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进了餐厅，两人落座，这是一家低调中又有一些奢华的粤菜馆，周围分隔开食客的木架子上摆放着各种看起来就显得名贵的瓶瓶罐罐。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吃辣？换口味了。”随青蔓将包摘下，赵黎星就随手接过，这个动作如此自然，倒让一旁的服务生手足无措。
赵黎星把凳子拉开，随青蔓坐下，他招呼服务员点餐。
“人不都说养生要早点开始吗？”
随青蔓低头看着菜单，一缕发丝垂下，又被她随手挽在耳后。
赵黎星侧过脸，眼观鼻鼻观心地喝起茶。
“点完了，你看看。”随青蔓把菜单推过去，赵黎星一拦。
“不用，你都点了吧，我这人不挑，有口吃的就得。”
她便收回手，又点了一屉奶黄包。
“就这些吧。”
服务员点点头，利落地撕出一张小单夹在桌夹上放在一边。
随青蔓看着赵黎星给她添水，又看了眼那满满一瓶的大麦茶，莞尔一笑，“为什么不给我倒点茶水，也清清火。”
“算了。”
赵黎星神秘兮兮地用手背挡住脸，皱眉做了个鬼脸，“太苦了，难喝。”
随青蔓随手端起他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回味了一下，“还好，看来你不太喝茶。”
赵黎星倒突然像个纯情少女一样手足无措，“额，这个杯子……”
“哦，不好意思，你用我的吧。”
说着把自己的新杯子推过去。
人姑娘都不在意，自己计较这些也太矫情了。
服务员上了些餐前甜品，但两人都没动，还是随青蔓叉了一块芒果到他盘子里。
“哎，我自己来，哪有让女人照顾大老爷们的。”
随青蔓略微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些。
“你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学校？”
“我记得你没有结婚吧，还是为了帮忙？”
随青蔓双手交叉，眼神越过手背看着他。
她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但遇上赵黎星就愿意多问几句。
“青蔓，我想问你一件事。如果一个女孩总是忧心忡忡，很难快乐，你觉得原因在哪？”
“我是医生，不是神探，你说的这个女孩是德林一中的学生？”
赵黎星点点头，服务员把菜布好，他又要了杯杨枝甘露。
“我记得你喜欢饭前吃甜点。”
随青蔓浅浅一笑，“这么多年过去，我或许已经改了。”
两人的目光隔着桌子交错，随青蔓先移开，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他盘子里，自己则慢慢勺着甜品。
“谢谢。”赵黎星继续说，“这个女孩之前被混混围攻，我救过她一次，她家里条件很不好，父母不在，只有一个爷爷，靠着捡废品为生。”
“她家这样的情况，应该属于需要扶持的人群，你熟悉政策，没有替他们申请什么待遇？”
“我给老爷子申请过低保和医保，但是他又不愿意，最后还是搬出了他孙女，觉得这样能减轻些负担才答应配合。”
随青蔓纤细的手指摩挲着陶瓷勺子。
“您好，您的滋补花胶鸡汤。”
“好，放着吧。”
赵黎星给这一大碗汤腾出一个地方，接着十分自然地给随青蔓盛了一碗。
“放一会，有点烫。”
“嗯。”
随青蔓将眼镜摘下，她看着那上面附着的一些雾气，眼神移向了赵黎星面前的辣子鸡。
他便殷勤地把辣椒挑出来，把盘子换到她面前。
“随主任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一点，”随青蔓问，“你私下里见过这女孩吗？”
“见过，基本是我先问好，确认他们二人都在家，我会带些日用品和食品去探望。”
说到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每一次寻曳见他时都穿着严严实实拉链到脖颈的校服，因为私下见的不多，而且学生穿校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就没多想。
“你知道，即使是在我们这样只收容严重精神障碍人士的半公益性质机构里，患病者也并非全是成年人。”
“在上半年的统计中，18-29岁年龄段的收容率同比增加了20％，在未成年中，这个数值也有上升的趋势。”
赵黎星思考了一瞬，随青蔓所提供的数据和刑侦队统计的趋势基本一致，按照最基本的社会伦理思考，人在年轻的时候，热血气盛，做事也最容易毫无顾忌，以自己为中心。
“你没有想过，或许你的眼睛放错了重心。”
随青蔓将辣子鸡慢慢嚼着，她身上总是有种不急不缓的气度，她虽然口味清淡，但偶尔也愿意尝试一下没那么刺激的味道。
老师柳镇曾经告诉过他，世上的一切案子都源于不甘，而所有的不甘背后都有着像小说作者埋下的伏笔一样延伸出无数的草蛇灰线，稍不注意就会错失破案的良机。
赵黎星的筷子一顿，他突然擡头道，“你的意思，问题出在学校？”
虽然他没怎么吃饭，但这并不耽误随青蔓稳稳当当地吃了半程，肚子填饱，心情变好。
于是她大发慈悲地点了点头，颇有菩提祖师看孙猴子开悟那架势。
“但……她就读的是德林一中，从建校以来几乎没有出过任何学校内部的丑闻……”
“怎么会没有呢？”随青蔓咬着筷子，轻轻一笑，那双晶莹的眼睛似乎看穿了一切真相。
