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
那人的断臂还在不远处。
死状可怖,触目惊心。流着血的身体大剌剌的敞在二人面前,抽搐几下后,永远离开了人世。
闻昭捂着嘴,脸上血色飞快退去,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周俞川抄起那杆戟,用戟头划开那人胸前的衣服,露出一片还算完好的皮肤。
“你要做什么”
闻昭颤着声音问。
那杆戟却毫不犹豫朝那片可怜的皮肤刺了进去,划开一道一寸有馀的血口。
“试毒。”他才道。
下一秒,那道伤口周围显出了暗褐色,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坏死糜烂,涌出来的血也变成了黑红色的。
闻昭忍不住惊呼一声。还没缓过神,便见周俞川又将那道伤口割深了些,神情凝重, “……金海棠。”
她挪开眼,鼻翼间的血腥味还是挥之不去,令她作呕。
“是藏州。”
周俞川似是自言自语, “其馀人恐怕也难以幸免。”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脑海中飞速闪过,闻昭整个人紧张起来。
若是无人幸免,那宋连淮会不会也……
不远处又传来一阵凄厉的嘶吼,距离不远,震耳欲聋。闻昭似乎还能听到那人崩溃求救的声音。
她的心愈发沈重。
“须得禀报圣上。”
说着,周俞川便要大步流星往松林外去,没走几步,臂弯便被人拉住。
他回头,对上了一双尚还处在惊吓中的眼。
闻昭全身都在发抖,拉着他的手也在不自觉的颤着,声线也颤着,话语如穿在线上不规则的珠子,磕磕绊绊的吐出来, “我们先去救人。”
方才听到的声音远比第一次要小些,那人应该还有得救。
那点力气对周俞川来说不值一提,他轻易便能破开这道阻碍。
于是他只是轻轻收回臂膀,女子的手便无力垂落。
“孰轻孰重,我心里有数。”
见他擡脚就要走,闻昭有些着急,喊住他: “若那人是宋连淮呢他是臣子,亦是你的世交,殿下果真要放弃他么”
“放弃又怎样,难不成他配和这座江山比”
他烦躁起来,说出的话便愈发冷冽刺耳,不过他向来冷静,一会儿便又找回了神智,温和了些道, “跟我走。”
闻昭摇头, “不。”
“那你便死在这儿。”
“我只知人命比天大。”经历了方才那一遭,她出奇的镇定下来, “无论是谁。”
可周俞川依旧没能被撼动半分, “不可救药。”
说罢他便真的留下闻昭一个人在原地,自顾自的飞快离开了松林。
四周空旷,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明明是大白天,阳光还是滚烫的,她却感受到了丝丝缕缕无孔不入的寒意。
嘶吼声忽然越来越近。
她本是想让周俞川和她一起去救人的,如今只剩下自己,不但救人的机会渺茫,一不小心可能要把自己都搭进去。
犹豫片刻,她迈开腿,用力向周俞川离开的那个方向跑,裙摆带着尘土飞扬而起,脚步声急促而清晰。
不敢回头。
仿佛身后就是一只野狼,或是一头无比凶残的猛兽。
可跑着跑着,她却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迷失了方向。四周都是大同小异的茂密树木,一瞬间,她好似连来时的路都找不到了。
可她知道不能停下。暗中潜伏的危机数不胜数,她须得为自己找到一处庇护才是。
漫无目的的走一会儿,闻昭看见了一个山洞。山洞里一片漆黑,好似一束光都照不进去。
她却觉得那猛兽的鼻息似乎就在耳际,连忙不顾一切的躲了进去。
山洞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阴暗潮湿的霉气扑面而来,她捂住口鼻,顺着墙壁往进走着。
山洞内部似乎是弯曲崎岖的,她走了一段路,分不清宽窄,一回头,看到入口那点亮光沿着另一面墙壁在慢慢消失。
她停下脚步,在此处稍作停歇。跑了这许久,鬓边的碎发已被汗珠打湿,粘在脖颈上。
太过黏腻难耐,她伸手去整理。
却在身前,摸到了一手锋利凌乱,还黏成一片的绒毛。
她心头一沈。
暗暗觉得自己实在太傻,这样的山洞,怎么可能会是安全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附近,那只兽缓缓苏醒,窸窸窣窣的动起来。
闻昭屏气凝神,慢慢往后退去。
直到后背撞上一片宽阔的胸膛。
一只手覆了上来,强势将她掌握。
闻昭虽是害怕着僵在原地,却也在庆幸,这起码是个人。
那人不知从哪掏出了火折子,照亮在闻昭的脖颈处,亮光逐渐蔓延进她原本漆黑一片的视野。
闻昭才看清,那本不是什么吃人的凶兽,不过是一条正在酣睡的大黄狗罢了。
她放心的将视线转至别处。
火光的影子映在墙壁上,跳跃着,闪烁着。
她回过头。
