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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执一隅求馀生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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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执一隅求馀生安稳
    真正失望的心,不经常有眼泪。
    泪水不过是一种宣泄,可有些东西,它就是不那么直接,它会一层一层地晕染,直到笼罩全身,好像生活本该是这样。
    回头看,并没有什么遗憾啊。
    该做的都做了,能做的都尽力了。
    再来一次,走到这一步也一定会这样,就好像是天注定,充满着必然。
    夙心想安慰几句,却不知该如何。
    若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她便能舒舒坦坦地为她拭干泪水,告诉她今后的路不管多长,多难,她陪她走。
    她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郡主您打算去哪儿?奴婢替您交代给马夫。”
    谭君宜好像丝毫都没有反常,只是话语间有些无奈的苦:“我去哪儿哪里能由得我决定?”
    “教主都已经放您走了,我们自由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她苦笑一声:“若我能决定,马夫早该问我了。我们不认得路,我不管说了去哪儿,他不管绕了多远,最终一定都在他安排过的地方。”
    夙心惊了:“这是为何?教主也太过分了!都已经签了和离,凭什么监视?”
    说着,转念又想到什么,多少有些鄙夷道:“果然如他们这般的人眼里最重要的永远是子嗣。”
    谭君宜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对夙心道:“你去和马夫说,我乏得很,若要去何处便直接去便是了,不必刻意绕远路。”
    夙心按她的要求做了,那马夫果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怔怔地称“是”。
    不出半日光景便到了一处小山下,马夫也不再端出提前备好的词,只是缓缓勒出马,取下脚蹬让她下来。
    谭君宜环顾边上,看着像是个小村落,定是被调查了的,宋铭劫行事素来妥当,村子里的人定也没玩心眼子,爱使绊子的歹人登徒子。
    没走几步,便见着一间看着破旧的屋子,乍一看倒真像是荒废许久的。
    “就是这儿了,离开之前有人塞了不少银两给我,让我定要将您送在此处。”
    他倒也全然不隐瞒什么,全盘脱出了。
    她递了个眼神给夙心,夙心便将荷包递给她。
    她取了一把碎银塞在他手中:“我与身边侍女,都是妇道人家,看这屋子年久失修,整理起来要费不少麻烦。劳驾您能否帮忙寻些能帮忙的人,最好太阳落山前我与侍女二人都能安顿下来。”
    夙心想说这些事她也能做,只是没那么快罢了,没必要浪费那么多银子,毕竟不如从前了。
    那马夫却出乎夙心所料,拒收那些银子。
    夙心全然不太理解,就谭君宜给的这个分量,少说也够寻常百姓半年多生活不愁了,区区马夫岂有不要之理?
    谭君宜却好像并不意外,只是客客气气地道了声:“多谢您,又劳了。”
    说着,那马夫便将车安顿好,转身去村子里。
    夙心迎到谭君宜身旁,将自己的疑惑有理有据地说了一通。
    “他莫非是居心叵测,另有所图?”
    谭君宜只是浅笑着,带着她进屋。
    “你看。”谭君宜目光投向一些堆砌得杂乱的物什,“东西摆放可以随意,但灰尘模仿不来。外头看着,真是间废弃的房子,可里头不过是被人刻意弄乱的。”
    夙心弯下腰,果真那家具上只有薄薄一层灰,显然不是久不住人的。
    “那方才他也没道理不收钱啊!”
