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过了几天,德林市爱心共建收容所。
一道欣长的身影长久地立在一道加厚的白门前,透着飞机窗大小的双层防爆玻璃看着里面一张白色铁架子床上安静躺着的病人。
旁边传来脚步声,一个成熟而冷静的中性女人声音响起,“来了?”
不待男人回答,她快速地说道,“听说你见义勇为,受伤了?”
说着她打量了一圈,看着他皮衣里隐藏着的纱布边缘不由得哼笑一声。
“不算吧,治病救人是你们白衣天使的职责,惩恶扬善也是我们警察的职责。都是各司其职,这点小伤,好得快着呢。”
磁性微沈的嗓音,长长了些而稍显凌乱的短发,俊朗的眉眼下嘴唇稍微有些缺乏血色,但此时的他却显出一种虚弱的迷人感。
“赵黎星,你身上的擦伤可不少,两只胳膊都折了?你以后拿什么逞英雄。”
“随青蔓医生,请您放心,”赵黎星张了张右手又握住,“这只好了,左手打着石膏也不耽误,毕竟还有一张嘴。”
随青蔓梳着随意的低马尾,发梢卷起,浅栗棕的头发衬托她的脸有种出尘的优雅,她身上的白大褂隔绝了窗外的阳光,同时也将阳光里的灰尘隔绝在了另一侧。
她擡起手指轻轻扶了下眼镜,窄框黑色金属边缘泛着一点犀利的冷光。
“当初赵叔叔是如何去世的,你很清楚,你曾和郑阿姨说过不会走你父亲的老路,现在看……”
随青蔓略带忧愁的眼光扫过他,最终定向他的侧脸。
“你好像违背了当初的话。”
“人的认识总会随着周围环境和自身成长而变,二十年过去了,我父亲的脸都有点模糊,有时候我要看家里书桌上的那张陈旧泛黄的全家福才能想起来他的样子。”
赵黎星的眼睛移向病房里的窗台,那上面放了三颗向日葵。
“那是你放的?”
随青蔓点点头,她浅淡地开口,“自从来到这,唯一能引起12号房病人情绪波动的就只有这一束向日葵。”
“只不过当初他藏起来的向日葵早已枯萎,为了方便治疗,让患者持续保持对现实的认知,我才会想出这个办法。”
赵黎星微微点头,“很有人情味,谢谢你,青蔓。”
“没事。”
随青蔓背过手,看了一眼阳光明媚的窗外,眼神向那扇白门一瞟,“想进去看看吗?”
赵黎星顿了一下,他侧头看了一眼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枯瘦青年人,摇了摇头。
“不,就这样吧,我也不是来打扰他的。”
他这么说,随青蔓也不强求,指了指他背后来的地方,“走廊尽头是我办公室,过去看看?”
“哦,”赵黎星想起来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红色的卡片递给她。
“这个给你,不是快要过生日了吗?”
随青蔓接过,笑了,“你应该知道我对甜食没有兴趣,不过,还是谢了。”
“对了,”她站在原地,仰起脸,她的皮肤极好,又白又嫩,虽然理论上不存在所谓水煮蛋一样的婴儿肤质,不过就这个25厘米的距离看,确实完美无瑕。
“你在看什么?”
赵黎星摸了摸后脑勺,略微尴尬地眨了几下眼睛,“没事,就是这么多年,你还是当年校花的颜值。”
随青蔓的气质清淡而随和,她身上的冷并非冷酷或者冷漠,而是一种大道无情似的冷静。
“哦,是吗,我还以为你会说,这么多年都熬成老姑娘了。”
“那怎么会,我也不是来这找抽的。”
随青蔓推开办公室的门,顺手开了灯,赵黎星擡头看见蓝底白字的“主任办公室”。
她的脚步略一停顿,径直走向对面,将遮挡着落地窗的帘子全都拉上去。
霎时间,金色的阳光和湛蓝如洗的天空一涌而入,配合着她的身姿,美妙的像一幅油画。
“进啊,虽然我没法说出就当自己家这种话,但也不至于让你在外面等着。”
边说着,她边用酒精凝胶洗手。
办公室不大,赵黎星进来,四处瞅一圈就算参观完了。
随青蔓指着沙发让他坐,弯腰在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找着什么。
赵黎星一擡头就看见挂在自己头上的一长幅山水画,右前方的小文件柜上是光秃秃的一片白墙。
恰好随青蔓找出了茶碗在泡茶,他便一指,“青蔓。”
“嗯?”她正拿着纯水湿巾擦茶碗,忙中抽空地一擡眼。
“我看你这缺点东西,要不改天我找秦局,求他把上次写的那个宁静致远送给我。”
“你们局长写的,”随青蔓道,“你这是要拿来给我镇宅辟邪吗?”
赵黎星笑了,鼻尖动了动,“黄茶?”
