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一
一个时辰后，官兵一一将图纸收起。
闻昭只设计了一把中规中矩的弓弩，不出众，也不至于落选。她只为了圆师父的憾事才参与进来，没必要太惹眼。
更何况，她的身份摆在这儿。
每场比试都是隔天开始。这场笔试淘汰的人比往届多，只留了一半人。
闻昭之前还担心让周嘉杏代为出面会不会不妥，幸好皇帝那边也没说什么。几天顺风顺水，无事发生，倒有些无聊了。
毫不意外的，她在中雁行宫里，见到了于贲等人。
她自知扮男装也容易被他们认出来，小心躲着，还听到了他们对住处的抱怨。
她弯起了嘴角。
这也许是她作为清平县主，唯一一次动用权利。
以势压人的感觉，还不错。
第二场笔试结束的那天晚上，顾天枫忽然来碧色里寻她。
这人除过正事向来懒得与她说一句话，正处在英姿飒爽的而立之年，一身板正的砖红色官服也压不住他浑身上下的意气风发。
闻昭有时看见他斥责下属的那副模样，都会忍不住想，也许宋连淮以后也会是这样的威武朝臣。
一样的凌厉，傲然。
顾天枫没提周嘉杏代她主持的事，只开门见山道: “圣上下令朝中武将都要参与涉猎。”
闻昭颔首，问道: “我需要做什么”
“工部只会留下十人，十把武器，涉猎取一人优胜。你只需出面调解矛盾即可。”
闻昭却是似懂非懂，迟疑道: “……会有什么矛盾”
顾天枫又露出那种看傻子般的表情， “比如两名武将都想选择同一把武器，亦或是制作那把武器的工匠有其他的人选。”
“……我该如何”难不成叫他们打一架
“随你如何。”
顾天枫只撂下这样含糊敷衍的一句话， “身为县主，这点能力都没有，你有何颜面见圣上”
闻昭含笑打发他: “自是比不上您的。”
顾天枫来的匆匆，去也匆匆，一阵风似的，却搅散了闻昭一颗已经平静了好几日的心。
周俞川说过他会参加，却没说过，宋连淮会不会参加。
至于那日的交易，闻昭没有立刻给周俞川答覆。她虽不喜宋连淮对她说的话，却也不想用如此幼稚的方式施加报覆，那与满腹算计之人有何分别
只愿好聚好散，随风逐流罢了。
周俞川却说会给她时间，并且涉猎那日，也一定会选她的武器。
从那晚起，闻昭便忐忑起来，一直到将弓弩做出来那日，她榜上有名，是为亚魁。
夺得魁首那人她从未见过，是脸上有一道疤的壮年男子，看着便不好惹。
于贲与阐朋堪堪倒数，也算进了，不白来这一趟。
她扫过因未被选中而抱头痛哭的一干人等，这一眼过去，竟瞧见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出了中雁行宫，闻昭赶忙在一条小巷中叫住铛梨与阿庆。那两人一回头，便连忙扑了过来。
三人喜极而泣，在一起聊了很久的闲话。
闻昭本还苦于涉猎那日男装藏不住身份，眼下铛梨与阿庆落选，便可替她将弓弩送上去。两人都是生面孔，没人会起疑心。
那把弓弩设计精巧，优胜不足，次等有馀。
三日后，便是围猎的日子。
闻昭在这日换上了县主该有的冠服，珠翠翟冠，紫薄汗银丝裙衫，一眼望去，如天降谪仙，令人望而却步。
周嘉杏身为公主，穿的便更为华贵些。
围猎是在一个千里松林，是皇帝专用的狩猎之地。
届时皇帝也会莅临，坡底便修建了一个看台，皇帝的宝座在中间，带了一名妃子，两边依次是公主与县主，工部的官员，九名参与围猎的武将。
十名工匠面前放着自己制作的武器供人挑选，而闻昭那把弓弩便是在阿庆手中。
其中最让人眼前一亮的便是刀疤男的一杆戟，成了那些武将抢夺的目标。
闻昭远远便看见了那九名武将中，鹤立鸡群般的宋连淮。数日未见，他依旧墨发高束，头戴鹤冠，却是多了些不容忽视的成熟。
闻昭不着痕迹的垂下了眼。
或许是身着甲胄，无论是衣饰，身型，还是他棱角分明的五官，都有一股凌厉之气，望向诸位工匠时，眼眸冰冷如霜，也没为那杆戟而缓和过。
城中一些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女也来凑了个热闹，其中万俟玉也赫然在列。
她上前不知与宋连淮说了什么，男子蓦然笑了，那一笑，数年的寒冰便就此化了。
闻昭馀光看到，手中的帕子便皱的不成样子。
片刻后松了开来。
周俞川在选择武器的那刻才姗姗来迟。一入列，便看到了宋连淮与万俟玉在一处的场景。
他视线移向看台。女子始终直视前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段小插曲。
宋连淮对他道: “太子殿下怎么也来这围猎场了”
