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老宅
    他们在家厮混了两天。
    不知外面天亮夜黑，忘却时间和一切。
    正月初三，是沈韵知的生日宴会。
    苏叶坐车去了老宅，大门处的警亭站立着巡逻的人，片刻后她挽着沈清和进了园厅，瞥到门口贴着的烫金花纹牌“沈氏老宅”。
    穿过廊桥池水，栽种在过道的梅花悄然开放。转角，她见沈韵知站在不远处。
    眼眸低垂，望着那淌池水的鱼儿相争丶夺食。
    苏叶走进了才察觉她眼眸里的忧伤，她转过身来，诧异地扬起眉随后笑道：“好大的惊喜，苏叶。”
    沈韵知看起来并不像惊喜，反倒像是惊吓。
    “生日快乐，韵知姐”，苏叶上前抱住她，从包里摸出早已准备的礼品。
    沈韵知收下看眼，没拆开：“谢谢。”
    池塘里的红锦鲤鱼沈游在底处，时而冒头吐个泡泡。
    苏叶倚着栏杆散着鱼饲。
    沈韵知压低声音问：“你带她来这，爷爷知道吗？”
    沈清和不在意，淡淡地说：“他老人家不是想见，那就顺他的意带来瞧瞧。”
    “你也太鲁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爷爷的性子，还敢把人带到眼皮底下，不存心起他嘛。”
    “迟早有天会见的。”
    沈韵知无言，她抿紧了唇：“这池塘在我们看来，是那般的逼仄，却是鱼儿的全世界。”
    苏叶散落的鱼饲，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沈清和看着她说：“要是你不想，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你知道吗？我逃离不了这生活，就像池塘里的红锦鲤鱼，享受着高昂的饲料，跳出这个鱼塘的代价是什么，窒息丶濒死。”
    苏叶喂完鱼，从阶梯上走过来，问：“这是什么品种的鱼。”
    沈韵知看似淡然地回道：“红白锦鲤。”
    他们谈笑着，闲聊了几句。沈韵知听见动静往上看去，见来人后顿时收敛了笑意。
    “清和”，沈韵知神色有些紧张，还不等后半句话说出来，身后的老人拄着拐杖走近。
    他显然是注意到了苏叶。
    老爷子神色威严，他沈着脸隔着几十米的距离，苏叶感到压迫，她强装着镇定，不卑不亢地对视着。
    不愧是叱咤帝都几十年的人物，就算是在沈清和面前，她都没有感到如此紧张不安。
    沈清和安住她的心，牵着苏叶的手说：“爷爷，给你介绍下。这我女朋友，苏叶，你一直想见的。”
    老爷子未吭声，眯着眼打量。沈韵知夹在中间，犹豫着该不该说点什么，缓解着降到冰点的气氛。
    另位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进，穿着贴身优雅的蕾丝套裙，大波浪蓬松地垂于耳旁，“清和，你收敛点，不要把爷爷给气到了。”
    她扫了眼苏叶，当做不存在一般，蹙着眉对沈韵知说：“你这么穿了这套衣服，我给你准备的拖地长裙呢。”
    “这套衣服怎么了，挺好的。”
    沈韵知今天穿得很休闲，脸上画着淡妆，和盛妆打扮的客人相比，她压根不像是宴会的主人。
    相反像是走下过场的路人。
    “胡闹，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还不知道，别和我装糊涂。你快去给我换上，省得到时候丢沈家的脸面。”
    她忍不住呛声道：“母亲，沈家的脸面，不是一件衣服给的。”
    苏叶这才知道，她是沈韵知的母亲。
    她保养的很好，面容精致，挂着上层阶级常见的面具。
    虚伪和傲慢的嘴脸，一显无疑。
    “体面不是靠衣服给的，难不成是靠你这副邋遢的样子，长这么大了还不懂地分清场合。”
    她嫌弃地说完，蹙着眉往门口走。
    眼看就要撞上了，苏叶微微侧身想让个位。
    沈清和站在她旁边纹丝不动，“母亲想必你还不认识苏叶。”
    “沈清和，不要以为沈家已经握在你手心里了，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不找你的事，你还自己上门”，她蹙着眉说。
    沈清和眼角含笑，目光有着无限的冷意，他看向叶亭芝，直到对方颤抖了几下眼睫，落败地别过眼去。
    他语气客套疏离，又让人挑不出毛病：“母亲，何必这么动性子，是有什么问题。”
    叶亭芝被这话噎住，不知怎么回。
    他的那一声声“母亲”，让人挑不出错，又倍感讽刺。
    “行了，亭芝去迎客，晏家人要到了。”
    老爷子不动声色，什么话也没说，离开了这地。
