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
    马儿在风雨中疾驰，程修的袍子将迟兮语整个人包住，仿佛为她挡了所有。
    回了府中，程修将她抱下马，牵着她的手往房间走去。
    “程修，我……”
    “别说话。”程修大步在前，硬声打断她的话，手上力道加重，生怕她再跑了似得。
    迟兮语小步在后随着他，顺着他的胳膊看去，是他被打湿的身子。
    杜鹃在廊下急的跳脚，见二人像落水狗似得回来，原本的焦灼一扫而空，忙撑了伞跑出来，而后将伞举在程修和迟兮语的头顶。
    “不必了，你快去准备炭盆和吃的，再烧些热水，表姑娘要洗热水澡。”程修朝杜鹃扬了扬下巴，而后将迟兮语搂在怀中，往房间里送。
    杜鹃应声跑开，房门被程修一把推开，而后迟兮语被他塞进门去。
    程修将早就湿透的外袍从她身上拿下丢在一旁，浸了雨水的外袍重重的落在地上。
    迟兮语光顾着赶路，还没来得及吃东西垫肚子，这会儿体内无食御寒，冷的直发抖。
    程修洗净了手，而后取了干净毛巾，亲自为她擦头发，擦面。手上力道轻柔，迟兮语微微擡眼便能看到他的嘴唇，被雨水打湿，更显红润，目光顺下，是他修长的脖颈，湿的衣衫紧紧贴在肩甲上，更显骨肉硬朗，线条好看。
    程修轻抚她的头顶，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见着她眼睫毛因为潮湿几根粘在一起，鼻尖儿冻得通红，脸颊却越发苍白，一看便知这两天吃不好睡不好，想到方才她在茅棚中孤独无助的模样，他的心就疼的厉害。
    他……他喜欢的姑娘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
    将她暂时放开，程修转身回到柜前，仔细翻找着什么，没多久，便捧了一身寝衣回到她的面前。
    “将衣裳换了，穿着湿衣裳会着凉的。”
    迟兮语垂眸只看着，没有擡手去接。
    “我有话要问你，现在你乖乖听话。”
    迟兮语慢吞吞的将衣裳接过，而后擡眼看向程修，程修朝她微扬下巴。
    “你在这我怎么换？”迟兮语声音颤抖，是冻的。
    “去屏风后面换，在杜鹃没来之前，我是不会离开半步的。”
    程修指了内室屏风，而后自己转过身去，他是怕迟兮语再借口跑了，这样的事他不想经历第二次。
    迟兮语见他像个钉子一样杵在那里，拔也拔不出去，自己又冷的厉害，也就乖乖听话，挪到屏风后，将湿衣裳换了下来。
    程修听着身后簇簇声响，轻轻弯了嘴角。
    “换好了？”程修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于是问起。
    “嗯，好了。”迟兮语将湿衣裳搭在一旁，而后抱着胳膊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程修一见，将她推到床榻上，而后又摁着她躺下，长臂一伸，将被子拉起来将她盖住，又怕身上的水气湿了锦被，忙站的远了些。
    杜鹃端了饭食进来，遣厨房新做的，还呼呼冒着热气。
    杜鹃往里探头，见迟兮语已经躺下，于是将饭食放下，“热水就要烧好了，姑娘先来吃些东西吧！”
    程修回头瞄了一眼，收回目光缓缓道:“你先吃些东西，一会儿洗个热水澡，我回去换身衣裳，稍后再来找你。”
    步子才踏出一步，忙又追加道:“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别想着出去，若是一会儿来了我看不到你……你就别想好了！”
    迟兮语闻着饭香，便不停地咽口水，躺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眨巴着眼睛点点头。
    程修见着回应，心满意足的出了门。
    再回来时，迟兮语已经洗好了澡酒足饭饱，脸色也不似刚回来时候那样苍白瑟缩。
    程修打发杜鹃出去，屋内又只剩下两个人。
    迟兮语坐起身，知道他回来就是要盘问自己的，也就做好了准备。
