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
“哎,这位兄弟!”
一身型高大,面上有一道骇人刀疤的男人闻声回头,便吓住了一条街的百姓。
他左顾右盼着,只见两个男人朝他招了招手。一位正值壮年,一位年逾花甲,很有精气神的冲他笑着。
两人穿着打扮都不像京城人士,刀疤男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
“叫我”
于贲连连点头,问道: “看你也像是来参加上京工匠大会的,你可知这次大会的会场在哪还如三年前一般设在中雁行宫”
刀疤男回道: “确实设在中雁行宫,不过我听说这次主持大会的人不是万俟小姐,所以如果你们想像往常一般提前去拜见,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于贲与阐朋对视一眼,不解道: “万俟小姐今年是落选了”
“今年没选,是圣上前段时间封了位新县主。”
“县主”
“是,好像是……”刀疤男沈思片刻,道, “清平县主!今年大会便由新县主主持了。”
消息打探的差不多后,二人与刀疤男挥手告别。去往中雁行宫的路上,于贲对这位能占得了万俟玉位置的新县主甚是好奇,便问阐朋道: “要不我们去拜见这位新县主”
阐朋甩了个白眼给他。上届大会也是他们二人同行,于贲不知是什么毛病,总想着要去打点主持大会的人,好像这样就能给他们放水一样。
“去年在万俟玉跟前你讨得好处了”阐朋恨铁不成钢, “好好考核才是重中之重,至于这主持大会的是什么人,跟我们无关。”
于贲挨了一顿骂才老实,后又想起从锦江来的工匠不止他们二人,忙道: “阐大哥,你说营造阁那个小女娃会不会来”
上次那事已经过去了太久,阐朋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他指的是哪号人物。
“那女娃近些日子似乎不在锦江,她那两个店小二与咱们是同一程马车。不过就凭他们也敢和咱们争你大可放心。”
于贲担忧的不是这个,他把声音压低了些,对阐朋道: “我怕那小女娃把咱们的事捅出去……咱们帮阿南的事说出去可是要砍头的!”
“那女娃说不定都不记得阿南是哪个了,”阐朋笑他胆小, “就算知道又如何,她还能把天翻咯!”
这也算是变相的安慰到了于贲。他稍稍放心,谈话便告一段落,直到到了中雁行宫,看到工部为他们安排的厢房时,心整个又揪起来。
其馀厢房都是宽敞明亮的,唯有他们的两间厢房,都埋没在阴翳里,一间在东净的左侧,一间在东净的右侧。
阐朋当即便来了火,找来一个小厮质问是什么情况。
小厮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两人不愿善罢甘休,直顺着工部的人闹到了顾天枫面前。
顾天枫却斥责他们: “堂堂工匠,心眼如此之小,日后怎能容人!不过区区住处,还要百般计较。既然不愿下榻,那你们这便回家吧!”
他们只得妥协。
*
笔试当日,闻昭须得当监考官,不过她将自己的想法与那日晚上来找她的周嘉杏说了之后,周嘉杏当场表示自己可以替她做这监考官,让闻昭安心去笔试。
那日周俞川也破天荒的来了碧色里,闻昭将玉佩还给他,却听他道: “不用。”
闻昭从万俟玉口中得知,这玉佩应是极其贵重的物件,便道: “殿下的好意我已心领,只是我留着只会为我招来横祸罢了。”
话音未落,周俞川下意识问: “谁敢为难于你”
闻昭不知从何说起,又听他改口道: “不会有人认不出我的玉佩。”
位高权重者最是自视清高,容不得旁人有半点不敬。闻昭深谙此道,弯唇笑道: “我平生最恨狐假虎威之人,想来这也是许多人的忌讳。殿下不知,人之所求不同,所愿亦不同。我便是那个无需身份与地位的。”
周俞川却还是将玉佩推向她,随后淡淡似无意的问: “若你无需身份与地位,那你为何同宋连淮在一起”
闻昭一楞,想着周嘉杏定是对自己兄长没有半分保留的,可她与宋连淮散很的不愉快,周俞川突然问起,也不知今日这番话,会不会传到宋连淮耳中。
对座那人似是看穿了她的顾虑,垂眸道: “我不会告诉旁人。”
此前因着周俞川借口要与闻昭说大会事宜支走了周嘉杏,正殿只馀他们二人,窗台上,桌案上,一盏一盏的灯火明明灭灭,随着夜风扑闪跳跃,影子映在地面上,四格窗上。
在他们的身上。
斑驳陆离的光将周俞川整个人笼罩起来,曾经疏离旁人三尺有馀的男子,仿若渡上了一层柔光,便不再那么可怕了。
闻昭瞧了眼他放在桌案上的手。
拇指上套着一枚象征权势的玉扳指,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桌案,玉扳指便也在这片寂静中,叩出了声响。
