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
围猎场外。
皇帝听过周俞川的话后,雷霆大怒,下令查今日所有来围猎场的人,找出隐藏身份混入其中的藏州人。
十名武将也被尽数召回。除去周俞川亲眼目睹死去的一个外,还有两位不知所踪。
一位拿了长矛,还有一位便是拿了剑的宋连淮。
因此制作戟,长矛与剑的工匠成了重点的盘查人选。
但是一官兵战战兢兢的汇报,三人皆不知所踪。
皇帝几乎要咬碎后槽牙。
被人欺负到头上这滋味,当真是不好受的。帝王震怒,上下无人敢言,都颤颤巍巍的跪着等待发落。
宋连淮与闻昭齐齐失踪,周俞川只当他们已经被猛兽拆吞入腹,并没有做多馀的禀报。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日头渐渐西沈,围猎场才传来些动静。几位官兵围过去,惊喜道: “宋将军和县主回来了!”
众人齐齐看了过去。
女子发髻有些凌乱,衣裳完好,只有手上隐隐沾了血迹;一旁的宋连淮看起来就惨烈一些,形容狼狈,满身血迹,手臂上的伤口被简单包扎一下了,还在不停地往外渗着血。
一眼望去便知伤得很重。
宫内带出来的御医此刻派上了用场。待一番倒腾过后,宋连淮须得进宫禀报详细,其馀确定不会参与其中的人便放回了家,闻昭也和周嘉杏一起回了碧色里。
但凡带点嫌疑的,来历和去向解释不清楚的,都被押入了大牢。
更为紧要的,便是紧锣密鼓的召集人马抓回那几个失踪的工匠。
京城内有藏州奸细一事,皇帝不允许大传特传。等不到第二日早朝,便连夜召了朝臣进宫议事。
建章宫灯火通明,彻夜未息。
闻昭望着皇宫的方向。万家灯火,宁静祥和,这样美好的模样却不知还能维持到何时。
直至第二日辰时,郑粤忽然来接周嘉杏入宫觐见。
藏州来犯,周嘉杏早有准备,却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一向像个小太阳般热情开朗,这会儿泪水沾湿了衣襟,肩膀一耸一耸的,拿手背擦着眼泪。
郑粤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和亲一事已经被周俞川拖了许久,此时要是皇帝依旧不肯下旨收服藏州,那周嘉杏只能远嫁藏州。
这般娇生惯养,被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也不知道会受多少苦。
晨风清朗,夹杂着女子似有若无的哭咽,在这寂静的后院里清晰刮过。
“郑粤……”周嘉杏两条眉聚在一处,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用力砸在手背上, “我该怎么办……”
“公主……”
话说一半,他却哑然。他怎么可以冠冕堂皇的劝周嘉杏接受这一切,难不成要骗她,藏州是个好去处吗
“阿兄带我逃了这么久,我原以为逃过了,没想到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她抽噎着,眼眶泛着红, “我若不是公主就好了。”
柳枝拂过廊角,闻昭步伐微顿,手上托盘里的茶水顺势便要荡出来。
她远远望着二人,把着托盘的指尖泛起了白。
人人都道他们高高在上,锦衣玉食,一生无忧。可他们往往身不由己,肩上担着无可推卸的责任。
周嘉杏是,宋连淮也是。
她将托盘放在长凳上,走了过去。
“阿杏。”
这是闻昭第一次如此称呼她,如寻常人家的姊妹间一般。
周嘉杏泪眼朦胧的看她。
“你此行只需入宫一趟,宫中还有你阿兄,他定会护你无虞。”
她笑着道, “待你回来,我们再一起去街上逛逛,可好”
“逛之前再请你给我画一次花钿,今日闲来无事,还可以去杏林看杏子有没有熟……”
见她如此轻松的模样,周嘉杏也忍不住破涕为笑, “好!”
