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难
宋连淮现如今可是京城名副其实的权贵之首。
不仅家世显赫,年少有为;而且俊美无俦,文武双全。曾经纨絝的名声仿佛在他成为将军后一夜间化为乌有,市井里到处流传着他的美名。
这般身份与地位,无人不艳羡。
可惜这样的人物已经有了主。
贵女们的激动不过转瞬即逝,旋即皆向主座上的万俟玉看去。
万俟玉尚且冷静,起身对众人现出一个惋惜的笑,道: “恕我失陪一下。”
未说因由,众人都心知肚明。
只有角落里的闻昭一言不发的坐在原处,仿若处在另一个世界一般。
她原以为这只是女眷的赏莲宴罢了,不成想宋连淮竟也会来。他来倒没什么,问题在于,他答应了万俟玉的邀约。
明明那日他说,他只认识她一个人。
闻昭一时也分不清,自己这般在意是为何。于是她选择沈默下去,与空气融在一处,最好宋连淮来这一趟,都不会注意到她。
万俟玉却偏要让她不得安静,将议论的中心引到她身上, “县主。”
她这会儿倒是想起了京中律法,领着一帮贵女规矩屈身行礼, “我之前在纤云楼见过您与宋将军待在一处,想来你们二人应是旧识,县主去和我一同接见宋将军才好。”
“何止旧识!”
曲黎忍不住将这秘辛掀开隐蔽的一角,贵女们对这桃色秘闻最是敏感,都竖起了耳朵往这边凑。
闻昭有些后悔独身一人自不量力往这边来了。
她分明就控制不住这等场面,也难以应对这些不怀好意的人的阴谋伎俩。
众人聚在一处,活像严刑拷打般,用审视的目光鞭打着她,而她孤立无援,只得忍受着,坚持着。
阳光照进来,在众人围成的一堵几乎严丝合缝的墙缝间,透出数缕金丝线,缠绕着她月白的衣裳。
也缠住了宋连淮迈过门槛的脚步。
他受宋子午掣肘来赴这莲池宴,本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却不曾想,能在这里见到,已有数日未见的人。
礼部尚书擦着冷汗姗姗来迟,撞见这一幕,朗声提醒着屋内的众人: “宋将军大驾光临,万俟某有失远迎,还望宋将军莫要见怪。”
男子未分给他一眼,冷睨着混在人群中的始作俑者,道: “不敢。令爱兰心蕙质,若是我开罪与你,怕是得告到圣上面前去。”
礼部尚书不解道: “宋将军这是何意”
贵女们齐齐散开,立在两侧。唯有万俟玉笑着作礼,言语中带着不可言说的娇气, “宋将军有话不妨直说,这么多姐妹在,你与我开玩笑怕是不合时宜。”
一来一往,颇有打情骂俏的意味。
宋连淮将她弄巧呈乖的心思看的透彻,也懒得去揭穿。一斜眼,却看到将自己藏在角落里,如闲云野鹤般不疾不徐品着茶水的女子。
仿佛无视着这一切,也无视着他。
一股无名火直冲心头,下一刻,他主动打破这片僵局: “无妨。”
而后他指骨微屈,朝着万俟玉的方向勾了勾,神情又懒又散,上挑的眼尾好似将贵女们的心都勾了起来。
“玉儿。”
他声调刻意放温和了些, “过来。”
满含调情之意。
万俟玉受宠若惊,宋连淮从未如此亲昵的喊过她,私下没有,遑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不禁有些飘飘然,脚步如同踏在云端上一般,更是婀娜多姿。
她没回头,在心里想象着闻昭的表情,应该是五颜六色,极其难看的罢。
与她一样,宋连淮也在偷偷注意着闻昭那边。
太在意,以至于万俟玉靠近她身侧,挽上他手臂之时,他都未曾察觉。
闻昭手中茶杯的水位线,有了些许偏移。
在听到宋连淮对万俟玉的称呼时,心中狠狠一颤,鸦睫垂下,不动声色的掩起情绪。
那两人站在一处,门当户对,珠联璧合,又是人尽皆知的青梅竹马,贵女们都在心底赞叹着,无人注意那位本该是主角的县主。
“今日你的旧识也到了,”万俟玉引见着, “你们要不要叙叙旧”
闻昭这才站起身,走到亲密的二人面前,道: “我今日还有事,改日再来拜访万俟小姐。”
“哎!”