    谭君宜无奈地苦笑:“他叫人布置这些来诓我,自然也要考虑我该如何将这些东西恢覆成能住人的模样。他出手不会比我小气,那马夫若在此收了我的,宋铭劫那里也就断了生路了,这纯属因小失大。”
    夙心不禁叹服起来:“教主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御下倒也真有一套。”
    谭君宜也不作回答。
    夙心拉过一张椅子,细心地用帕子拭干净上头的灰,便扶着谭君宜坐下。
    这赶路半日看她也滴米未进,又不敢去打扰。
    暮色降临,屋子已然打点得差不多了,马夫带着村里的人临走时谭君宜已然换了身纯白的,看着松散慵懒的衣裳,亲自相送。
    她又一次想表示谢意,可马夫执意不要钱。
    村子里的人也都热情惯了,说着什么她是多少年都没见过的从外头来的人,日后多讲讲外头的故事给他们听便行了。
    谭君宜让夙心多备了餐食,大家夥儿也不好推脱了,都留下用过了饭才准备告辞。
    人基本都散了,容之也乏得很了,她本不是爱欠人人情的人,也不甘还让宋铭劫来替她承担。
    因之她吩咐了夙心少塞但一定要塞够了,保证放在那马夫的行囊中。
    正要转身回屋,却见着坐在桌最偏的一个长相略显青涩,年纪定也比她小上几岁的男孩还不曾离开。
    她记得此人,下午搬东西积极得很,她当时便想上去感谢,又怕他尴尬,便没有上前。
    如今人家主动留下来了,她不作表示也很不合适。
    于是她走到他身边,用极温柔的语气道:“小兄弟可还有什么事?日后都在一个村里,还要劳烦多多照顾才是。”
    小男孩与他的长相一样,格外内敛。
    他只轻轻“嗯”一声,倒让谭君宜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正在此时,那马夫却突然赶回来,恰好撞见两人谈天的一幕,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单单将所有银两都放在桌前了。
    谭君宜不再去管他,只是像个大姐姐似的对那男孩道:“今日也不早了,日后也多得是好好聊的机会,再不回去你家人该等急了。”
    那男孩不回答,却依旧留着不走。
    谭君宜也不好意思丢下他自己回去,便只得陪他一同坐着。
    夙心也是个急性子,今日累了一天了,再这么熬着怕是得出差错。
    她上前道:“郡……小姐我扶您进屋歇着吧,今日早些歇息。”
    那男孩是单纯但也不是傻的,他不知为何涨红了脸,谭君宜都不知为何。
    “我……想……”
    他一个字一个字吐,听着还有些结巴。
    他似乎是鼓足了一腔勇气,还只字未出。
    见实在说不出口,他便不再多留,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将谭君宜和夙心二人都看得楞楞的。
    待他走远,谭君宜便要回屋去,夙心道:“那小孩莫不是喜欢小姐吧?”
    谭君宜笑着嗔道:“说什么呢!别多嘴。”
    “奴婢没瞎说!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值得他支支吾吾的?再说了,小姐天生丽质,招蜂引蝶也是正常的。”
    谭君宜收了笑,夙心也不再打趣:“日后这样的话莫再提了。”
    “小姐您就不打算找个日后能搭夥过日子的人了吗?”
    谭君宜沈默不语,夙心也不好再盯着问了,所有问题的回答,都融在了山中宁静的夜色里,月亮仿佛都离人近了几分,特意来关心人世间的离恨别绪。
    也许是山村的幽静容易让人忘却一些东西,谭君宜这一夜也不知是不是真是因为累的,睡得还算踏实。
    可宏城却就没这般待遇。
    那马夫清晨便回了,将所见一五一十地禀告。
    浣溪使惊了,也不知是因容之识破了所有,还是因为那个着急忙慌搭讪的男子。
    他看向宋铭劫,轻声问了句:“你想怎么办。”
    宋铭劫除了苦笑没法给他任何回应,他的的确确没有任何办法,不论那个男子是好意单纯,还是有所图谋,他现在插手,无疑会被唾弃,说到底,她做什么都与他无关了。
    可是他又做不到袖手旁观。
    矛盾在他心里打结,“剪不断,理还乱”。
    浣溪使见此,也很有眼力见地道:“明日的事可需要往后推推?”
    “不必。”
    他这话,倒说在了浣溪使意料之外,难不成他真就什么都不管了吗?