“一切都在变动，没有绝对和永恒。这是我的老师曾经告诉我的一句话。德林一中的学生家庭背景非富即贵，你也曾经是这样的‘官二代’，对他们这类孩子的做派，心中难道没数？”
自从赵父意外去世后，郑琦便带着刚满6岁的赵黎星搬离了原来的住所，因此他和那些大院子弟隔得越来越远，有些慢慢断了联系。
“一切的关系都是父母的关系，我现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警察，随主任就别取笑我了。”
“至于他们的做派，也不能完全和父母联系在一起吧。”
“所以，你认为这个女孩对你的躲避和一些明显的自我保护行为完全是出于贫穷的出身，或者是面对其他光鲜亮丽的同学的自卑？”
随青蔓淡淡地说道，“如果你提前预设了立场，将个人的感情代入那个女孩的同学中，那么你所看到的一切和得出的结论并不客观。”
赵黎星想起来当初寻曳掉下来之前，楼上是有人和她说话的，也就是说她的状况很可能是有人故意陷害。
但就他个人对学校的印象，似乎总觉得学生之间或许有歧视丶意气之争和一些偏见，但总不至于到了刑事案件的地步。
随青蔓的话如同一记响槌，确实在他脑海里狠狠敲了一下，或许他也被一些固有的思维模式束缚住了。
“我听其他组的同事说过一些新闻……有关校园霸凌，但说实话，德林的这类情况并不多，就算有也移交不到我们手上，大多数的家长还是愿意和解。”
赵黎星说的并不是假话，他在一组这么多年，几次的职能轮转和人事变动都没有改变一组作为重案组的性质，他们所接触的也都是以成年人犯罪为主——有团夥丶成规模的恶性案件。
某种程度来说，校园霸凌在舆论上虽然能够戳中同情心，引起公众的强烈反响，但在刑事案件中往往因果清晰丶嫌疑人明确，算不上什么大案。
这也导致了他印象里对学校总有一种象牙塔的认知，毕竟当警察不能让自己时刻把周围的案件当成一种大多数的必然，否则就会有一种职业PTSD，看谁都像坏种。
“其实你我的职业应该是最能够接触一些处于危险边缘的人，只是我们所见的都很极端，这也限制了我们的视野。”
随青蔓随手将蟹黄豆腐勺在米饭上。
赵黎星看她吃的差不多了，便又加了一壶养生茶。
“那个女孩叫寻曳，我了解她的为人，总觉得她不是那种惹是生非的学生，她还是……很老实的，甚至有点怕事。这样的人怎么会招惹那种穷凶极恶的歹徒？”
“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受害者有罪论’吗？”
赵黎星洗耳恭听。
随青蔓叉了块哈密瓜放进嘴里。
“你看，大家都觉得一个人受到伤害一定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或者做了一些不那么正确的事。可事实上，在很多的刑事案件中，比起犯罪嫌疑人犯下的事，受害者可以说相当无辜了。”
她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极小的波动，这块瓜没什么味道，平淡的像白开水一样。
她心里觉得没意思，赵黎星正等着她第二句话，她却回视过去，一副无辜模样。
“买单吧，赵老板。”
赵黎星笑了，“这是小事，但你说的很有道理，再加点别的，请随医生再多说几句。”
“算了吧。”随青蔓一手抻平了衣襟上的小小褶皱。
她的一双杏眼看着赵黎星，“黎星，你很聪明。我只不过是提醒你，很多时候我们身在局中，以为自己明白了，实际上未必看得清楚。”
“即使我不说，你回去琢磨两天也就有数了。”
她这话说得极为笃定，赵黎星也不由得有些感慨写在脸上，对面的女人饶有趣味地等着他说话。
“……你真是很清醒，青蔓。仔细想想，从小到大，除了三年级之前，剩下的时间你的心态都在飞速成长。”
“哦？你的意思是我的能力没有提升？”
她的语气难得带点情绪，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德林的秋天总是带点反反覆覆的毛病，秋老虎来了又走，像是在进行某种秘密的试探。
赵黎星在面对随青蔓时，总是有点处男的羞涩，这或许要追溯到少年时光，她总是像一阵清凉的风，在他的记忆里并没有勾勒出五颜六色，但却因为有风而十分生动。
吃饭的时候还好，眼下两人沿着湖滨公园的小路遛弯，这时候皮孩子们都被各自家长抓回去吃饭，除了个别的小孩和情侣外，整个湖畔显得十分安静。
“梵明湖形成已经有千年了，周围的环境变了又变，还是建一座学校最顺眼。”
随青蔓说完，旁边就有一群小孩子嬉闹着经过，险些踩到她。
她虽然没什么反应，但赵黎星先有了动作，让人到靠里的位置走。
“当年我们在一个高中，我还记得因为我们班有个人又瘦又高的小孩非要下河捞鱼，差不点被暗流卷走。导致班主任每次假期都要三令五申，游泳班可以，野河no。”
随青蔓笑了笑，她笑起来确实很好看，会让人觉得她是因为真心认同你才笑，而不是附和你。
赵黎星别过脸，通红的耳朵吹着河风。
“怎么了？”
随青蔓走到他前面，一脸疑问地看着他。
“咳咳，没事，哎？那有划船游湖的，你想去吗？”
往那一看，泛着烟云薄雾的水面上确实飘着几艘小船，守着游船码头的老人看起来有些孤独。
她点点头，“可以。”
随青蔓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但她总是不会说出来，凡事喜欢自己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