    苏叶紧张地呼出一口气，她说：“沈先生，看来你的家庭情况很覆杂。”
    “是，很覆杂。”
    沈清和笑了，他看着老爷子的背影，他握住苏叶有些发汗的掌心问：“刚刚你很紧张？”
    苏叶身子往旁边靠，擡起头俏皮地开玩笑：“幸好我今天画着精致的妆，不然这气场要被压去一半。”
    说是生日宴会。
    真心来道贺的人没几位。
    苏叶趁沈韵知身边没人，从手里摸出个礼盒：“这是贺源托我转交给你的。”
    沈韵知垂眸看了良久，她伸手接过，直截了当地打开。里面摆着是枚银白的钻戒，她拿起往无名指比划了下，还未佩戴就收入盒中：“和他在一起，配不上的人是我。”
    “我或许没那么喜欢他，从头到尾都是个自私的人”，沈韵知自嘲地笑下。
    苏叶想安慰她，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
    等沈韵知再出现时，已经换好光鲜亮丽的礼服，那枚钻戒被她串在手链上，随着走动碰撞着，在灯光下发出细小的光芒。
    宴会开场了。
    对于苏叶的出现，大房那边始终抱着看戏的态度，表面的风平浪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安宁。
    石子已经投入湖了。
    苏叶端着酒杯，暗中打量着形形色色的人群，有几位面熟的，绝大部分都是生面孔。
    她刚抿了口酒，突然感觉双腿被人环绕着抱住，苏叶错愕地低头，是个小女孩，不大的年纪，粉雕玉琢的，甚是可爱。
    苏叶轻轻地摸了下她的头，俯身子问：“小朋友，怎么了？”
    “我认得你。”
    苏叶思索片刻，在她记忆里没有这么一位小孩，她顺着说：“是嘛，姐姐可能是忘记了。”
    “你不是我姐姐，你一定是我舅妈，对不对。”
    沈怀静不依不饶地缠着她：“我刚刚都看到了，你就是我舅舅养在外面的那个女人。”
    苏叶脑海里冒出个想法，软着音调问：“哦~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沈怀静，安静的静。”
    苏叶突然笑开，“那你舅舅是不是沈清和。”
    “嗯，是的。”
    “不过呢，你现在不能管我叫舅妈。”
    “为什么。”
    苏叶没和她解释太多：“你可以先管我叫姐姐。”
    沈怀静不理解，她歪着头疑惑地思考着，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开了。
    苏叶回头看她。
    沈怀静正抱着沈清和腿撒娇，看来这是她一贯采用的方式。
    沈清和抱起她。
    “舅舅，你什么时候娶舅妈啊……不是姐姐。”
    苏叶隔近听到她的话，心脏如丝弦颤抖着跳动了下。
    沈怀静嘟囔着：“姐姐不让我叫她舅妈，我知道为什么，我很聪明的。”
    她骄傲地扬起头：“是因为你们还没结婚，是不是啊，舅舅。”
    沈清和真心实意地笑了下：“是，怀静真聪明。”
    沈怀静被他一夸，乐得不思所属，她从背着的包里摸出了颗糖，递给苏叶：“姐姐，这糖给你吃。等那天你成为我舅妈了，我让妈妈给你买一大包。”
    苏叶接过手，被她的话闹得心神不宁。
    沈怀静不过是个小孩，小孩说出来的话是最天真烂漫的，也是最直接了当丶毫无虚假，直击人心的。
    她窝在沈清和怀里，抱住了苏叶，趁机亲了一口：“姐姐我喜欢你，你快点嫁给我舅舅吧，这样就多个人疼我了。”
    沈怀静说完，从他臂弯里挣扎了出来，害羞地跑开了。
    苏叶站在那心神不宁，她偷偷瞥了眼沈清和，嘴角噙着笑，在人群中是最亮眼的存在。
    “你侄女真可爱”，苏叶掩住羞意，干巴巴地找了个话题。
    “小孩子是最纯真无邪的……”
    “说的话也是发自内心，绝无作假”，沈清和后半句话被人群的喧哗声盖过。
    宴会上响起生日贺曲，人群随着音调鼓掌歌唱。沈韵知切下了那块蛋糕，这仅仅是个仪式。
    叶亭芝出了场，言笑晏晏：“在这我也要想大家宣布个喜讯，我家韵知和晏净北订婚了，婚礼就在开春的三月举行。”
    对于这个消息，他们像是早有预料。
    晏沈两家联姻完全符合利益，沈氏是帝都里顶尖的豪门，而晏家是官政世家。
    苏叶竟生出一丝同情，她从前向往追求的生活，竟背负了这么多无奈。像是一个泥潭中，跳入另一个泥潭，越陷越深。
    沈清和微弯下身子，亲昵地贴着她问：“怎么了？”
    她摇头：“我只是在想，幸福重不重要。”
    “苏叶，你不必想这些”，沈清和拉近她一步，郑重地低语道：“你只要知道，有我在你身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