待两人走后,闻昭便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之后她便一个人从白天等到晚上,太阳升起又落下,消失在高远的山峰处。
大门吱呀作响,在长久寂静的院落中撕开一道裂口。闻昭从窗边坐起,隔着满园春色期待着来人。
那道身影率先出现在长廊上,卢娘在前,领着他往这边走来。
不是周嘉杏。
她整个人落寞起来。她是当真将周嘉杏骗进了龙潭虎穴,当了那个最坏的人。
她颓然重新坐下,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下一刻,她放在凭几上的手被牵起。
“昭昭在盼着谁来”
方才宋连淮透过窗户,分明看到了闻昭眼中的期冀。这会儿便散的无影无踪,他心里真有些不是滋味。
他缓缓印了一吻在女子的细白的手背上,低眉敛目,一手撑在椅背上,将闻昭整个儿圈在阴影里。
女子却突然抽出手,转身扑入他怀中。两只手臂勾住他脖颈,头埋进他胸怀里。
宋连淮连忙扶住她,低声道: “怎么了”
闻昭声音闷闷的: “宋连淮。”
“嗯。”
“公主必须要和亲么”
宋连淮楞了楞,知道了她的烦恼因谁而来,回道: “食天下之俸禄,忧天下之大事,无人可推脱。”
他安慰般拍了拍闻昭的肩膀,又道: “虽是如此,但我绝不会赞成此事。若让柔弱女子一人为江山社稷牺牲,换天下太平,那还要男子何用”
闻昭擡起湿漉漉的眼,望着他, “若是公主不和亲……此战不可免”
提起战事,气氛便压抑起来。
宋连淮沈默许久,蹲下身来,指腹擦过她湿润通红的眼尾,缓缓道: “不可免。”
一滴泪蓦然熨烫在他的手心。
“行初。”
下一秒,女子的吻便落了下来。
她闭着眼,弯翘的长睫发着抖,将细碎的水光挑落。
宋连淮刚想回应,便见闻昭离开些距离,道: “我想去别处看看。”
*
夜已昏睡,明月悬挂于高天之上。
闻昭说的是想去别处看看,没想到宋连淮直接将她带上了屋顶。两人奔走在飞檐之间,背靠无边星汉。闻昭裙衫飞扬,风吹起她散落的发丝。
她自知有恐高之症,不敢多看脚下的景色。她偏过头看宋连淮的侧影,语调含风: “我们要去哪里”
宋连淮便在此时停了下来,拉紧她的手,含笑看她: “到了。”
她便向远处望去。
这处屋檐明显要比其馀的更高些,有立于群山之巅的感觉,俯瞰着万家灯火,各处隐秘小巷也尽数暴露在眼底。
耳边有风掠过。
她定定的看着前方,问道: “锦江在哪个方向”
宋连淮指了指斜前方, “想家了”
“想。”她点头, “特别想。”
两人坐在屋脊上,静静地待在一起。
“不会让你等太久。”
宋连淮便又吻了吻她的手背,轻而缓, “而且,我已经在锦江买了宅院了。”
闻昭讶异道: “宅院”
那是前段日子在春山别院议事时,他一时突发奇想,如今宅契也拿到了手里,宋连淮只是故作神秘道: “只不过那座宅院如今还没有名字。”
“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这么一大笔银子,他说用便用了
宋连淮把玩着她的手指,一副闲散公子的模样,唇角微弯,道: “早有预谋。”
少年倚着大片墨色星光,牵着她的手,乌发被风挑起,时扬时落。
恍如曾经。
在锦江县衙时,他带她躲过了官兵的追捕,笑吟吟对她道: “原来你也会听墙角。”
此时此刻,她也听到宋连淮信誓旦旦对她道: “从此以后。”
“那便是我们的家。”
她全都听到了。
*
原来这处屋檐,竟是宋连淮的将军府的。
府内的下人还不是很多。他们落地在后院,明明是自己的地盘,宋连淮却还要边走边躲,两人如窃贼一般,好不滑稽。
直至躲入寝殿,两人紧绷着的心才放松下来。
借着月色,宋连淮将藏在寝殿内的宅契拿给闻昭看,上面有数不清位数的一串数字。
宋连淮一副打了胜仗的姿态,扬着眉道: “不用太喜欢我。”
嘴上那么说,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
快夸我,快奖励我,快更多喜欢我一点。
闻昭却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忍不住笑道: “好,不会太喜欢的。”
宋连淮的笑容僵了僵,将她抵在桌案边,浑身凌厉起来。
他的眉眼隐在黑暗中,耳垂泛着滴血的红,沈声道: “不行。”
炽热感徘徊不散。
腰身被桌沿硌着,闻昭无暇去想,手中的一纸宅契有些发皱。
“你……何时出征”
宋连淮回道: “再过七日。”
虽然现如今圣上还没决定究竟是和亲,还是出兵,但宋连淮知道,周俞川是绝对不允许第一种情况发生的。