    程修坐在榻边，静看了迟兮语两秒，这才开口，“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吗？”
    “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说起。”迟兮语老实回答。
    闻言，他更加确信迟兮语是有事瞒着自己，“为什么不声不响的就离开了，从前不曾听你说过想家，怎的突然非走不可？”
    迟兮语沈默稍许，而后定定的看向程修的眼睛，终于像鼓起了天大的勇气似得，擡手去解自己衣襟。
    程修被她手上动作弄得一楞，见着衣带渐松，露出里面的桃花色肚兜，隐约得见上面的图案好像是锦雀……
    程修脸色一阵热一阵火辣，意识到自己太过失礼，忙将头侧到一旁，心跳加速如同敲鼓，强装镇定的轻咳了两声，“你这是做什么？”
    就这么一瞬间，程修脑子里闪过万千种可能，唯独有一个让他心头梗怀，他猜想，难不成这是要以身相许？倘若她扑过来，自己该不该躲开，若是她用强自己是就范还是反抗，说到底还是头一次，没什么经验可言……
    对面的迟兮语当然不知这会儿程修脑子里翻江倒海的想法，只是将肩头露了出来，再见他耳根连着脖子一片通红。
    眼下，刀在脖子上，她哪有心思猜他的想法。
    迟兮语见他不肯转头，于是又凑近了些，将肩膀侧过来，正对着他。
    程修脑袋还在混乱之中，侧耳听闻她凑过来，身心又是一阵慌乱。
    “这个图案，你不陌生吧？”迟兮语轻言道。
    迟兮语语气平静的像湖水，和他这会儿心头的澎湃成反比。
    程修缓缓回过头来，目光正对上她的肩侧，只见她肩侧白嫩如雪的肌肤上突兀的绽开一朵图腾，仔细一看，那并非什么图腾，而是灼伤的疤痕。
    “这……”程修下一秒便认出这图案，随之觉着脑袋里似乎哪根紧绷的线一下子断了，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这图案……”
    程修的手游离在半空，终是没有放在她身上，“怎么会……”
    程修忍不住吞咽了口水，心头再起波澜，“这就是你离开的理由？”
    迟兮语将衣裳拉起，再缓缓系上衣带，而后抱住自己膝盖，“是……”
    “你何时知道的？”
    “那晚在你书房，见了那图我便知道了……起初我以为是巧合，回来之后我仔细看了身上的疤，这才知道。”
    迟兮语原本还有些侥幸在里，盼着程修见了这疤然后告诉她，是自己认错了，可见着程修的反应后，连原本那么点儿幻想都没了。
    他整日盯着那图案，自是错不了。
    “这……”程修的心情尚未平覆，“怎么会这么巧，你就是当年二皇子的遗女？”
    “说起来，其实我自小便觉着我家和旁人不同，”一顿，回忆将迟兮语拉回小时候，“我家从没有亲戚往来，娘亲和外婆从别处迁居到臻州，却从来不说家乡在何处，家境只够温饱，偶尔遇上年岁不好，母亲总能拿出一些东西去当银子，那些东西在我看来都是极好的，根本不像我们这样的门户所能拥有的……”
    迟兮语转过身，面对程修，缓缓开口，“这样的身份，我明白府里我留不得，我也不想害了你和姨母，你若向官府交出我，我也不怪你。”
    “胡说八道！”迟兮语的尾音未落，便被程修一口打断，“谁说过要将你交出去？你就因为这么点儿事才吃不下饭的？顺便还哭了两天？”
    此话从程修嘴里说出来便觉得让人有些无地自容，回想起来居然有些窘迫和尴尬，迟兮语点点头，笑容有些不知所措。
    “真没出息，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程修轻笑一声，“幸亏你遇见的是我，若是旁人，早就送你见官了，这件事你就先不要想了，交给我处理便是。”
    “你怎么处理？”迟兮语觉得他此时是在宽自己的心罢了，她的身份和反贼无异，想要她命的是皇上。
    “你不必管了，我说交给我你放心就是，”程修擡手揉揉她的头顶，还是曾经柔乎乎的触感，“你且在府里吃好喝好，夜里好好睡觉，天大的事，有我顶着呢，无妨。”
    他的反应出乎迟兮语的预料，见了这图案居然就像是见了一副寻常的工笔画，眼中连多馀的跳动都不曾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