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梅雨季一过,天气立刻变得闷热起来。周嘉杏一从皇宫回来,就大张旗鼓的要在寝殿内放置冰块。
大概是过了难关,她整个人又活泼起来,开始有心情张罗吃食和绫罗绸缎,一大早上便让小厨房做了冰粥。
她今日与闻昭约好了要去杏林里摘杏子,穿了件轻便的夏裙,在闻昭面前转着圈圈,裙摆一朵花似的漾开。
“怎么样”
闻昭舀了勺冰粥下肚,笑道: “当真美极了。”
周嘉杏笑得便更灿烂了些。
她看着闻昭一勺一勺喝冰粥的乖巧模样,沈思片刻,道: “我不在的这几日,阿昭可出门了”
瓷勺碰撞在碗底,清脆的一响。闻昭怔了片刻,将碗放在桌案上,缓缓道: “出去逛了逛街。”
“你可知宋……你阿兄几时出征”
周嘉杏便自然而然的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大约三日后”
“你不担心你阿兄么”
“当然不担心啦!”周嘉杏似乎比当事人还更胸有成竹,骄傲道, “我阿兄战无不胜!”
闻昭又想起前几日,她与宋连淮分别前。
大战在即,宋连淮常有军务在身,忙里偷闲才来找了她一遭。
一想起那日,她总会不自然的脸红。那日实在太过放纵,她好几日都没能从乏累疲酸中缓过来。
折腾到半夜,宋连淮才肯放过她,直让她整个人都要散架。
她还正在想天明时该怎么避人耳目回到碧色里,清洗这一身黏黏糊糊的痕迹。似是看出她的为难,宋连淮忽然起身对外叫了水,下人起先还被吓到,不知宋连淮是何时回来的,而且回来时竟还带了个女子行风月之事
那与宋连淮即将大婚的万俟玉该如何是好莫不是早早就要纳个妾室
婢子端着热水桶自寝殿里穿行而过,一行人人忙忙碌碌的,都整整齐齐的埋着头,不敢多看榻上那如胶似漆的人两眼。
只能听得自家向来荡然肆志的将军,语调带着事后的餍足与慵懒,一边安慰女子,一边连连道着歉。
他们可还没见过宋连淮对谁低过头。
有人心里正猜测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总归不会是宋连淮向来拒之千里的万俟玉。
便听得宋连淮轻哄着叫: “昭昭。”
京城里名字里带“昭”的高门贵女,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待伺候过两人后,下人们免不了要聚在一起八卦一番。
一一掰着指头数过去,竟没有一个能与那女子的声音对得上号的。
唯有绿衣,原是在碧色里伺候的,后来被周俞川塞进了将军府。她苦思冥想着,脑中灵光闪过,她想起了之前在碧色里伺候过的人物。
“是清平县主!”
她压低声音,却难掩饰兴奋之色, “我曾亲耳听到过县主说自己名为闻昭!”
下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她这话真假。
“当然是真的。”迎着怀疑的目光,她略有不满,撇着嘴道, “我原在碧色……”
话音戛然而止。
周俞川将她送进将军府,她当然知道这是何意。若是不慎暴露,将军府难容得下她,她就变成了一颗弃子,周俞川必定不会保她。
她尴尬的继续道: “我与云黛交好,听她说的。”
云黛是万俟玉的贴身侍女,说的话自然有可信度。众人聊了会儿,便各忙各的去了。
绿衣想着,这事要不要对周俞川汇报一番。
毕竟周俞川好像……特别关心闻昭。
而屋内人哪知晓外面发生了这么多事。
闻昭怨宋连淮就这样轻易的把他们的关系暴露出去,宋连淮垂着眼摩挲着她的细白的手腕,似是毫不在意道: “反正早晚都要暴露。”
他缓缓擡眼,视线停留在那抹春色上。细白的皮肤微微起伏着,薄被刚好挡住了那条惹人遐想的沟壑。红痕斑驳,一看便知被凌虐了许久。
尝过滋味,他喉结轻滚,眸中那股将熄的欲火有了重燃之势。
闻昭连忙挣扎起身,背对着他,穿了件轻薄的亵衣,要去沐浴。
亵衣覆上她圆润白皙的肩膀,身后那人不慌不忙的揽住她的腰,道: “方才你好像没听到我在说什么。”
“什么”
“我问你你想不想知道我那日许了什么愿,你说想。”
闻昭迟疑了一下,依稀记得好像是有这回事。
宋连淮继续道: “我说了,可惜你还没听见,就晕过去了。”
“……”
宋连淮是怎么面不改色说出这番话的!
