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原来是这样的，顾父顾母齐齐松了一口气，顾家三代单传，他们半生只得这一个儿子。
    在这样一个封建家族，顾景峡可以说是夫妻俩命一样的存在，他只要人身安全不出什么事，别的便都是小事。
    顾父顾崇礼先缓过神来，诧异地看着儿子：“你年纪不大，我记得谢家大姑娘年龄更小，为何此时便提到婚事？”
    顾母这时候也开始思考刚才儿子说的话，她向来喜欢谢宛英，一点儿也不排斥求娶她做儿媳妇，不过她也一样疑惑：“我们不是商议好等你乡试，至少也要府试过了，等有功名在身再议亲吗？”
    谢家前有老太傅，今有谢朝华，门槛并不低，顾家因为丈夫顾崇礼的蹆疾不能出仕，在这方面就要差一筹了，但好在顾景峡人品好，读书更好，还是顾家独子，能弥补一二。
    但独子固然能继承家里的一切资源，往往也意味着家里人丁单薄无人帮衬，在以家族为单位的封建社会，并不是绝对的优势，这就看女家父母是怎么想了。
    不过无论如何，顾景峡如果能考个秀才或者举人在身，那身价就噌噌噌往上提了，若是中了进士，便是王孙公主，便也配得了。
    也因此，就算顾景峡身上传宗接代的任务很重，顾家也没有提早给他定亲的想法。
    顾崇礼自己得遇良配，虽身体残疾半生蹉跎，但日子过得还算顺心顺意，就是因为顾景峡祖父当年不顾祖母反对，为他定下了顾母，而不是娶顾老太太同样不识字的娘家侄女。
    成婚后夫妻二人每日读书写字，谈词作画，琴瑟和鸣，且顾母温柔解语，不仅不介意他的残疾，也不在乎他是否能出仕，她经常在无人时私下告诉他，比起旧时的闺中好友们，或因科考或因办差而经常夫妻分离，她宁可他什么差事都没有，夫妻二人能时刻作伴。
    她既不稀罕什么诰命，也不需要别人奉承，躲进小楼成一统，日子都是自己过的，而不是给别人看的。
    儿子顾景峡和自己不一样，他龙章凤姿人品俊秀，是注定要一飞冲天的，那就更需要一个明理通达的贤内助，毕竟比起掌管一个普通的家庭，官家内眷的交际往来，是更加覆杂的事情。
    这顾家冢妇的事情，当慎之又慎，顾崇礼看向自己夫人，一个眼神，顾母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点头微笑：“谢家大姑娘是个好孩子，大方稳重，聪明灵秀，而且”
    说到这里，顾母忍不住顿了顿，再接着说的时候声音便带出些笑意“极是美貌，整个东阳地界儿，再找不出比她长得更好的。”
    说完便促狭地看了眼儿子，半大小子而已，也知道慕少艾了，果然男人就是男人，不管什么年纪，都是看脸的。
    顾景峡接收到母亲的眼神，感觉颇为无语和心塞，阿英当然是美貌的，可他想娶阿英又不是因为她美貌，只因为她是阿英而已！
    毕竟，那传说中的美貌，在片刻之前，以及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属于他自己的，他想看的时候照照镜子就行了，但他完全没兴趣，只有阿英在里面的时候，他才会觉得动人。
    “娘子说好，那就是真的好了，我们明天向母亲禀告一声，便找时间去谢家探探口风，谢老二一家快回来了，定亲的事还是要父母做主比较好。”
    顾母含笑点头，于是这对溺爱孩子的父母便愉快地达成了协议。
    “什么？要向谢家提亲？”顾家祖母激动地站了起来，问儿子：“阿芙阿蓉你觉得哪个好？我觉得阿蓉不错，沈稳些，可是阿芙又居长，定了阿蓉怕阿芙会有什么想法……”
    顾老太太一个人在那里说的热闹，顾崇礼夫妇却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顾崇礼做儿子的抢先打断她：“母亲，您误会了，我们是想为峡儿聘谢家大姑娘，阿芙阿蓉的堂姐，小名叫英姐儿的那个。”
    顾老太太的自言自语噶然而止，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儿子，整个脸先是涨的通红，然后又变得惨白，嘴唇翕动着，想张口骂人，看看儿子消瘦的身躯和藏在长衫下变形的右腿，她强忍着自己不骂出来，转头看见同样惴惴的顾母却是一股邪火猛地窜起来，也顾不上儿子在身边，厉声喝她：“一定是你的主意，你给我跪下！”