“嗯。”随青蔓略一答应,“我妈闲不住,去泰国禅修完还是觉得本土的更正宗,现在在白云观做义工,自己搞了点黄茶,酵完有种玉米香。”
“你来。”随青蔓煮茶的手艺既漂亮又娴熟,她将青玉色的小杯放在桌沿,勾着手掌招呼他,赵黎星便应招而去。
舌尖一触到茶汤便烫得张不开嘴,随青蔓在喝茶的间隙看他,不由得笑了一声,险些喷出一口茶。
“你这样,让我觉得,我这茶引过来的是一只懒猫。”
赵黎星会心一笑,“也可能是你这茶里加了醋?”
他们算青梅竹马,从小学到高中几乎没分开过,父母关系也非常好,赶上假期两家总是一块去露营或者去游乐园遛娃。
赵黎星小时候是过敏体质,一到春秋稍有不注意就容易起疹子,鼻子也不灵。随青蔓有时会拿醋加在茶里,骗他说这个是新款的饮料,他小时候没啥心眼,对随青蔓又放心,往往一口闷掉后才皱鼻子发现不对,反覆几次导致两人之间出现了信任危机。
随青蔓给他添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上,“小时候的你又傻又天真,还很好玩。”
赵黎星感觉自己舌尖依旧麻麻的,突然灵光一闪,装作大舌头和她说话,“辣现害的偶里不喜翻吗?”
“谁会喜欢一只傻狗。”
随青蔓说着低头饮茶,却藏不住嘴角的一抹微笑。
“在你这喝杯茶,心情好了不少。”
赵黎星这样说完,随青蔓便擡眼看他,按下那只茶杯,“我这收了只更好的。”
说着她拿出了一个深棕色木纹的杯子,“据说用伏羲木做的杯子泡茶,会有一种回到远古时期的感觉。”
洗了两回,她将杯子添满了茶水,“尝尝。”
赵黎星用手指感到温度降下来了些,拿起来要一口饮尽,看到随青蔓审视的目光,改为了啜饮。
“怎样?”
看着他喝了一口,随青蔓用期待的眼神含笑看着他。
“咳嗯……”
赵黎星并没有尝出来什么不同,他清了下嗓子,准备顺着她的话附和一下。
此时的随青蔓却用一种隐藏着什么的目光眯着看他,于是他的手指在杯壁摩挲一瞬,还是开口道。
“我如果说没有感觉到什么奇特,你会不会……”
随青蔓却说,“那就对了。”
“这个杯子不过是我在两元店一眼看到的,其实是拿给小孩过家家的玩具。”
赵黎星的手一顿,这下倒是没什么负担地一口喝完。
“所以我现在是不是也没那么好骗了?”
随青蔓看着他的眼睛,垂眼撤掉茶台,“从小到大报喜不报忧,什么事都喜欢藏着,其实自己承担很累的,就像这杯茶,没有的东西是装不出来的,同样,如果真的感觉到了异样,你周围的人也都会察觉。”
赵黎星听着,点点头,淡淡地笑了,“你确实很敏锐,不愧是精神科的主任医师。”
他的眼角头一次流露出一点些微的倦意,“我在想,这些年离我想要的东西是不是越来越远了,对底层百姓来说,我们的理想实现在他们的想要的公平。”
“但真的干了警察这一行,我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说体制内是个稳定的差事。稳定意味着变化少,任何的事情都必须有相当的依据,可依据又是一条捆仙锁,几十年不变的办案思维在大案里尚可,到了日常的案子就显得不够精细。”
“我做警察的目的是真正希望能改变人的灵魂,事前的预防胜过事后的补救,哪怕只有几个人得救……”
随青蔓冷静的声音打断了他,“这么说你应该做教育,或者……当个神父,传道受业,解救众生?”
赵黎星抓了下脑袋,“是有点那叫什么……哦,中二是吧。”
随青蔓坐在自己的那把漆木椅子上,“每个人都有能力的边界,即使是圣人也没法改变整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其实刚才我也是在测试你,像你这样的人,总是容易心高气傲丶执念太深。”
她说,“现代社会无波无澜,对有大才能的人并不算好事,能长久生存丶自得其乐的,无非是适应而已。”
赵黎星静静听着,若有所思。
“你能对我说这些,说明你还有救。”
赵黎星低着头笑了,“证明我还没放弃治疗。”
他看看表,外面的太阳依旧金黄,时针已经指向了4。
“到点下班了,走吧,今天带你下馆子。”
“赵老板这是发财了?”
随青蔓慢条斯理道,“我还有半篇报告没写,不介意的话,”
她扬起头看着走向自己办公桌的赵黎星,露出一个略显俏皮的笑,“再等我半小时?”
“好。”赵黎星没有坐下,绕到她身后给她捏肩。
“你手还没好?怎么,以后不想用了。”
随青蔓的语气稍微严肃起来。
赵黎星笑成了阳光大男孩,“右手好着呢,来,给你随姐姐表演个后空翻。”
“回去乖乖坐着,你现在是秦局的心腹大将,我可不想他老人家回头管我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