周俞川简短道: “与你无关。”
宋连淮将那句话当了耳旁风，让万俟玉回了外席后，一一看过那十把武器，轻轻摇头，失望道: “平平无奇。”
转而问: “殿下会选什么”
周俞川一眼便认出了闻昭的那把弓弩，却没有要与宋连淮分享的意思， “不知。”
而宋连淮太了解周俞川，一眼便从其中看出了端倪。他打量着那把弓弩，确实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直到看到它后面站着的工匠，微微一怔。
早在锦江时，他去营造阁找过闻昭不少次，便也能轻易认出来，那位便是营造阁里的店小二。
几乎瞬间，他与周俞川同时握住了那把弓弩。
当多数武将都在想法设法拿到刀疤男的那杆戟时，这两人抢夺弓弩的模样便极为突出。
皇帝指着那处，好奇着为何武将中最出类拔萃的两人会抢那把无功无过的弓弩，问顾天枫道: “那把弓弩是哪位工匠所制”
顾天枫翻了翻手中用于记录这次大会的记录册，回道: “那人名为阿庆。”
闻昭听到后，颇有些紧张。
她化名时用的便是阿庆的名字，此时物归原主，应是无事。
她尚还处在庆幸中，却见顾天枫遥遥瞪她。脑袋放空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想起，这不就是顾天枫安顿过她的，需要她调解的场面吗
没等她有机会拜托周嘉杏替她去，下面一位工部的官员主动朗声喊她道: “清平县主。”
所有人的目光，就在此刻，如一张覆盖天地的网，降落到她身上。
连同宋连淮。
他闻声便回头看向闻昭，不由分说的与她四目相接。
隔着人山人海，层层高台，隔着数不清的隔阂与数日里传遍大街小巷，漫天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他们就这样望着彼此。
陌生感与熟悉感交织，在炽热的空气里翻滚。
宋连淮却挪开了眼。
“请您来调解。”
很多人，或是期待，或是新奇，或是鄙夷，都在等着闻昭的一句话。
于贲和阐朋也在此时认出了她，惊讶的合不拢嘴。曾经受人欺辱的小掌柜，如今也有了这般地位
而闻昭无暇顾着这些。她须得谨慎的做出一个让人挑不出错的裁决。
思虑片刻后，她道: “任何选择都事出有因，你们二人且细细道来，我听了后再做决断。”
周俞川看了宋连淮一眼，意味不明，率先道: “专一而已。”
众人不懂，宋连淮却是立刻听懂了他的话。不过是在讽刺他移情别恋罢了。
只是换做旁人也就算了，周俞川竟然也会关心他与闻昭之间的事
而他此刻心绪全都被闻昭占了去，眼眸中，女子纤瘦的身形挺拔而立，分分寸寸都清晰。
“只是，”他虽是勾起了唇，却莫名带着苦涩， “心有所属。”
闻昭浑身一僵。
宋连淮的话如一颗落水的石子，激起两边看戏人群的一片哗然。
曲黎挽着万俟玉，炫耀般道: “宋将军这话定是说给我们玉儿听的，京城里人尽皆知，他们二人幼时便一起用过弓弩，还是宋将军主动要教的呢!”
贵女们连连艳羡附和着。万俟玉虽是摇头摆手，脸颊上却浮起了红晕。
闻昭在心里权衡着，到底该偏向哪一方。
偏偏这把，还是她做的弓弩。
时辰不能耽搁的太久，闻昭顶着巨大的压力，徐徐道: “那便请太子殿下罢。”
宋连淮的力气仿佛在这时被全部抽走。他只觉再也握不住这把弓弩，眼睁睁看着它落入周俞川手中。
心底涩意泛开。他音色哑了些，却执拗的问道: “县主可否告知，我败在何处”
又是这样。
又要当众给她难堪，让她下不来台。
总是这般的一意孤行，丝毫不考虑她的感受。
闻昭此刻不知怎么的，就有了答应周俞川的交易的想法。
若是可以就此让她好过一些，那她便不想再为宋连淮考虑了。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周俞川。
周俞川便也在这时，接收到了她传递过来的信号。他手中拿着那把弓弩，是压宋连淮一头的优胜者。
他给人的印象一向是高高在上的，此时却露出一抹暗含柔意的笑，替她回宋连淮道: “因为。”
“她喜欢本殿的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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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宋真的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