    “我现在去。”
    浣溪使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恨铁不成钢,总之,好像本就该如此吧。
    宋铭劫端起衣裳,略作整理,不过晌午,便就到了那山村附近。
    他及时喝停了马夫,让他停在远些的地方,他自己进去。
    这个地方他在此之前也来了许多次了,对比多时,才选定,也算是熟门熟路了。
    他没有选择任何遮掩,在这样一个都是熟人的小乡村,一个带着帷帽的人只会更惹眼。
    他只是尽量加快步子,正好是用饭的时间,路上倒也没几个人。
    他从昨日至今都未吃过东西,进了这个村子,竟开始有股莫名的亲近感,不自禁地竟有些觉得饿了。
    地方本就不大,穿过几个街角,便到了。
    见到打理得像样的屋子,像是被人住了许久了一般想喝宁静,融入在村落“鸡犬相闻”的氛围中,没有瑕疵。
    他站在院子后头一角,不自禁地模糊了视线。
    某种意义上,这是他想要的生活,也是她想要的。
    只是身旁没有彼此了,颇是落寞。
    盯了不过一会儿,便见到门口来了个徘徊不前的身影。
    他手里提着个食盒,看着单纯青涩,面孔倒还算干净秀气,年纪不大,他要是努努力都能当他爹了。
    看起来便就是马夫说的那个人了。
    宋铭劫往里站了些许,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过了半晌,他还在原地未动,宋铭劫不知为何竟有些暗喜,按容之的性子,这个时候是不会出来的。
    可好巧不巧,容之没出来,夙心倒是出来了。
    她端着没怎么动过的餐食,一出来便见到他站在院门口。
    那人见自己被发现,只想着躲闪,却显然是躲不开了。
    夙心迎上去,没多热情,但也礼貌地道:“小兄弟,既然来了,要不进来坐坐?我去禀告一声。”
    那人也不拒绝,由着夙心领着便坐在院里搭着的蓬下。
    没过一会儿,熟悉的人便又出现在眼前。
    明明只是短短一天,再次见到却像做梦般恍若隔世。
    他第一时间背过身去,他不敢。
    他怕自己控制不了,会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放弃所有,义无反顾地去选择那条不负责任的路。
    但是他所谓责任不责任的,到底也是相对而言,他选择了对天下负责,就得对她欠下下辈子都还不清的债。
    他欠她一句抱歉,一句现在还不能说出口的抱歉。
    希望等万事皆休,她能给他一个机会,说一句“抱歉”,就好。
    他试着慢慢转身去看,她们已然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就好像是情人相见,同是男子,眼神骗不了人,他知道,那个男孩看向她时眼底有光。
    他羞涩地打开食盒,宋铭劫远远见到都是些清淡菜食,东西不少,想必这一早上也是花了不少功夫。
    沈默了一会儿,谭君宜竟真的动起筷子。
    虽然他早便默认了破镜重圆不可能,但真正亲眼所见,还是会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们一桌子用膳,恬静得就好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不过也是,他相较之下似乎不配做她的家人。
    如此的花一个上午为她做几个菜,他没做过。
    如此的在门口徘徊,他没等过。
    他每次两手空空地去寻她,破门而入,就好像她生来就该这么接受。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在几经包容,却不想一直以来,都是她的懂事,在原谅过往。
    只可惜一切都晚了,逝者如斯,有去无回。
    她吃了没多久,便停下来,搁下筷子,横放在碟上。
    那男孩子眼神亮晶晶地,又通红着脸还要劝她多吃一些。
    她温柔道:“不必了,很好吃,多谢。”
    那男孩便又急匆匆道:“那我日后天天给你送,这菜都是我们自家的,吃着放心。”
    谭君宜却只是摇首,语气温和但坚定:“小兄弟,多谢你昨日与今日的照顾。只是日后就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反正清闲无事。”
    容之浅笑着:“小兄弟,我是个不爱欠人情之人,再这么受你照顾着,我怕自己还不清,还请你谅解。”
    “不用还不用还!我是自愿的,你别有负担!”
    谭君宜无奈笑笑,隔了半晌才道:“这个世上,女子处世终归是要比男子艰难些,小兄弟你年纪还小,尚还不懂。”
    “我不小了!”那男孩子涨红了脸急道,“我都懂的!我明白什么是喜欢!只要一眼就够了!”