    顾母并不敢违抗，立刻跪下低头不语，顾崇礼却挣扎着站起来，有些发急地问顾老太太：“母亲这是何意？”
    顾老太太自觉委屈的紧：“何意？我看你们爹不在跟前，是没人把我看在眼里了！也罢，你这就给你爹写信，干脆把我休了，让你舅舅把我接回家算了！”
    顾老太太和顾家祖父顾微岚当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人感情一般，后来顾家祖父四处为官，顾老太太生下一双儿女之后，心思都放在儿女身上，并不耐烦跟着他到处跑。
    且顾家上一辈的长辈早逝，她在顾家老宅并无人掣肘，钱财上也宽泛，日子过得十分惬意，便买了个妾侍灌了绝子的药，令她随任伺候顾微岚，她自己就常年待在老家了。
    可以说，对于顾老太太来说，儿女就是她的命，她的一生心血所系，但儿子成年后毕竟和母亲要疏远了，且顾崇礼夫妻和睦，和目不识丁的母亲也没什么可聊的，只是每日例行请安，问问吃穿。
    女儿就不一样了，她们母女性格相似，感情很好，尤其顾氏嫁的近，谢家对媳妇也宽容，三五不时就能带着外孙和外孙女回娘家看她。
    母女俩凑在一起说说家长里短，道道别人是非，再看着孩子们玩笑嬉戏，是顾老太太平淡人生中难得的快乐。
    和谢老太太一样的是，她最大的愿望，也是儿女都过得好，个人格局所限，她还希望儿女中过的好的能帮扶过的不好的，顾氏虽然在婆家的日子过得虽然还算称心，却颇担忧一双女儿的亲事，自己这唯一的孙子这么优秀，和其中一个结成姑舅亲，从此孙子外孙女都在身边围绕，岂不是完美？
    都是这个败家媳妇，自己就终日巴着丈夫，没见过哪家媳妇天天粘着男人不放的，现在连孙子的婚事居然也要插手，坏她的好事，顾老太太看着儿媳妇，恨不得撕烂她那张装模作样的狐媚脸！
    当她不知道谢家的英姐儿什么样啊，整天冷清清地端着姿态，见了人也不亲热，偏偏脸长得能勾人，嫁过来绝对比这儿媳妇还糟心！
    顾老太太正要接着发作，顾崇礼却抢先一步站起来和自己媳妇跪在一起。
    他右腿本就有伤，此刻跪在青石地板上，连个垫子都没放，跪下去的时候都能看出来动作艰难，跪了不过片刻，额头便滚落下黄豆般大小的汗滴，可他抿着苍白的嘴唇一言不发。
    顾母心疼丈夫，正要开口，却被丈夫握住手阻止，顾老太太看到这里，又心疼又生气，嗷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是做了什么孽啊！生出来这样一个不孝的儿子。”
    顾崇礼听了这话，膝行几步凑到顾老太太跟前，这几步距离显然让他的伤腿更加难受，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了，他却还强忍着开口：“儿子不孝，请母亲责罚。”
    眼看他都要晕倒，这腿必须要请大夫了，回去不知道要扎多少针，遭多少罪才能缓解回来，顾老太太连哭都不敢再哭了，指挥旁边的丫头们：“你们都死的吗？还不赶紧把大爷扶起来！”
    顾崇礼却坚决不起，并坚持道：“您媳妇和孙子若是有错，便是儿子这里没有管教好，母亲您都要气的回娘家了，儿子无颜面对世人，今日就是跪死在这里也是应当。”
    看架势如果顾老太太不给个说法，或者说不原谅他媳妇，顾崇礼是拼着不要这双腿，也不肯站起来了。
    为人父母的，在比狠方面，就没有人能拗得过子女，顾老太太也不例外，有气无力地擡手让他们都起来：“好了好了，我不再寻你媳妇的不是便罢了。”
    冤孽哦！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过来通传：“启禀太太丶大爷丶大奶奶，姑爷陪着姑奶奶回来了。”
    却是抢女婿的顾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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