心重重的跳着,忐忑不安的分辨那人的眉眼。
下一刻。
灿烂烛光中,她对上了宋连淮的眼。
*
似曾相识,却又好像大不同。
长久无声的对视中,还是宋连淮先挪开眼,问她: “你怎么在这儿”
闻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将周俞川的发现告诉了他。
宋连淮却是颔首道: “嗯,我知道。”
“为什么……”
闻昭下意识问着,目光随着火光而触及到了对面,墙下立着一把染血的剑。
与那杆戟一样,是黑红色的血。
宋连淮感受到她的震惊,却故作轻松道: “我的剑法很厉害的。”
闻昭却蓦然红了眼眶。她不知该如何处理现在的心情,有后怕,也有劫后馀生的欣喜。
但更多的,或许是心疼。
“你……”
她刚碰到宋连淮的小臂,摸到了一片湿漉漉,黏糊糊的水迹,那人吃痛的“嘶”一声,她慌忙移开。
看见自己一手的血。
她感觉脑袋晕乎乎的,心慌乱无措的乱跳。宋连淮大手将她平铺开的掌心握成一个拳头,握着她的手腕,传递温度。
他低低笑了一声,道: “原来你不仅恐高,还晕血。”
闻昭慢慢的想,怎么遇见他之后,她得了这么多病。
缓了好一会儿后,她理智尚存,赶忙问道: “你是如何伤的”
摩挲着她腕心的指尖忽地顿住,宋连淮罕见的露出犹豫之色。他小臂上的伤是去找闻昭时,不慎被树枝划伤的。
本就没愈合完全,又经方才一番打斗,伤口便再次裂了开来。
还是,不说为好。
内心挣扎后,他漫不经心的牵起唇角,打趣道: “怎么这么关心我”
闻昭偏过头,不作回应。
看见女子紧绷的下颌,他却来了兴致, “定是兜兜转转一圈后,发现还是我最好,特地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寻我的。悔了悟了”
顿了顿,依旧是哂笑的语调,却好似多了几分不确定的试探, “这次……”
“喜欢我了”
闻昭突然擡眼看他。手腕还被那人捉着,两人面对面,在这个凄凉寂然的山洞里,被火光渲染出了一丝隐秘的暧昧。
“我没有不喜欢你。”
她极为认真的看着他, “只是我们各有追求,走不到一起。”
“……抱歉。”
宋连淮忽然后悔起来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与闻昭相比,他像个只会耍小脾气,心智还极其不成熟的孩童。
他一味的纠结于感情,却忽视了其他,或许比感情更重要的东西。
也是。
他如此分不清利弊,家中还有宋子午这样的父亲,闻昭不愿意,也是情理之中。
该悟是他的才对。
他应该做的,不是将闻昭越推越远,而是解决所有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难题。
如此,他们才能走在一起。
宋连淮俯身揽过她,将下颌抵在她脖颈处,贪恋着这一刻的亲近。
他叫: “阿昭。”
“能不能再信我一次”
放下身段,放下脾气。
卑微的,可怜的,恳求她。
闻昭最是见不得他这副模样。
她没有动作,只是道: “没有办法。”
“承诺过那么多次,你都没有做到,”她吸了吸泛酸的鼻子,继续道, “我不知该怎么说服自己,再相信你。”
宋连淮揽着她的力道大了些,好像一不留神,女子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藏州归顺,天下太平之后,我便请旨,驻守边疆。”
他这次像是当真没有说谎, “以后我们日日在一起。你喜欢营造阁,那我也喜欢。你想做什么,我便陪你去做。”
闻昭没想到,他会主动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不可置信道: “一时意气,切不可取。”
宋连淮放开她, “今日我又来晚了。”
“什么”
“应该一直在你身边。”
闻昭这才懂了,他说的是通县时,她向他抱怨过的事。
她哽咽着,特别小声道: “你若真的只是个驿丞就好了。”
宋连淮没听清,俯身凑近她: “你说什么”
女子擡起头,眼角染着泪光,在他唇边印下一吻。
如昙花一现,让他脑中闪过一瞬的空白。
“我等你。”
最后一次。
若是重蹈覆辙,这也是最后一次重蹈覆辙。
世间总没有,再一再二再三哄骗她的道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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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宋还是没做到(摊手)这不是文案里的火葬场!!!
(小声)后面还有个特别大的(特别小声)
算了算可能到后半程啦,离完结不远了!好开心
亲亲小宝们(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