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讨公道
朝堂之上,皇上皱紧了眉,本就威严的脸上满是不悦。
每逢年关,北狄人都会来犯,不为别的,只是以游牧为生,冬季难捱,便抢掠边关百姓粮食,好过个富足年。
而今年战乱刚平,正是需要休生养息之时,为了安抚北狄,防止再犯,当时就和北狄使臣签订了和平条约,耀国往后每年资助他们粮草三十万石,北狄则需保证不再入侵。
谁想刚过了开春,竟又带兵偷袭,趁着一众将领松懈之时,攻下一座城池。
那三十万石粮草正好叫他们养精蓄锐,大耀泱泱大国,竟被蛮夷当作猴子戏耍,他这皇帝的面子往哪里搁?
“当初是谁出的馊主意?各退一步?哼,倒叫人蹬鼻子上脸了!”皇上越想越气,有意兴师问罪,发泄心中的火气。
一众朝臣低着头,没人敢在这时候触天子的霉头。
他们心知肚明,当今皇上一味贪图安逸,不愿打仗,朝野上下不乏趋炎附势之人,不顾大局,只管顺着皇上的意思,希望息事宁人。
而如今出了问题,也只管叫他们背锅。
朝堂针落有声,皇上等了又等,见他们是憋不出个屁来了,冷哼一声,转而又望向洛南川,目光期翼,语气都柔和下来:“此番御敌,不知洛爱卿可否上阵,振我军士气?”
耀国尚武,可早些年前,却是文人当道的。
那时候太平盛世,武将处处被打压,所以到了今日,除了洛南川骁勇善战,竟已是无人可用的境地。
这才又亡羊补牢,加大对武将对的封赏。
这也是洛南川在京城横行霸道,目中无人,皇上却依旧不敢拿他如何的主要原因。
皇上既然开了口,本也是职责所在,洛南川没有拒绝,漫不经意地作揖道:“臣领旨。”
至此,这场没完没了的早朝才终于告一段落。
洛南川一出宫门,就有小厮急急上前道:“将军,夫人有难。”
-
洛南川赶到私宅的时候,素来冷清的街道口已经围满了人,却皆是冷眼旁观之辈,不帮忙倒也罢了,还挡了他去救人的路。
洛南川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提了刀就往里闯,那围观的百姓,身上立刻就挂了彩。
一瞬间哀鸿遍野。
景安这才停了手下的鞭子,闻声擡头。
洛南川刚下朝,身上还穿着铠甲,阳光在他铠甲上折出冰冷刺目的光。
他生的漂亮,唇红齿白,右眼尾泪痣勾人,总叫人觉得他是个多情风流的公子哥。
可在这身装扮的衬托下,那风流便褪了个十成十,变作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意。
这叫景安倏尔就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洛南川的时候。
那时他刚打了胜仗,也是穿着这样的铠甲,提着敌方将领的人头,目光冷冽,将那头颅丢到大殿之上。
那头颅上的血迹早已干了,印在那张面目狰狞的脸上,无人不胆寒。
可景安却不由自主地沦陷了。
她自小就爱习武,打不过她的男人都是废物。她渴望被征服,却又无人能将她征服,但若她的驸马是洛南川,她心甘情愿。
也只有洛南川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景安看得入神,一时间竟也忘了自己眼下这是在做什么。
洛南川目光始终落在被景安踩在脚下的苏安歌身上。
她鹅黄色的襦裙早就被鲜血染红。背后是一道道醒目的鞭伤,美目紧紧闭着,额头沁出冷汗,却咬着唇,倔犟的没有发出一声。
他洛南川都舍不得动的人,景安她,怎敢?
霎时,他冷漠的眼里染上杀意,那沾了血的刀子,不由分说就横在景安肩头,鲜血顺着她的脖子渗出来。
景安登时回神,旋即侧身避开,捂着自己的脖子,瞪大了眸子,不可置信道:“洛南川,你要杀我?”
洛南川眼里的杀意又重了几分。
真刀真枪打上来的将领,一旦对谁动了杀心,光只是冷眼看着,也足以让对方缴械投降。
景安不能丢了公主的颜面,强撑着气势,可眼底的黯然却怎么也藏不住,“你竟要为了苏安歌这个贱人杀我?”
贱人?
他不在的时候,她就是这样诋毁苏安歌的?
洛南川提起长剑直直朝景安袭去,这一招直冲要害,却被张贺拦下了。
他虽也是满心的愤懑,但这时候,绝不能意气用事,“将军,不可。”
一句话拉回了洛南川近乎失控的理智。
皇帝老儿仰重他,对他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也不代表,他就能容忍他杀了他的女儿。
洛南川收回手。
他不再看景安一眼,蹲下身将奄奄一息地苏安歌拦腰抱起。
她本就轻,这些天养在私宅也没叫她多长二斤肉,眼下糟了这般的难,身子轻飘飘地,像是朵随时就要雕零的花。
洛南川许久未有过这样惊慌失措的时候了。
他边抱着苏安歌飞快往屋里跑,边朝钱大夫吩咐道:“快跟上!”