但她真的!羞耻到了极点。
“趁你现在还清醒,我再说一遍。”
“……”
“就是——”
他竟然还卖起了关子, “什么都没许。”
“……”她就不该陪宋连淮在这里浪费时间。
闻昭立马就要走,又听得那人讨好道: “之前我们都不熟,什么话都算不得数,我也不能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捆住你不是”
“但是以后我有愿望了。”
她微怔,在原地没动。
宋连淮却在认真的看着她的背影,一字一句道: “愿良人永在。”
*
“阿昭,我们出发吧!”
朦朦胧胧中,闻昭的神志似被唤回了些许。
她们手挽着手往门外走,却见卢娘神色有些古怪,快走几步拦住她们,说话也磕磕绊绊的, “黄历上说,今日不宜出门,您二位还是在宅子里歇着为好。”
周嘉杏疑惑道: “出去摘杏子也要看黄历么”
闻昭敏锐的察觉出来了什么,卢娘有隐瞒之意,她没有戳破,拍了拍周嘉杏的手背,道: “若是信这个的人,自然做什么都会看。”
“难道我们今日真的不去了么”
周嘉杏委屈道, “在宫里闷了许久,还要继续在宅子里闷着……”
卢娘还想再说些劝解的话,外边走进来几个出门采买的婢子,边走边笑道: “纤云楼又设宴啦,要不要去求云黛姑娘带我们也去上一回”
“行呀,你去求。她主子现在定是心情大好,她也定得不少赏赐,说不定真能同意呢!”
“那能不好吗从前是高攀不上,如今是拿捏在手里呢!”
“……”
几人笑笑闹闹的从荷花池旁走过,卢娘呵斥过一声,她们便猫着腰逃走了。
而闻昭却是将这些话都听了进去,并在听到“纤云楼”, “云黛”这几个字眼时脑中嗡声大作,连卢娘的训斥声都埋在一团雾里,弱了下去。
卢娘只知事情再也瞒不下去,只得道: “县主先回里屋坐着吧。”
然闻昭放开了周嘉杏的手,仿若未闻般拾阶而上,拉开了那扇阻隔外界喧嚣的朱红大门。
一阵猛风狠灌了进来。
吹起她鬓边乌发,遏制着她本来平稳的呼吸。
大街小巷所有吵闹声也就此灌了进来。她麻木的听着,辨着,试图找到一个缺口,让她能有理有据的驳回去。
“宋将军终于还是迎娶了万俟小姐啊!曾经百般不愿,如今还不是求到圣上跟前去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逐权追势,男儿本色嘛。”
“要说这万俟小姐,也还真是痴情。宋将军都心有所属了,还带着人去了将军府过夜,这不是公然挑衅万俟家么”
“估计他那时候也没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啊,如今最可怜的,怕就是清平县主吧……”
“错付啊,错付,不过有句古话似乎是这样说的:名声载揄扬,权势实熏灼……”
“实熏灼啊。”
*
日光自山头隐去,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一整天,闻昭站在院子里,在等着什么人。
眼眶还是干涩的,被风吹得有些泛红。她耳边有挥之不去的一些声音,纤云楼敲锣打鼓,明灯高悬,彻夜不眠。
她便只能等着。
在她驻足不出的这几日里,她早已成为了全城的笑柄。
说她爱势贪财,高攀太子与将军,最后两头皆落空;
也说她是彻头彻尾被蒙在鼓里,被宋连淮耍的团团转的可怜人;
还说她失去了一切,说她没脸见人,说她本不该来京城趟这浑水。
其馀的她都不接受,只有最后一句,她没什么可以反驳的。
也许在她决定跟着周俞川来京城时,她就已经做错了。
或许是她选择一而再,再而三的相信宋连淮时。
或许更早。
她不该不听师父的话,被骗的血本无归,也无处哭诉。
无可挽回。
当真是无可挽回了。
分明是站在夏风里,风还带着些温热,闻昭却感觉无比刺骨。心脏在发疼,指尖不停地发颤,像有谁在她心里撒了一把珠子,又冷又硬的痛感滚过心尖。
剧烈的疼蔓延到全身。
她握拳掩盖着,慢慢蹲下身,泪珠便不受控的坠落在衣襟上,地面上,模糊了视线。
只能看到一片黑色进了本不宽泛的视野中。
她缓缓擡眼,辨认着那人模糊的眉眼。
待能看的清晰了些后,她哽咽着,大口大口顺着气,泣不成声道: “求求你……”
泪水再次决堤。
她紧紧攥着拳头,埋在胸口,断断续续地,将溢出口中破碎的音调,拼成一个完整的语句:
“让我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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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男主别骂我骂男主别骂我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