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寻曳几乎是小跑着出了餐厅，她回头看对方没跟上来，攥紧了手机。
    身后传来哒哒的脚步声，寻曳心里一紧，立刻转身看向餐厅深处。
    周知妙把手插在裤兜里，站在门内盯着她，那种眼神既嘲讽又玩味。
    “寻曳，你想去哪啊？”
    周知妙故意没有跨过那道门槛，与她维持了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
    “老师对你是太喜欢了，没有不好的意思，你知道吧。”说着他的视线下移到寻曳的右手，而手机正被她紧紧握着。
    寻曳沈默着，眼睛眯起，视线集中于一点，那是一种面对猎人时聚精会神的状态。
    周知妙的皮鞋尖已经抵到了门槛，“你没有父母，家里只有个老头子作伴，你不寂寞吗？”
    这里是餐厅后巷，人烟稀少丶路灯昏黄，他的话音刚落，靠近寻曳的路灯闪烁出不妙的光线，“砰”的一声灭掉了。
    寻曳转身就跑，周知妙也上前一步正要拽住她的胳膊，与此同时，空隙间突然伸出一条手臂，将对方分隔在对面。
    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身上还有种寻常人家做菜糊掉的烟熏火燎的味道，本来应该发笑或让人掉以轻心，但他的眼睛由上而下地俯视着，像天上的泉水清澈又明朗，使得周知妙那点龌龊心思无所遁形。
    周知妙握着胳膊向后退两步，刚才那下不轻，赵黎星也清楚。
    他冷眼看着面前这个男人，随后安抚地问身后的女孩，“没事吧？”
    寻曳摇了摇头，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没事。”
    嘴上说着，身体却紧紧地贴在赵黎星侧后方。
    “你是什么人？”周知妙警惕地问道。
    “警察。”赵黎星回答得非常迅速，他用审问犯人一样的语气道，“你想对我妹妹做什么？”
    “妹妹？”周知妙狐狸一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怀疑，“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只看到了你在骚扰一个在读高中的女学生。”
    说着他的眼睛眯起，下巴点了点对方，“在我没想好是把你拆成两半还是揍你一顿之前，你还有滚的可能。”
    周知妙打量了两人一会，随后他看向露出一只眼睛的寻曳，眼神不甘。
    赵黎星将外套脱下交给身后的寻曳，“两分钟。”
    他说着活动了一下手腕，径直快步走向周知妙，而对方似乎察觉到来者不善，立刻转身进了餐厅。
    赵黎星还想跟上去，寻曳拽住了他，“赵警官，别进去。”
    “怎么？有异常？”
    “不是。”寻曳摇摇头，坚定地握住手机，“有录音就够了。”
    赵黎星谨慎地走到她身边，蹲下身问道，“没事吧？”
    寻曳轻轻点了点头，“我没事。”
    “他是什么人，发生了什么？”
    “他是我的补课老师，刚才……”寻曳低下头，语句也顿了一下。
    赵黎星安慰地摸摸她的脑袋，“录音可以给我听一下吗？”
    ……
    赵黎星在听录音，寻曳却在看他，他的表情逐渐凝重，随后眉头蹙起，擡眼和寻曳那双黑色的眸子对个正着。
    几乎在这一瞬间他的神情柔软了下来，他似乎又想去摸摸女孩的头，但手刚擡起又犹豫地放下。
    “你和他不一样的，赵警官。”
    寻曳说着抓着他的手腕，摸了摸自己的头。
    两个人对视，赵黎星问她，“之前他对你有什么不好的行为吗？”
    寻曳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也看不出来。”
    “这件事交给我处理，我送你回去。”
    寻曳突然说，“为什么要交给你处理呢，赵警官。”
    赵黎星的身形顿了一下，往常的案子里，受害人都会在最初有些抗拒，他解释道，“我是警察，这种事我看的很多，经验也会丰富一些。”
    “那……”寻曳仰着头看他，天空开始翻滚乌云，一滴雨从榕树叶子滚落。
    “你会让他死吗？”
    轰隆——
    雷声滚滚，雨声由远而近，赵黎星将雨伞撑开，寻曳却退出了伞下护住的半径。
    “赵警官，可以回答我吗？”
    赵黎星深吸一口气，他看着女孩，仍然是尽量弯腰和她对视。