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却又有无形的压迫感,与他一般,时刻给人掌控全局,又游刃有馀的感觉。
两人的呼吸停在一起。
良久,闻昭才缓缓道: “我同宋将军,本没有什么。”
周俞川轻易就能看破她,三言两语将她的话撕开一个巨大的漏洞, “是因为宋连淮即将迎娶万俟玉,他家大业大,位极人臣指日可待,所以你便怕了。”
句句是真,而闻昭总归不会承认,甚至因为他如此直言有些恼意, “殿下慎言。”
“你想给全他体面,不惜将一切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别人如何误会,诋毁你,你也不在乎,而宋连淮不懂,却当了那个带头凌虐你的人。”
周俞川看她,如刀如剑, “无论是身世,还是性格,你们都是天差地别,注定走不到一起。”
所有的一切,都说的分毫不差。闻昭偏过头,不再看他, “差别是问题,但我并不仰视他。”
这个回答是周俞川没料到的,可他还是按照自己原定的计划,激怒闻昭, “是我让圣上封你为县主的,但你知道,任何事都有代价。”
闻昭道: “或许这便是代价。”
那人在继续, “每个人都在利用你,把你推为众矢之的,宋连淮也不例外。”
闻昭终于重新擡起眼,眸中似有愠怒。
“那又如何,”她偏不如他意, “殿下又怎知,我不是在利用旁人”
周俞川似乎觉着好笑,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你不过如此。”
“我却不知,殿下有何高见”
两人此刻都到了情绪的制高点,但都向来不爱显露情绪,因此看着与平时一般无二。
周俞川停止指尖的动作,道: “既然你不为身份地位与宋连淮在一起,那便将这些彻底抛弃。我能给你的,不仅比宋连淮多,而且也不会如他一般消耗你。”
闻昭不答。
他一圈一圈拈着玉扳指, “合作共赢如何通县的交易,我很满意。”
闻昭只觉得心累,她来这里到底是个错误。
“如何合作”她只想婉拒了事,将麻烦事尽快打发走。
“宋连淮当众让你难堪,你便也可如他一般,借由与我成婚之事,将难堪尽数还给他。”
周俞川与人合作,向来喜欢先说对对方有利的事,等对方表现出迟疑,才继续道, “你要助我扳倒一个人。”
成婚这事岂可随便说说闻昭问出这句后,又道: “殿下要扳倒的是谁”
而周俞川只回答她第一个问题: “涉猎一事,我可替你,只需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密即可,不需要多说。”
另一个问题,周俞川只说与她无关。
闻昭才知道那日庭院里,宋连淮盛怒之下说的话未必不是真的。
周俞川本就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心思被算计填满,或许只有一个角落是留给周嘉杏的。
他可能,也从未把自己放进心里过。
*
回忆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浩瀚的人流,闻昭在其中奋力穿梭。大多都是男子工匠,她个子小,夹在其中很是痛苦。不过她为了方便,也是扮了男装来的,倒不惹眼。
中雁行宫是一座专用于科举或各类考核的行宫,中央有一块极为宽敞的露天场地,上百张桌案整整齐齐的铺开来,场面浩大,其上笔墨纸砚样样俱全。
场中央放置着一座巨大的汉白玉制日晷,用于计时。
来参加笔试的工匠都要围着这块场地站成一圈,盯着主持大会的人看去。
周嘉杏远在高阶之上,身侧有一面鼓,两人正拿着鼓槌站在两侧。
她拿出了作为公主的气势,不再如平日里般不正经,像个小大人,倒是有几分周俞川的影子。
她顶着烈阳宣读笔试注意事项,底下时有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像蝉鸣。
日晷上的影子在移动。
约莫半刻,周嘉杏才说完了这长篇大论。官兵组织各位工匠入座时,她休息了几个呼吸,朗声道: “笔试现在开始!”
随后鼓声震天响,敲的每个人心里都狠狠一颤,隆重的拉开大会的序幕。
闻昭拿起毛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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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周现在就是搞事业搞事业搞事业冷漠无情的搞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