身后的曲黎喊住她,得胜般调侃道: “这宴会才刚开始,县主此时走不合适吧难不成是遇到什么人心虚了,坐不安稳”
宋连淮不知道前因后果,却是下意识想维护闻昭。闻昭直视前方,淡声道: “我一向磊落,不知曲小姐何意。”
“你还装可真是虚伪啊,”曲黎毫不示弱, “也是,如你这般,一面攀着金主,一面又想勾搭别人未婚夫婿的人,面皮如此之厚,京城再也没有第二人了。”
“我如何做,做了何事,曲小姐打探的如此清楚,却不心虚么”
她少见的起了火,厉声质问着曲黎。
然后者并未就此退缩, “那又如何,本小姐就是知晓了你的龌龊之事,现在见弃于人,没了靠山,狗急跳墙了”
“你。”
一旁沈默许久的男子终于开了口,眸中如火燎原,对曲黎道: “出言不逊,辱没县主,我会如实禀明陛下,希望曲大人能在庙堂之上给我一个交代。”
曲黎张着嘴楞住,第一次尝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宋连淮望向闻昭,喉结轻滚,久而道: “县主莫要将她的愚莽话放在心上。”
闻昭却是心痛着,碎了一地,怎么拾都拾不起来。自尊被人肆意践踏的感觉,她居然是因为宋连淮而真切的感受到的。
她只是道: “宋将军言重了。”
一秒都不想再待下去。
宋连淮却忽然拉住她的手腕, “县主可是认了”
认了这样毫无根据的传言,将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闻昭挣脱开来, “我与宋将军素不相识,不劳宋将军费心。”
言语是那样疏离,而回头时,她却是挂着笑的, “我与宋将军也无旧可叙,想来万俟小姐应是误会了什么。”
宋连淮自言自语般嚼着这几个字: “无旧可叙”
“县主处处留情,宋某也差点被你哄骗了去。可县主也莫要高估了自己。”
他放弃挣扎般,不顾一切的说着犀利的话, “不然待日后本将军与玉儿成婚,可不会给县主分一杯喜酒了。”
闻昭没有再回他。满堂怜惜,嘲笑的视线,赤果果的射过来,如漫天短箭遮天蔽日的覆下。
她便挺身抗着。
*
这世间,总是有人可怜,就会有人心软。
万俟玉惊讶于宋连淮忽然的态度转变,也因为这事,好好的出了一回风头,彻底将京城中她与宋连淮不和的传闻压了下去。
她心底高兴着,转眼看到闻昭无助的站在那儿,便于心不忍的当了回和事佬。
宋连淮当即便离开了,其馀贵女们也被她一一送走,赏莲宴无疾而终。
万俟玉耐心细致的与闻昭说了大会的事项,还格外热心的给了她一册往届参会工匠名单供她参考。
闻昭走的时候已近傍晚,云黛为万俟玉端了饭食来,见她一动不动伫立在屋门外,好奇道: “小姐莫不是舍不得县主走”
云黛几次三番路过寅宾厅,都能瞧见两人谈笑风生的模样,以为万俟玉已经将闻昭当成了好友。
而万俟玉望着满天繁星,忽而指着夜空中的某一处对她道: “那几片云连起来,像个天平。”
云黛顺着她指尖望过去。
繁星点点,一闪一闪的,极易模糊视线。乌云蔽月,象征天色不佳,明日八成有雨。
云黛虽是看到了,可很是不解。
“当今陛下虽勤政为民,仁善宽厚,广招贤能,提拔才子,不失为一个明君,”万俟玉似是失神道, “可那毕竟是天子,须得权衡利弊,平衡朝臣,每一步都有自己的考量与用处。”
云黛依旧满头雾水,她觉着小姐这番话当是与老爷说才是,便小心翼翼道: “奴婢……”
“陛下封闻昭为县主,命她主持工匠大会,看似是重民之举,实则是在利用她削弱我们与宋氏结亲后,必定壮大的势力。”
万俟玉顿了顿,道, “她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了陛下的棋子,只能被蒙在鼓里,被利用摆布,又何尝不是一种可怜”
“这身份是枷锁,也是牢笼。”
这是她与闻昭相处过后,渐渐觉出来的事。至于宋连淮污她贬她,远不如这事来的让人咂舌,她便早就抛之脑后了。
如此,她便想,这女子怪无辜的。