    “我是警察，我会在法律和职责允许的范围，为每一个正在遭受侵害以及可能遭受侵害的受害者提供保护，制裁每一个心怀不轨的恶徒。”
    他向前一步，将雨水挡住，“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再让这个老师有伤害你和其他同学的可能……”
    “那么，你能相信我吗？”
    赵黎星向她伸出手，寻曳的发丝被一些疾风带来的雨水打湿，有几缕粘在了脸颊，她的眼睛像猫一样，谨慎又委屈。
    她看着赵黎星骨节分明丶比自己大出一圈的手，她说，“我……我不是不相信你，警官。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她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眼神怯怯的，“我害怕啊，害怕……”
    她没有再说下去，那一刻她显得很无助，好像一只刺猬，虽然总是以尖刺示人，在此刻却露出了最柔软的肚皮。
    这是寻曳一生中记忆最深的片段之一，没有被殴打时的痛，也没有失去亲人的无助慌乱，只是一个略显温馨的时刻。
    她却说着冷漠的话，将对自己好的人远远推开。
    只不过——
    下一秒，赵黎星将女孩拥在怀中。
    她的手攥成拳，还在颤抖着，她埋在赵黎星有着木质香味的外套里，默默地留了两滴泪。
    其实，也没有那么痛，但现在很温暖。
    她忍不住地想去攥住赵黎星的衣服，却终究不敢，手慢慢落回身边。
    赵黎星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背，而她却尽力收着眼泪，真的害怕将眼泪鼻涕蹭他一身。
    这个人在自己心里是十分神圣丶高不可攀的，他代表着的不仅仅是赵黎星这个人，而是寻曳的一束光，他走的每一步，所留下的每一种痕迹，都会有个女孩默默地仰望着丶追寻着。
    “对不起……”
    寻曳的头依然抵着赵黎星的胸口，她的声音不大丶闷闷的，不敢擡头，眼眶是红的，怕被看见。
    赵黎星似乎是叹了口气，又好像笑了一声，寻曳听着格外明显。
    “这下是不是觉得心事好像没那么重了？”他的眼睛弯弯的，像暮色中的一轮分明的新月。
    寻曳不敢看他眼中的星光，只好说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你叫我哥哥，我把你当妹妹，现在我们先回家吃饭好吗？爷爷还在家里等。”
    听到“爷爷”，寻曳的眼睛里才闪出一点生机的光。
    赵黎星打了个响指，愉快地说道，“走，我们回家。”
    *
    等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寻青建从烟雾缭绕的大锅后面擡起头，声音很大地问道。
    “是小叶子和小赵吗？”
    寻曳走在前面，她刚想回答，身后的赵黎星清晰地喊道，“是我，爷爷，把叶子也带回来了。”
    寻曳放慢了脚步，赵黎星走上来的时候她小声说了一句，“叶子……你怎么也这么叫。”
    赵黎星大大咧咧地接过寻青建手里的活，不在意地给屋外的竈台添着柴火，“我和爷爷学的，你还小嘛，这么叫着也挺可爱的。”
    一句可爱让寻曳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赵黎星倒是浑然未决，寻青建还问他们要不要看看自己新种下的辣椒苗，边说边提着水壶准备去浇水。
    寻曳理所当然地承担了这项工作，她发现每一株青色的小苗边上都立着一根细细的木棍，这不到半亩的地从小到大也种了不少蔬菜，只是她没见过这样的种植方式。
    她老老实实浇完水，看着寻青建背着手正指导赵黎星怎么样能让火候得到控制。
    “咳咳——”灰头土脸的小赵警官从一片烟雾里冒出了脑袋，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感到头顶都在蓝瘦。
    他由衷赞叹道，“爷爷，还得是你啊，不然这烟根本止不住，咳咳。”
    “嘿，这算什么。”寻青建不无骄傲地尽量直起佝偻的身子，面朝在浇最后一垄地的寻曳，小姑娘的背影瘦弱又坚定。
    “小叶子从小就会干这些日常活计了，像烧个水做个饭都是一把好手，像现在，或者还没立秋的时候，在外面支个小烧烤摊，也很好。”