有洛南川坐镇,压着钱大夫的侍卫终于放手,钱大夫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他满心满眼都是苏安歌。
分给景安的眼神除了起初的厌恶和冷漠,就再无其他。
景安狠狠攥紧了拳头。
-
苏安歌伤得很重,面色苍白,气若游丝。
钱大夫小心翼翼地揭开她身上的衣服,因连着皮肉,动作稍大一些,苏安歌就会止不住颤抖。
她本就是个娇贵的人。
生了病连苦药都不愿意喝,到了他这里,竟还叫她受了这样重的伤。
洛南川眼底猩红一片。
纵然,战场上的场面远比面前的血腥千倍百倍,可眼下,洛南川竟萌生了不忍直视的怯意。
院子里来来回回唤了数趟水,总算勉强清理好了伤口。
毕竟男女有别,钱大夫开了药,洛南川亲自替苏安歌上药包扎好了伤口。
等一切处理完,已经暮色四合。
苏安歌失血过多,早就没了意识,昏睡过去。
月栀和翠湖在苏安歌一旁伺候着,哭得抽抽噎噎。
这更叫洛南川觉得心烦意乱。
他下令让她们退下,月栀虽然不情愿,却也不能反抗,只得跑到门口守着,继续偷偷抹眼泪。
原也是闭月羞花一张脸,可是哭得又红又肿。
张贺看不下,给月栀递了张帕子。
月栀尚在记恨洛南川,若不是他非要逼着小姐做外室,怎么也轮不到景安公主来搓磨。
遂连带着张贺也记恨上了,一把拍开他的手,哽咽又没好气道:“谁要你的假好心?”
张贺讪讪摸了摸鼻子,也知道自己这是受了无妄之灾。
而屋里,洛南川坐在床沿,目光落在苏安歌那张虽憔悴,但仍旧美艳的脸上。
有几缕发丝滑落在她的鼻尖,随着她的鼻息轻轻飘荡着,荡得洛南川心中百转千回。
他这人极为护短,又睚眦必报。
苏安歌既然跟了她,本该给她最好的体面。
任何欺辱她的人,都不该苟活于世。
可今天,他却放过了景安。
其实杀了景安也并无不可,只是他筹备了这样久,越往后越要小心翼翼,免生事变。
可为了她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洛南川想,他虽喜欢苏安歌,却也没那么重要。
-
夜里苏安歌发了高热。
钱大夫立刻开了药,又嘱咐要时时替苏安歌用冷水擦拭身子散热,毕竟刚受了伤,这时候发烧,是性命攸关的。
月栀和翠湖要帮忙,却被洛南川拒绝了。
高高在上的骠骑大将军,衣不解带地照顾了苏安歌一整晚。
好在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苏安歌终于退烧,呼吸也逐渐平稳起来。
钱大夫把了脉,重重地松了口气:“夫人已无性命之忧。”
一句话,悬在府中上下的心终于落地。
就连洛南川也似有若无地勾起一抹笑。
-
苏安歌再度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背上的伤疼得厉害,她只是稍稍直起身子,就扯得皮肉像是要裂开一般。
她忍不住闷哼一声,守在门外的月栀闻声赶来,忙不叠扶住她,道:“小姐,钱大夫说了,你这些天可不能乱动,需要什么,支唤我一声便是。”
苏安歌确实也不大能动弹。
她听着月栀的话重新趴下,又接过她端来的水喝了几口,这才想起来问:“是洛南川救的我?”
那时她已经没了太多意识,眼皮沈得都睁不开,只依稀感觉到自己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是沈稳有力的心跳声,头顶上方是洛南川难得温柔的安慰:“没事的安歌,我在这儿,没人再敢伤你。”
不知是怀抱太过温暖,还是洛南川的话叫她感到心安,苏安歌终于睡去睡去。
后面再发生什么,她是全然不知了。
月栀便将昨晚的事都和苏安歌细说了一遍,最后大抵是怕良心过不去,还是勉强补充了一句,“洛将军昨日为了小姐,整夜未睡,今早又黑着脸去了早朝。就连刘管事都说,从未见过大将军这样煞气逼人的模样,兴许,是要替您去讨公道了。“
-
御书房。
龙涎香烟缭绕。
洛南川身形笔直伫立,望着书桌后坐着的皇帝,淡淡道:“齐家立业平天下,臣连家妾都护不住,这北狄的仗,不打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