那她,就当所有对她不利的人中,最善良的一个罢。
*
工匠大会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工部尚书顾天枫虽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但胜在尽职尽责,除了偶尔说几句“这世上竟还有女子工匠”来给闻昭不痛快外,合作还算顺利。
闻昭的反应没有太大起伏,许是在锦江时练出了回嘴的本事,寥寥几句怼回去后,便做起了自己的事。
他们在一个私宅里,是皇帝专门配给工部的,久不住人,富丽堂皇的装饰没了必要,便一切都从简了。
顾天枫怒而甩袖离去,在房檐下撑起伞,走进飘摇的雨幕中。
雨滴落在岩地上泛起的湿气充斥着鼻翼。闻昭将目光收回,停在几日前,万俟玉给她的花名册上。
正值梅雨季,雨整日整日下个不停,闻昭都有些担心,工匠大会是否能如期举行。
花名册是以地区为分界线的,闻昭一页一页的翻过去,在尾页翻到了“锦江”。
她一目十行扫过去。
锦江有名的工匠她基本都认识,其中夹着于贲,阐朋等人,闻昭眉头一皱,默默合上了花名册。
这几位在锦江给她添的堵已经够多了,若是他们这次来了京城,让她又遇见了,还不知道要听到多少冷嘲热讽。
不过他们来不来,也不是她能说了算的。而且这几位之前都不少为难过师父,此番当是落入了她手中,天大的好机会,不好好折腾一番怎么行。
闻昭这样想,本着为师父出气的由头,想了好些给他们颜色看的方式。
这次上京工匠大会考核的题目是,武器。
与科举倒有些相似,不过要有趣许多。
首先是笔试,考的是工匠基本的常识。这倒是考不住几个人,毕竟大家都是靠这门手艺吃饭的,哪会不懂这些。
其次考的便是设计,只有金工奇思的设计才能入得了工部的眼。顾天枫拿这个打压闻昭,让她莫要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一般什么杂七杂八的图纸都通过。
闻昭淡然处之,不作回应。
最后便是实物,设计能用自己高超的手艺完美做出来,才算是一个合格的工匠。
因着这次独特的题目,陛下下令加了一考核项,名为涉猎,就用这做出来的武器,猎到的野物越多,便能拔得头筹。
工匠若是没有能力涉猎,也可找人替代。只是这武器,一定要用自己做的。
周嘉杏觉着稀奇,兴冲冲的问闻昭会不会参加。
若闻昭参加,便可以让周俞川替她涉猎。周俞川可是文武双全的男子,两人强强联合,必定能赢。
而闻昭却有些犹豫。
她现在的身份若是下场参赛,或许会让别人以为她有作弊的嫌疑,或是被包庇。
于是她只能说,还是再考虑几日为好。
半月时光弹指一挥,上京工匠大会如期举办前一日,阳光明媚,天气大好。
京城的街道上也热闹了许多,许多百姓接连开门做起了生意,灯火长明,一片安宁和乐之景。
得以休息一日,晚间,闻昭枕着双臂昏昏欲睡。
想起了什么,她忽然脑中一片清明。
若是这次她不参赛,那便不能替师父圆愿,那桩憾事便一直不能清零。
清平县主又如何,主持大会又如何,她本没有那么多身份,她原只是闻昭,是师父的亲人。
大不了她便匿名,没有这名头也无所谓,无名无姓也无所谓。
她正仔细规划着,忽然一个声音自大门响起。
她回头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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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宋以后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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