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陪我睡会儿
    越往北边走，景致越荒芜。
    春日的柳树桃花，到了边塞，就只剩下枯藤老树。
    满地黄沙走石，天边一轮红日斜斜挂着，将运送粮草的一批人的身影拉的颀长。
    “总算赶在日落前到了，不然还要在荒郊野岭住上一晚。”张贺长舒了一口气。
    苏安歌从马背上下来，仰头望着高高的城墙。
    守成的士兵见到他们朗声问道：“来者何人？“
    张贺不愧是练家子，声音比他们洪亮许多：“洛将军亲信，来送粮草的！”
    因着人数不多，士兵看了眼他们，又看了眼那一车车的粮草，终于点头，下令放行。
    开了城门，又另一种景象。
    房屋破败，受伤的士兵就地躺着，有几名伤情重的，小腿的肉都溃烂开来，军医正替他剜掉烂肉，疼得他哀嚎不止。
    苏安歌移开眼，不忍心看。
    得到消息的孙少将闻讯而来，“你们是朝廷派来送军粮的？怎么还有女的？”
    孙少将长着一双细长的小眼睛，他也不过二十的年纪，因为杀敌有功，这几日刚被提拔上来。
    他说这话也没有嫌弃的意思，可还是被张贺狠狠敲了下脑袋：“什么女的男的，睁大你眼睛看清楚，那是将军夫人！”
    孙少将闻言，那双小眼睛都瞪大了：“夫……夫人？”
    刚经历过战乱的地方，没几处好的住所。
    到底顾及到苏安歌的身份，孙领将他们带到一处还算看得过去的院落，又和他们解释道：“大将军还在扎陵关守成，我立刻便动身将粮草送过去，你们这几日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他说罢就要走，却被苏安歌叫住：“孙少将，冒昧问一句，可曾见过或听过我爹爹，他叫苏盛。”
    她音色娇软，纵使隔着幕篱，也能显现出她姣好的容貌。
    在兵营呆久了，哪有机会见这样娇娇软软的姑娘，孙少将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柔软下来，仔细回忆了一遍，最后略带遗憾道：“回夫人，没有的。”
    说不失落是假的。
    苏安歌强打起精神，“多谢。”
    这次外出，为了不引人注目，苏安歌没有带月栀出来。
    边关条件艰苦，苏安歌简单洗漱后，便和衣而睡了。
    换了新环境，苏安歌夜里睡得并不踏实。
    忽而梦到白日里士兵血淋淋痛苦哀嚎的场景，忽而又梦见爹爹被强行拉进军营操练，逼着上战场。
    又忽而，梦见洛南川欲害，胸口中数箭，从战马上摔下来。
    因着梦里的画面都太痛苦，苏安歌心口发闷，不知不觉间竟觉喘不过气。
    后来终于撑不住，猛地睁开眼，就见一张脸映入眼帘，倾身吻着她的唇。
    夜已深，屋里漆黑一片。
    苏安歌慌了一下，却立刻感觉到熟稔的气息。
    是洛南川。
    苏安歌总算明白自己怎么会喘不上气了。
    她的小动作很快就叫洛南川察觉。
    他起身，目光柔和地落在她脸上，“吵醒你了？”
    苏安歌：“……”
    他亲得这么用力，她又不是木头。
    见苏安歌不说话，洛南川无谓地笑笑，又道：“叫你别来，偏要过来，打量着我是管不住你了？“
    他说着又伸手捏了捏苏安歌的脸，左右摆弄，像是在逗弄一件顶好玩的玩具。
    本就是睡梦中被吵醒，又这样被摆弄，苏安歌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了，气呼呼地撇开脸，从床上坐起来，“你不是应该是扎陵关的吗？就这么跑出来不要紧？“
    “北狄那夥人，早几日前就被爷治得服服帖帖，眼下还在替爷修他们炸毁的城墙，不足为惧。”洛南川说得轻描淡写。
    苏安歌惊讶地睁大眼，“你认真的？那我那些粮草不是白送了？”
    “也不尽然。”洛南川又去勾她的头发把玩，“城中粮草确实不多了，我虽早有准备，但大批粮草出城容易引人注目还费时间，你替我分担了不少麻烦。再者，皇帝既然舍得用两座城池拉我陪葬，你在京城也势必岌岌可危，倒不如放到我身边来得安心。”
    夜色静谧柔和。
    苏安歌此时终于能适黑夜，借着月色，看清了洛南川的脸。
    这场战役绝没有他口中说得那样轻松。
    他瘦了不少，原本唇红齿白的公子哥，下颌也长了青色的胡渣。大抵是连夜赶来，眼底带着掩盖不了的疲惫。
    纵然耀国百姓将洛南川说得如何骇人听闻，可他们仍得承认，他们今日的安稳都是他拼命挣来的。
    苏安歌不明白，洛南川这样的人，怎么会甘愿当一个心系天下的将领？
    她心里困惑，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会想当将军的？”
    至少就目前皇帝对他的态度而言，实在不值得他为耀国卖命。
