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媚
夜色寂静,偶尔只听得两声浅淡的猫叫。
黑沈沈的床帐内,隐约瞧见一个黑影半倚在床边,眼眸低垂着,细密的睫毛覆盖其上,凝视着躺在身侧熟睡的人儿。
骨瘦的手指抚摸着她的额发,有一下没一下,帮她把翘起来的发丝平顺下去。
宋卿时睡相极佳,不打呼也不磨牙,安安静静十分柔美,朱唇有些异样的红肿,样子甚是娇媚,是他方才留在上面的痕迹。
魏远洲目不转睛地看着,似要将她的脸看出个洞来。
宋卿时若有所察,又或是因为几根发丝扫到了她的鼻尖,她无意识砸砸小嘴,擡手摸了摸发痒的鼻子,然后又缩了回去,跟小猫似的。
魏远洲的手指停在半空。
蓦然僵住的表情宛如惊弓之鸟,生怕将她吵醒了。
所幸她并未睁开眼睛,似乎只是睡梦里下意识的行为。
好半响才回了神,旋即忍不住勾了勾唇,可随即想到了什么,扬起的弧度又变得寡淡。
在没意识到对她的爱,他都做了什么。
他咬牙,微微侧过脸,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
翌日。
“怎么突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宋卿时抱着猫靠在凭几上,听完绿荷汇报的话不由惊讶得瞪大了双眸,一时间只觉事有蹊跷。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难不成二房掺和进了别院的事情即将着手暗中调查别院猫腻,在这个节骨眼上凑上来,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有人通风报了信。
宋卿时暂时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朝绿荷吩咐道: “你让王姑娘她们去偏房稍等,我安顿好四嫂五嫂就过去见她们。”
事有轻重缓急,撞在一块儿了就得先解决完危机大的那个。
宋卿时还未走到前院,就远远见到座屏后走过来一群人,没瞧见魏临邵的身影,带头的是王舒冉,整个人看上去满面春风,喜气洋洋。
人未到跟前,声就随着风软绵绵飘过来了: “别院的风水养人不成,弟媳这才来了几天,瞧着人都水灵红润了不少。”
王舒冉将手里头用来暖手的汤婆子随手丢给贴身丫鬟,小跑着过来给了宋卿时一个浅浅的拥抱,热情过了头的态度惹得宋卿时皱了皱眉。
可就在刹那间她的神情就恢覆正常,微抿的薄唇溢出一抹浅淡的笑意,顺着她的话道: “五嫂哪里的话,我自个儿瞧着跟从前没啥两样。”
“若说有变化,那应当是昨日泡了个温泉罢了,别院风景好是好,但是哪里比得上自己家舒服”
最后那句话让王舒冉的笑僵了僵,宋卿时这话的意思倒像是她说魏家的老宅比不上一个偏僻别院似的。
王舒冉转而道: “你说得对,若不是惦念着别院的这口天然温泉,我真不愿大冬天跑这老远。”
既轻巧地转移了话题,也道明了她来这的原因,跟她一样,在节前贪个舒服罢了。
“听说五哥也来了怎么没瞧见人”宋卿时佯装不经意地提起。
王舒冉答: “他啊就是耐不住清闲,刚到就去寻九弟了。”
宋卿时继续追问: “五哥受圣上器重,大忙人一个,怎么抽得出空来别院了”
王舒冉皱了皱眉,她的顾虑跟宋卿时一样,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昨日突然说要带她过来玩玩,还让她以后跟宋卿时打好妯娌关系,怎么瞧都不太正常。
可就算她不清楚原因,也不会跟宋卿时说这些呢,只含糊道: “大概是跟九弟一样,有差事在身,顺便带我来这边玩两天。”
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模样似在炫耀这是魏临邵为了奖励她又怀了一胎,特意带她来的。
简单寒暄两句后,宋卿时将目光放在了一旁没什么存在感的李清歌身上,相较于从前热衷于表现自己的性子,这会儿实在安静得不像样子了。
二人刚好对上视线。
“五嫂。”宋卿时唤了她一声。
李清歌没应声,只是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明显有几分勉强,可宋卿时也不愿去追究那里头的深意,左右就是四哥又给她添了堵。
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两人便因为魏临绰高价带回来的一个异域舞姬而吵得不可开交。
恰逢年关,各国使臣和各地藩王陆续进京,长安城内热闹非凡,各种稀奇古怪的趣事和物件层出不穷,各种集会灯会接连举办,街道上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
人多就代表商机也多,贩卖人口的活计就变得极为猖獗,其中尤以貌美的小姑娘最为抢手和值钱,更别提带点儿异域风情的美人儿,那真是有市无价的存在。
也不知魏临绰从哪儿买来的舞姬,带回家养着也就算了,还日日流连忘返。
不过推算起来,这几日也才刚带回去,不至于闹得难堪才是,那李清歌这表情……
“五嫂脸色瞧着不是很好,莫不是马车颠簸,身子不大爽利了”宋卿时象征性关心了一句。
李清歌不愿让人看笑话,故而敷衍道: “胸口有些闷,我想躺着歇会儿。”
她既已顺着话往下走了,宋卿时便顺势让丫鬟带人下去歇息。
待李清歌稍微走远些后,王舒冉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站到了李清歌原先站着的位置,意味深长道: “她哪是身子不爽利,分明是心里不爽利。”
