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迟兮语心疼的厉害,不舍得又怎样,她留在这里是个祸害,若是让人知道了她的身世,怕是程修和姨母也要被牵连。
她现在是个孤女,死了也就死了,可程家人,有什么错。
这件事现在又是程修在查,若是有朝一日让他知道了,结果会怎样,她连想都不敢想。
“在府上打扰这么久了,我实在过意不去。”
迟兮语话一说完,明显感觉到程修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一阵僵硬。
“没人觉得你在我这里是打扰,”程修一沈气,“若是我不想让你走呢?”
“我……”迟兮语用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捏了手指,像是给自己打气,说谎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难了,“是我不想留在这了。”
这句话看起来似答非答,却字字扎心。
“程府难道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东西吗?”程修声量明显提高。
“我知道你待我很好,可是……”
“迟兮语,你给我听好,我喜欢你,只喜欢你,我不许你离开,你哪都不能去。”程修不知她抽了什么疯,非要离开,他也不知他抽了什么疯,一股脑的将话都说了出来。
本来是想要寻个花好月圆的好日子告诉她,不成想却在这种情况下脱口而出。
迟兮语整个人楞住,心里狂跳如打鼓,是从未有过的心动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被他送上了云端。
可是现实片刻将她从云端扯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多谢厚爱,可是……我不喜欢你……”迟兮语的手指头几乎要被自己的指甲抠破,强迫自己烂桃儿似得眼睛望向程修时看起来毫无破绽。
程修心抽痛一瞬,万万没想到会从她口中得到这个答案。
二人对视半晌,程修像是自嘲的轻笑一声,将手收回,“我还以为,你同我的心思一样,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程修苦笑,缓缓站起身来,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和羞耻感。
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可还是不甘心的又问一句,“你心里当真从未有我?”
迟兮语迟疑片刻,而后鼓足了勇气重重点头,“从未有过,半点儿都没,我留在府里,就是为了一口吃喝。”
这话如同当头一棒,重重敲打在程修头顶,程修整颗心如同碎落深渊。
他怎会不知道迟兮语的性情,她说的一个字都不信,可是他现在很气,因为她居然说对自己没有半点儿心思。
虽然很气,可好歹理智还在,她倔强的厉害,这会儿怕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自己也有气在,于是长袖一甩,背过身去,“既然如此,那你将身子养好便走吧。”
随即看到自己放在桌上的锦盒,擡手拿起又随意丢在床边,“这原本是买给你的,你也一同带着吧!”
锦盒这么一丢,那只镯子被甩在锦被上。
迟兮语用力咬了牙,狠下心来应了句,“好。”
程修眼皮一跳,气的青筋暴起,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迟兮语的眼泪终于再也止不住,拿起那镯子,将自己整个人包进被子里,哭的畅快。
程修气冲冲的回了书房,长腿一擡,将房门踢开,将里面正在整理桌案的阿末吓了一跳。
阿末见程修整个脸都是青色的,想着不是去看表姑娘了,怎么气成这样儿,俩人闹别扭了?
“公子……”
“备马,我要出门。”程修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公子,好不容易歇息半日,您要去哪儿啊?”
“出去喝酒!”程修嫌他啰嗦,扔下这么一句,又怒气冲冲的出了门。
阿末忙放下手中东西跟了出去。
迟兮语哭着哭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再次醒来天色已经黑了。
楞楞的在暗中坐了许久,这才起身下地,摸索着将灯点上。
屋内光线刺的她眼睛生疼,本就肿的厉害。
杜鹃在外面见屋里掌了灯忙进来,见她正倒水喝,杜鹃忙接过来,为她满上。
“杜鹃,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迟兮语端起茶杯问道。
“已经戌时了,”杜鹃端详着她的脸色又言,“公子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迟兮语点头,看不出情绪,“知道了,你去歇息吧。”
“姑娘,你身子不好,我守夜吧!”
“不必了,”迟兮语勉强扯起一丝笑容,“我也困了,也要睡了。”
“这……”
“你快去睡吧,这两天看着我,你也没休息好,等明日再守吧。”
“是……”杜鹃见她语气坚定,也不好再多说,默默退了下去。
迟兮语思忖片刻,轻手轻脚的从柜子中翻出了前两天才新做的荷包,摸着上面针线,已经比之前进步了许多。
用力握在手里,又将柜子中早就准备好的包袱取出来背在肩上。
将灯灭了,借着月光出了门。
秋风瑟瑟,吹的人心涣散,落叶翻飞,从前不觉得,眼下看了觉得可怜,没根,只能随着风一路漂泊。
轻轻叹了口气,不敢耽误,穿过昔日花墙,来到程修书房,书房黑着,看来是还没回来。
轻轻推门进去,一股熟悉的松香气传来,仿佛他在一般。
走到桌案前,将那荷包掏出来,轻轻放置桌上,又仔细抹平了凌乱的穗子,不舍的环顾四周,最后慢慢退出门去。
寒夜漫长,去往何方,她也不知道。
秋日以来,院中的麻雀就成群结队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程修昨夜生气,喝的烂醉如泥,最后被阿末扶了回来,迷迷糊糊的睡到日上三竿,最后被一群麻雀嚷的心烦。
混混沌沌的将眼睛睁开,觉得头疼的要炸了,穿鞋下地,倒了口茶水一饮而尽,心头才稍稍畅快一些。
这些日子他一直睡在书房,因为离迟兮语近,醒来时候发现自己在书房,心里居然有些烦。
又斟了一杯,仰头喝下,目光随意一扫,发现桌案上多了样东西,将茶杯放下,袖子胡乱抹了一把嘴边茶渍,大步过去将那东西拿起,心头一喜,这不是之前在迟兮语那看见过的荷包吗,原来真是给自己做的。
程修拉了一天的脸终于见了些灿烂,脸上挂了笑意,回头朝门口望望,即便什么都看不见也欣喜。想着,这小妞是知道错了,自言自语笑道:“昨天说了那么些惹人生气的胡话,今日便拿这个来赔罪,也算懂事,本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勉为其难去看看你,免得你心里放不下。”
欢欢喜喜的洗漱完毕,这才出了门,直奔迟兮语房间,腰间还挂着新荷包,走起路来,猖狂又得意。
到了院中,见杜鹃正在喂鱼,于是问:“表姑娘呢?”
