来迎你。”
她一楞,擡头起先是迷茫看着他。
北茉装了太久蛮横无理的公主,实质上她心思比谁都细腻。眼下的形势,她一直都明白自己和楚霆兮的关系无法昭示天下,本就做好了打算和他一辈子这样纠缠。
可他眼下却对自己说,等梁夏解除北边的威胁,皇帝病愈,他就要昭告天下娶她。
“你发誓。”北茉回过神,依旧不当回事语气调侃。
“我楚霆兮,以北斗灵尊名义起誓。”他没笑,而是站在原地,坚定告诉她。
为了这一刻,他会在接下去的几年里,全心全意攻打北厉。
她本是不信爱情的。
更不信一个半生阴险冷情的男人。可此刻擡头,她却看见了楚霆兮那双桃花眼里的明亮,像是苦尽甘来的眼泪。
那是他对这世间仅有的真心,都给了一个人,就是北茉。
北茉别过脸去,像很多年前及笄做小姑娘那时一样,笑的干净妩媚。
她想,他口中所说的几年后的那天,定是江山秀丽,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
那天春光正好,她终将奔赴所爱之人。
就像现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