    赵黎星看着橙紫色的晚霞中，女孩逆着光的背影，她似乎是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于是侧过上身，用力挥了挥右手，然后两只手掌并成传话筒的形状，喊道，“你们刚刚叫我了吗？”
    “没事，叶子一会炖的鸡就好了。”寻青建笑呵呵的，脸上虽然有褶皱，身体虽然佝偻着，但对自己孙女的疼爱是掩盖不住的。
    寻曳用力点了点头，“爷爷把第一碗鸡汤留给赵警官吧。”
    说着她瞟了一眼赵黎星，也没敢多看，立刻转身继续浇水。
    寻青建眯着眼睛坐着小马扎，赵黎星拿过一旁的扇子扇着手里的烟雾。
    过一会，寻青建突然叹了口气，他先是看了看不远处的寻曳，又扭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赵黎星，他打量了一会，确实是一副英俊的面容，就连自己年轻时也要避让三分。
    赵黎星问道，“怎么了爷爷，最近有难处？”
    “没有，”寻青建摆着手连忙说道，“我这个老头子能有什么难处，亏得上次你帮忙办手续又申请，我还能去社区的回收站帮着数数纸壳子，这种活计平时我也找不到。”
    “别这么说，爷爷，只是很多人不清楚，其实社区有一些公益岗位，虽然赚的不多，但也勉强能吃口饭。”
    寻青建憋了一会，还是问道，“小赵警官，你成家了吗？”
    赵黎星正站起来给大锅里加盐，听到这话下意识一抖，苦笑道，“您不是催婚吧。”
    “嗐，我这半个身子进土的瞎老头子哪有脸催你，你是青年才俊啊……”说着他又看着远处的孙女，似乎在不经意转身间也在偷偷瞄着这。
    “我觉得，小叶子好像挺喜欢你的。”寻青建这声音不大，刻意压低。
    赵黎星把切好的香菜放进锅里，听了这话不由得下意识擡头看了一眼，少女受到他的目光立刻就侧过身，丝毫没注意地里的辣椒已经挨了快半水壶的雨露了。
    说完，寻青建似乎也觉得有点尴尬，便解释道，“我是觉得……”
    “没什么，爷爷。”赵黎星温雅一笑，“我会尽力做好一个榜样的，希望我能配得上这份喜欢。”
    “而且，寻曳她没有兄弟姐妹，我也没有，所以也算是巧合，既然碰到了我也不能放任，在我这是把她当妹妹看的。在遇到合适的对象之前我会保护好她，等她上了大学或者以后成家立业还用得上我的话，我会帮她把关。”
    他用勺子盛了一点汤放在嘴边尝了尝，舀起一瓢井水洗干净，另给寻青建盛了一碗，“不知道咸淡怎么样，爷爷帮我试试毒？”
    寻青建看着竈台上那碗汤，不由得流下几滴老泪。
    他们离得不远，赵黎星又是正常音量说的话，自然会让寻曳听到。
    她默默握紧了手里的喷壶，赵黎星叫了她两声也没听见，直到爷爷叫了她一声，才如梦初醒般回头。
    赵黎星站在原地，隔着不断蒸腾而起的热气看着她，就是这么静静的，好像对于寻曳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关照，几次的来访也只是例行公事一样。
    他擡起手招呼道，声音还是那样的意气风发，“过来吧小叶子，你和爷爷先吃，我再去炒两个菜。”
    寻曳走过去默默地喝汤，但碗边露出的眼神却证明此刻的心思不在汤上。
    刚尝到，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原来赵黎星口味很淡……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寻曳却有一点邪恶的小心思，竟然希望他能不要这么的正大光明，感情这样私密的事也能掰开揉碎放在桌面上讲。
    他没有私心，或者说对他而言自己只是一个小屁孩。
    可是寻曳不是这么期望，她知道每个人都会有黑暗面，如果他愿意，自己会撇下所有的伦理，放肆地去爱。
    他的道德约束住了他，但是寻曳始终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标准和原则的人，只因为这十几年她的人生早已充满了不属于她能承受的戏剧性。
    她的眼睛好像沁了初春房檐上融化的冰棱，一滴滴的在淌着水。
    赵黎星把米饭盛出来，他总是一身正气的，好像永远不会被任何邪魔外道所浸染。
    看到寻曳眼睛湿润，他不由得开玩笑道，“怎么，鸡汤有这么好喝？”
    寻曳收起了自己所有的情绪，放下碗的那一刻，她都佩服起自己的演技。
    “我……太热了。”
    她这样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