“回公子,表姑娘一直在房里呢!”杜娟扔出鱼食老实回答。
程修擡眼看了天色,“都这个时辰了还没起,早饭吃了吗?”
“姑娘这几天不舒服,睡到什么时候便什么时候吃,也不让打扰。”
“知道了。”程修摆摆手,挺胸擡头,大步朝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推门进去。
屋里静的和昨日一样。
程修以为她还在睡,轻笑一声,“小懒猪。”随之进了里间。
才一进门便楞住,里面空无一人,床铺整洁。
程修又回身找了一圈儿,确定屋里没人,不知为何,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头涌起。
“杜娟,杜娟!”程修大声唤道。
杜娟闻声匆匆进来,“公子,怎么了?”
“表姑娘呢?”程修语气急迫。
“表姑娘……”杜娟指着床铺话说了一半,“表姑娘怎么没了!”
“她去哪儿了?”程修追问。
“她……早晨我也没见过她,我以为她一直在房里……”杜娟一时情理,也说不出个完整的话来。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是昨天晚上!”杜娟见程修神色,便知道此事不小,说话都带了颤音。
“你检查一下,屋里少了什么!”程修心头说不出的慌乱,知道杜娟笨,盘问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杜娟忙点头,七手八爪的忙叨起来。
良久,才道:“公子,屋里什么都没少,就是姑娘换洗的衣裳都不见了。”
一股热血冲向程修头顶,长袖一甩,大步跑出门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慌很慌,从未有过的感觉,像是要失去一样宝物般心焦。
昨天不过顺着她说了气话,没想到她居然真走了,她居然敢走!她怎么敢走!她怎么舍得走!
“迟兮语,让我抓到你,你就死定了!”程修气急败坏的说给自己听。
走走停停,在街边背风处躲了一夜,晨起开了城门才出了城,不久又下起大雨来,一场秋雨一场寒,迟兮语没有伞,只能暂时寻了个破茅棚避雨。
雨水落在水坑里,渐的四处都是水渍,发出哒哒声响,身上难免被雨水打湿,风一吹过来,冷的一阵抖动,只好抱着胳膊窝缩起脖子,盼着早日放晴。
四周茫茫,偶尔有赶路的骑马飞驰而过,迟兮语都会望着人家离开的方向许久,想着,无论是谁,都有个去处,唯独自己,不知何往。
身上只揣了一点碎银子,也不知该去哪里落脚。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的意思,眼下肚子饿得厉害,迟兮语扒开包袱,取出一张大饼来,大饼放久了,变得干巴巴的,一口咬下去,险些将牙硌掉。
心想着,眼下有大饼吃也算不错,宽慰着自己,慢慢吃着。没想吃着吃着,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止都止不住,残泪流进口中,和着干巴巴的大饼,味道变得不伦不类,苦涩难以下咽。
从程府出来,程修的身影便总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晃的她头晕,眼下自己这般凄凉,他的身影也就越发清晰。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糊住了双眼,哭得呜咽,大饼含在嘴里,怎么也咽不下去。
就连程修浑身湿漉漉的骑着马停在茅棚外她都没留意。
马儿呼噜了两口气,迟兮语回过神儿来,朝棚子外看去,手中大饼跌落在水坑里。
雨帘重重,还有些冒烟儿,看不清程修的眼神是怎样的。
程修长舒一口气,白雾在他面前散开,他迈下马来,稍稍一低头进了棚子,整个人都湿透了,像个落汤鸡一样站在她的面前,却不狼狈。
程修本想着,若是找到她,一定要痛骂一顿,好好惩治一番,这样的决心在看见她的瞬间全部破灭。
只见她发梢被雨水打湿,身子单薄的仿佛被寒风一吹就倒,脸色被冻的苍白,鼻尖儿又通红,眼睛浮肿未消散,还挂着血丝,他的心都快碎了。
程修将自己外袍脱下,兜头罩住迟兮语,外面虽然湿了,可里面无事,还带着他身上的体温,风水雨打了半晌的迟兮语感到周身都暖起来了。
“我……”
“别出声,跟我回家!”程修打断她的话,紧紧搂住她的肩膀走出棚子。
有了他的袍子,好像这世间的风雨一下子都被隔绝了。
将她抱上马,随后程修也上来,将她圈在怀中,朝城中飞驰而去。
迟兮语默然流泪,轻轻靠在他胸膛上,她无法拒绝,从她方才看见程修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