朦胧的日期便清晰起来,战事迫在眉睫。
闻昭心一慌,又问道: “何时回来”
这次宋连淮却没有答案了。
“打赢了就回来。”
他说的轻描淡写,后又戏谑道, “阿昭这是,已经开始想我了”
归期不定,或一年,或十年。
或胜,或败;或完好无损,或尸骨难寻。
打仗总是世间最残酷的一件事,没有定数,没有规律可循,无非两个结果。
闻昭心中泛酸,目光一寸一寸抚过少年的飞扬的眉眼,声线不稳: “你定要凯旋。”
宋连淮笑着吻她: “我定会凯旋。”
温度在不停地上升。
那张薄薄的宅契终是飘在了地面上,在两人脚边,安静的躺着。
不知何时,闻昭便坐在了那张被推的凌乱的桌案上,仰头承受着他如狂风骤雨般的吻,腰肢被那人紧紧箍着,动不了一分一寸。
夏日晚间也容易沁出汗来,沿着冰凉的肌肤,凝出水露。
她难耐的用软到无力的手推着宋连淮的胸膛,却见他缓缓放开她,眼眸深沈的可怕,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气息稍作凌乱,音色哑的明显,意味不明的问她: “可以么”
闻昭没懂他这话的意思。吻都吻过了,为何还要问一遍。
宋连淮却当她是默认了,温热的气息,便急促的扑在她脖颈处。
她大惊失色,赧然道: “你……”
男子看着她,眸底搅碎了玄黑之色,道: “给我一个奖励。”
闻昭这才明白他是何意,攀在他胸口的指尖都在细细密密的发麻,眼前的夜色全都被他挡住,徒留一个旖旎的空间。
“今晚,”宋连淮拨开她鬓边沾湿的发丝, “交给我。”
她似乎能从他眸中,看出倒映着的,她的碎影。
两人的呼吸便又湿润的交缠在一起。
从桌案上,再到床榻上,宋连淮虽说的通达谙练,实则也是生涩的很,与初次的吻一样,毫无章法。
层层厚重的帷幔落下,那人覆住她的气息,两人厮磨间,闻昭意识朦胧的看着帐顶,潮热像烈火,将二人包裹,滚烫的烧起来。
她的衣带缠绕在他指尖,宋连淮便在她耳边低低笑了一声,道: “记得那日,也是你给我的红绸带。”
那日。
两人的红绸带系在枝桠上,飞上了碧蓝的青天。
“想不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
他伏在她耳际,强势召回她涣散的神志。
闻昭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
却是突然之间,一股猛烈的力道,让她不着意低呼一声。
热汗自额头滚落。
宋连淮俯身吻她,问道: “疼不疼”
闻昭咬着唇没答,他便自顾自道: “不疼就好。”
“……”
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了。
馀下的话她再也没有力气去聆听,只记得腰肢在他掌心起伏发颤。她从不知,天底下还有如此累人的事。
她只觉身上各处,被他吻过的地方都在酥麻发烫。尤其是他总有很强的掌控欲,不允许哪处被落下。
连绵起伏的春色间,他惯是爱做些羞耻的事,让她忍不住声音,从唇齿间溢出去。
“会有声音的。”
闻昭捶他的背,拳头却是绵软无力的,气息不稳的警告他。
她本以为这是他自己的地盘,传出去对他影响也不好,故而他会听她的话,注意一点。
他却不怀好意在她耳边问: “为什么要忍”
“我才没忍。”她羞恼。
“哦。”那人懒声,却隐隐有威胁之意, “没能让昭昭开心,我的错。”
“……”
她拉过身侧被揉乱的薄被,盖住通红的脸颊。
不知过了过久,情浓之时,闻昭逐渐感觉到了泛滥的困意,那人却还在挑逗她,将她的情绪抛起又落下,反反覆覆,似是永远不觉疲惫。
闻昭躲过他的吻,软着声音道: “不想……”
“不想什么”宋连淮故意问她。
她只觉难以启齿,只是道: “宋连淮……”
那人忽地停了动作,不悦的辗转,磨得她直直求饶。
他强硬道: “叫我阿淮。”
闻昭眼含泪色,只得顺着他突如其来的脾气。
“阿淮。”
那人才满意的亲她脸颊,吻走她咸湿的眼泪。
意识起起落落,长夜漫漫,闻昭只记得她特地穿的那件流云裙,一路从她身上,到床沿,最后蜿蜒坠地。
很久都没有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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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甜一小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