兴许是怕李清歌听见,王舒冉的声音特意放低了,宋卿时便装作没听见,没接这茬。
没寻到继续谈论的八卦的机会,王舒冉没趣地撇撇嘴,也道想去歇一会儿。
宋卿时乐见其成,适时露出为难的表情,说还有些事未处理,等处理完了再来陪她们说话,王舒冉也没拦着她,只让她先去忙就是。
王舒冉等人来得突然,多亏别院之前全部重新打扫过,不至于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目送王舒冉离开,宋卿时理了理衣袖,调转步子回自己院子了。
落梅榭的偏房里,矮几上的沈香十分浓郁,轻飘飘的烟雾不断从博山香炉中漾出。
王桂春呆呆坐在凳子上,正抱着青玉茶盏暖手,时不时往门口望一眼,瞧着颇有几分手足无措。
而她旁边坐着一位打扮素净的中年妇人,端庄沈稳的模样与王桂春形成鲜明对比。
“久等了。”
宋卿时刚进屋就瞧见这截然相反的画面,视线不禁落在后者身上。
妇人半老,脸色带着雀斑的苍黄,颧骨高耸看着些许刻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是严谨收拾过的,眼眶微微凹陷,眼睛却炯炯有神。
“少夫人。”王桂春一直注视着门口,听到动静就立马站了起来,恭敬喊了一声。
宋卿时在主座上落座,擡手示意王桂春坐下,笑着问: “王姑娘,这位是”
在王桂春开口之前,老妇就已率先答道: “您唤老身王姑就好。”
气氛一时有些冷凝,宋卿时担忧问: “你今日来找我,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没有。”王桂春赶忙摇了摇头,随即从怀里将那枚令牌掏了出来: “我们是来还令牌的。”
她们本来是想要过来归还令牌后就直接离开,没想到守门之人见到令牌后,执意要带她们过来,她们想着能够当面相见感谢少夫人昨日的帮助也不错,便没再拒绝。
今日一早就有人来村里挨个挨户调查询问增税之事,再后来有村子里的人说进京途中遇到押解李崇的队伍,这接二连三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用想定然也知晓是这位少夫人的手笔。
说到做到,动手干净利落,值得信赖。
他们本就不剩什么,也就不怕她心怀不轨,另行压榨。
思及此,王桂春看了眼王姑,接着道: “少夫人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王姑说这令牌太过贵重,放在我们身上发挥不了它的作用。”
宋卿时明白她的话外之意,的确,若是被有心之人瞧见,兴许还会给她们招来祸端,便给绿荷递了个眼神,让其将令牌收回来。
“王姑识得这令牌”宋卿时将令牌捏在手里,轻轻挑眉看向王桂春旁边的王姑。
“我以前是在宫里做事的,多少也识得些贵人。”更别提这别院隶属于魏家名下,少动脑筋猜一猜,便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听完这话,宋卿时手指一紧,着急追问道: “王姑可会医术”
“少夫人如何知晓”王桂春接话,有些惊讶。
王姑瞥一眼自家沈不住气的侄女,叹了口气,只好点了点头。
宋卿时面上一喜: “莫非您就是我夫君要寻的那名女医”
“魏大人上门时虽然并未表明身份,但是当我昨日瞧见桂春带回来的这枚令牌,就已经猜到了那位大人与少夫人的关系。”
宋卿时美眸轻眨,脑海中飘过昨日魏远洲说联络女医之事进展不顺,试探性问道: “王姑可是不想再进宫”
“说实话并不太想,可惜推辞不了,迟早还是要回去的,老身之所以再三推辞,便是因为放心不下我弟弟弟媳和我这侄女。”
“老身想与夫人您做一笔交易。”
“只要少夫人您出钱帮我弟弟治好腿,给我这侄女重新找个好归宿,我们一家人便去衙门作证揭露李管家等人的罪行,老身就会依诏进宫,让魏大人能够覆命。”
治腿的药材极贵,就算花光她在宫里积攒的积蓄也难维系,而她弟媳的病已然治不好了,与其将钱花费在无底洞里,不如谈些别的条件。
这也是她弟媳的意思。
古往今来,做诉讼中的证人是要冒风险的,遭到狱吏的拘押不说,还容易因为一言之差造就冤假错案,因此每一场官司里的干系人总有些不愿意配合的。
更别提李氏父子和村霸压迫下的云开村村民,他们常年顶着魏家的名号行凶作恶,如今魏家要想寻得他们的信任和帮助,可谓比登天还难,如果有人愿意主动当人证自然好,尤其是能够一竿子将其打死最好。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魏家自个处理干净最好,真要闹到衙门去并不好看,也会给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五哥突然造访,也不知是闻讯而来,还是个美丽的误会,都得看后续发展,变故太多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排。
“魏家虽对李氏父子的所作所为不知情,可也让你们受了那么久的委屈,他们多收的钱魏家之后都会赔偿给你们的。”
这是她与魏远洲商量后的结果,并非代表她一人之见。
“至于王姑你说的条件,我会跟我夫君提的,你们先回去静候消息。”
“这令牌你们还回来了,可我上次说的话还作数,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就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