    “别无选择罢了。”洛南川轻声道，眼底带着嘲讽的笑。
    不知道是不是苏安歌的错觉，他话里似乎是藏着浓浓的无奈与不甘，眼里的嘲讽，也像是为他自己。
    “你这样的人，也会身不由己吗？”苏安歌不明白。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京城出了名的恶霸，明明过得比任何人都肆意潇洒了。
    “这世上身不由己的人可多了去了。”洛南川眼眸闪过一道晦色，冷哼一声，似是实在不愿再在这种话题上浪费时间了，索性搂过苏安歌往床上倒去。
    “快睡吧，一会儿天就该亮了。”
    苏安歌已经被洛南川彻底勾出了兴趣，意犹未尽道：“可是我睡不着了，你再和我说说你过去的事吧？”
    “爷再给你一次机会，不睡就干点别的。”洛南川声音依旧淡淡的，可话里的威胁却不减半分。
    又说诨话。
    苏安歌红了脸，心里却认定了洛南川是个不行的，并不能对她做些什么，不甘心道：“真就不能和我说说？”
    空气静默下来。
    良久，久到苏安歌都准备放弃了，才听到洛南川轻声道：“陪我睡会儿吧，我累了。”
    总归是不信她的。
    苏安歌也说不上为什么，心底竟涌出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天很快便亮了。
    苏安歌昨夜本就睡得不好，又被洛南川吵醒过一次，醒来时太阳穴都隐隐作痛。
    迷迷糊糊中见洛南川起床，便也跟着坐起来，却被洛南川拦住。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语气破天荒温柔地说：“不着急起来，你只要呆在我身边就够了。”
    苏安歌却睡不下去了。
    她推开洛南川，揉了揉酸痛的脑袋，十分坚定道：“我要和你一道，城中兵荒马乱，我却躲在屋里酣睡，怎么可能过意的去？”
    洛南川意外地挑眉，也随她了。
    苏安歌换了身简便的女装。
    左右在洛南川的地盘，就连幕篱也不戴了，素着一张脸，偏那双眸璀璨动人，明晃晃地叫人移不开眼。
    几乎是一出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孙少将昨夜将粮草刚送到扎陵关，洛南川就迫不及待地要赶回来，可怜他连口热饭也没吃上，就又连夜和大将军一道踏上回程的路。
    他本来还纳闷大将军未免太心急了些，可今日一见苏安歌的容颜，才觉这世道竟真有天仙下凡的，这样的仙女，别说叫大将军连夜赶回来了，就是揣进怀里行兵打仗，他也觉得理所当然。
    洛南川只觉得这些目光刺眼得紧。
    他不动声色地朝士兵扫去一眼，以孙少将为首的一群人立刻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洛南川这才默默收回视线，转而望着美而不自知的苏安歌道：“明日换身男装吧。”
    男装行动起来要比女装方便多了。
    苏安歌没多想，点了点头。
    战后重建，救治伤员，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洛南川去巡视百姓安顿情况，苏安歌也没闲着，带着和粮草一同运来的药材交给军医，顺便学了简单包扎的手段，替伤员换药。
    苏安歌这么做，是抱了私心的。
    每救治一个伤员，她都会仔仔细细确认一遍面前的人不是苏盛，若不是，则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是止不住的担忧。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天。
    被战火摧毁的房屋总算修整出原先的样子，受伤的士兵也得到了及时的救治，城中一片祥和景象。
    洛南川和苏安歌两人，也因此在阆中有着极高的赞誉，夸他们是济弱扶倾丶博施济众的神仙眷侣。
    “神仙眷侣”四字，在洛南川听来，尤为顺耳。本就俊逸的一张脸近来挂着笑意，眉眼温柔多情，看上去平易近人许多，时常叫人忘了他原是鼎鼎大名的“杀神”。
    比起洛南川的春风得意，苏安歌就显得郁郁寡欢多了。
    城中伤员，她能救治的都救了，没有一个是苏盛。
    即便苏盛没有受伤，然她在阆中待了这么久，也算小有名气了，就算她找不到苏盛，苏盛也该主动过来找她了。
    怎么看，他都不可能在阆中了。
    难不成是在扎陵关吗？
    阆中只开春受过北狄一次攻击就破败成这样，爹爹若真在扎陵关，怕是凶多吉少了。
    苏安歌的愁绪都写在脸上。
    洛南川上前揉了揉她的发，“别想太多，就是扎陵关被屠城了，苏盛也是活蹦乱跳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