    谭君宜见他开始死缠烂打,也是要没辙了:“你说错了,喜欢是要对方过得更好,而非是将他放在更尴尬的处境,这你还不需要明白。”
    说罢,她顿时觉得自己可能失言了,话不受控制地说重了些。
    她忙平覆了自己:“抱歉,我不想伤害你,更不想拖累你。”
    她权衡再三,才道:“若要坦诚相待,我想说,我先前订过亲,也成过亲,且这两人论年龄,论辈分,做你爹爹都足够了。我们不合适,你家中有良田,想必也不乏幸福的一家,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小男孩眼底的光灭了,他正不知说什么好,却被一声犬吠扰乱了思绪。
    谭君宜吓得机灵了下,是夙心方才没将门关严实,外头的野狗便顺着香味来了。
    夙心忙颤颤巍巍地挡在谭君宜身前,看得出来,她也很怕。
    谭君宜徒手握住桌上的一盘菜便要扔出去赶它,却急忙被那小夥拦住了:“你不能给他,否则日后它天天来,还拉帮结派地来。”
    谭君宜楞了下,乖乖将菜放下了,那狗没尾巴不摇,死死盯着他们,瘦骨嶙峋的模样显然是饿了许久了,对今日这顿,是势在必得。
    谭君宜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先护住小腹,她也不敢逃,怕它直接追上来。
    暗藏在后头的宋铭劫都不由得着急,手里一根银针已经攥紧了,实在不行他只能出手,大不了就是不现身。
    不过这么远的距离他不太好控制力度,一根针出去只怕会直接杀了那狗,到时也许要吓着她。
    不过那小夥却突然笑了:“你们就这么怕野犬吗?”
    她们都没回答,小夥便直接拿了几根柴火,挥着恐吓几下,紧接着又重重地往地上敲,那野犬警觉起来,一步三回头地确认着便也就走了。
    来得快去得也像是一场玩闹。
    谭君宜这才又坐下,带些后怕地道谢。
    “你们怎会如此怕犬?农家人该是都会养狗看家才对啊?”
    夙心脱口而出道:“我们以前看家的都是人。”
    谭君宜瞥她一眼,她立刻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用侍卫吗?”小夥奇道,在这般安宁之地,他一生也许都见不到那般穿着重重铠甲的人。
    谭君宜接口:“哦,我们先前算小半个地主吧,家中有几亩地,身上有几个闲钱,便在宏城近郊有个宅子,后来家中弟弟好赌,便将富贵输尽了。”
    小夥丝毫没有怀疑,点头还在感叹谭君宜身世的坎坷。
    “你放心,日后都不会遇到这些了。我们村子虽小,但也有小的好,远离是非。”
    谭君宜苦笑着点点头。
    似乎是为了活跃气氛,他又道:“原来你是来自宏城,我娘和姐姐常和我讲,但她们也都没去过,你能告诉我那里有多繁华吗?还有,你见过宏教教主吗?据说教主夫人也美得跟天仙似的,是真的吗?”
    他一连串问了许多,提到宋铭劫时,她呼吸不经意地一窒,随即又恢覆过来。
    “我都见过。”她答得很干脆。
    那小夥眼睛都亮了,笔画着手里的柴:“真的?那宏教教主是不是像书里说的那样,是个极好极好的人,俊美无端,行侠仗义?”
    谭君宜笑了,她自己都分不清是真心是假意:“是啊,他很好看,也是个极好极好的人。对百姓好,对妻儿也好。”
    她声音略有些哽咽,小夥没听出来,后边的宋铭劫却是泣不成声。
    好一个“对妻儿也好”,他哪里配得上这样的评价?
    “你给我讲讲,怎么好了?我回去讲给弟弟妹妹们听。”
    谭君宜整理了下情绪:“也许要抱歉了,我不过是个过路之人,惊鸿一瞥罢了,不及有更多了解,就已经错过了。不过我也庆幸,作为百姓的身份,成为了他会庇护的人。”
    “是啊,不了解也无妨啊,天下想了解教主的人这么多,教主夫人不也就独一位吗?所以话说这个教主夫人长什么样子?比你还漂亮吗?”
    “嗯,”谭君宜思索一会儿,“我觉得没我漂亮。”
    小夥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也不知他信是不信。
    谁知没过多久,他竟接了句:“也是,你生得这般姣好,若也能像教主夫人那样投个好胎,定然飞黄腾达。”
    谭君宜一怔,又听他自己接道:“不过若你真是那样,我们便一生都不可能见到。”
    他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提,却无意识地牵一发,动全身。
    谭君宜眼里不由自主地有些酸,她苦笑着:“谁说一定如此呢?三十年风水轮流转,王朝尚能频频征战更叠,更何提贫富更替?曾居庙堂之高者,也可能会成为连这片他曾为之呕心沥血的国土上谁主沈浮都不再过问的闲云野鹤。”
    小夥看着一脸迷茫,这显然超乎了他的认知,在此之前,谭君宜也从没想过,也许只有人生迫不得已时走到了这一步才会真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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