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很美
    宴会将近尾声，苏叶和沈韵知告别后，打算回别苑了。
    沈家的佣人走了过来，恭敬地弯下腰说：“苏小姐，老爷子请你过去趟。”
    她转头正想找沈清和。
    那名佣人又说道：“二公子，正在和她母亲谈话。”
    看来是早有预谋，苏叶给沈清和发了条消息，跟着佣人去了书房。
    案桌的一旁，老爷子正在沏茶。房门被扣响，他垂着眸子声色未动，直到苏叶走进才擡起眸，淡淡地扫她眼，低头专注地倒茶。
    “坐。”
    苏叶落了座，张口之际被他打断了话：“这是铁观音，一种产于中国的乌龙茶。”
    他推过盏，苏叶浅浅抿了口。
    书房里挂满着山水墨画，苏叶不经意间瞥过，画风和沈清和的作品相似，但更多了分苍劲。
    老爷子扣了两下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既然茶叶喝过了，我们该谈正事。”
    苏叶稳坐着，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她的内心远没有这样平静。
    “听亭芝说，你高中时还受过青苗项目的资助，那时候起就住在别苑了。”
    “是”，苏叶直接承认。
    对于她的坦率，老爷子呵笑了声，“看来这么多年，够你处心积虑了。”
    “你是南城人，从小养在姑姑身边，父亲是远近知名的赌鬼”，他犀利地擡起眸，视线如兵刃打量着，像是要把苏叶解剖开来，细细端详。
    苏叶不卑不亢地说：“老先生，你叫我来这，不是想要展示自己的情报实力吧。”
    “倒是个聪明直白人”，他拿起茶盏轻轻地吹了口气，水汽弥漫上来模糊住眼镜，“只可惜你贪图地太多。”
    那杯茶他没喝口，又被重重地放在桌面上。
    苏叶被吓得激灵一抖，幸亏她冷静，见过的大场面不少，不然此时会头昏目胀丶找不着北。
    “小姑娘别怪我讲话难听，你要是养在沈清和身边的小情人，我不会管也不会过问。只不过你要是想成为沈氏的女主人，这种愚蠢可笑的幻想，我劝你早点放弃。”
    “一个在这样家庭长大的女孩子，连书香门第的槛都没摸到，还妄想攀上这支大脉。”
    老爷子凝神端详着苏叶，他的傲慢让人感到不适，看她如同看路边的脏东西般。苏叶在帝都混了这么多年，她本以为已经见惯了这种嘴脸，可以毫不在乎。
    没想到是她失策了。
    苏叶咬紧牙关，说：“我不知道该这么称呼您，您既不是我的雇主，也不是我的家人，所以尊敬地叫你声老先生。可是……”
    她不可察地呼出口气，压住紧张的心绪，“我既然尊重你，请您也平等地尊重我。这或许在您看来，很荒谬很可笑，但不可否认地是，我是沈清和的正牌女友。我们俩之间的事，也与你无关。”
    苏叶话语刚落，她强撑着镇定，毫不退让地对视着。
    老爷子气愤地站起身，拍了下桌子冷笑道：“我本来对你很宽容了，你倒得寸进尺丶不知好歹起来。”
    “你能明哲保身，但有想过你的父亲”，他的眼眸里闪过残忍的利光：“他可是不折不扣的赌鬼，让他赢一局，就能把所有身价都压上。”
    苏叶心绪全乱了，她瞳孔剧烈地左右抖动，手指盖紧紧地攥紧，发疼地扣住掌心：“那有如何，老先生怕是忘记了，只要我在沈清和身边一天，这些对我来说……不，是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
    苏叶的话显然彻底惹怒了老爷子。
    在他怒意即将出口之际，沈清和不打一声招呼地推开了门，步调散漫地走进书房，站在苏叶背后说：“爷爷，你不打声招呼，就把人叫走，是什么意思。”
    老爷子黑沈下脸：“怎么，我不过是把人叫过来谈谈心，你就急了。”
    “谈心可不是这气氛，你老人家年纪大了，可千万不要动火”，沈清和笑了下，他的手指搭着苏叶的肩，唇角挂着温和的笑容：“爷爷，万一伤到身体，艺术基金的事谁来处理。”
    “你在威胁我。”
    沈清和注视着他，两人互相较量着：“是，艺术可真是好东西，能不声不响地掩盖住背后的资金流。”
    “越是这样的东西，越见不得光。”
    “那你又以为，把我拖下水，自己能独善其身”，老爷子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残忍：“沈清和你别忘记，你自己也是沈家的人。”
    沈清和对视着：“我是和沈家脱离不了干系，但爷爷若是碰了我在乎的东西，沈家又算什么。就算他败落，对你们的损失恐怕更大。”
    他屈指撑着桌面：“毕竟我可是，你们眼中登不上台面的私生子。”
    “多么可笑”，沈清和唇边挂着温和的笑容，说出来的话直击要害：“沈氏被我这么一位人夺了权。”
    “你疯了……”
    老爷子气到嗤笑，怒意顶到胸膛，他颤抖着手指向沈清和，“为了这么个虚荣的拜金女顶撞我。”
    “我是虚荣，难道你们能高尚到哪去。你们的血液里流淌着的都是利益，还要装着伪善高洁。”
    苏叶说完，站起身来，她头脑发胀，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想要离开这里。
    沈清和淡淡地说：“现今的世界已经不是当初，人要朝前看，你说是吧，爷爷。”
    他说完跟着苏叶走出了书房。
    老爷子闭了闭眼，神色中透着股沈重的悲伤。他不是为这场纠纷而痛心，而是为了不再掌握的资本。
    他的那座高楼早已崩塌，在这座混凝土钢筋搭建的城市中，最不缺的就是一座座新起的大厦。
    苏叶出了老宅，坐上车。
    她安静地看着沈清和问：“沈先生，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她冷静下来后才醒悟，自己刚刚的举动是多么鲁莽。
    沈清和握住她的手背，把人拉近：“这压根不是麻烦，苏叶我想和你在一起，不管别人的想法。这些事反倒是我，给你惹上的。”
    “你愿意吗？”
    苏叶的眼眸微微睁大，楞了半响说：“我该说，我愿意？这听起来怪怪的，像是求婚。”
    他轻笑了声，捧住苏叶的后脑勺，温柔地吻了上来：“傻瓜，这不是求婚，哪有这么草率的仪式。”
    车辆从老宅驶出，没入帝都的夜幕中。
    苏叶看着这座繁华的城市说：“沈先生，那天你和我回南城看看吧，那个从小我生活的地方。”
    她又说：“我本以为，自己对南城毫无眷恋了，可我错了。”
    沈清和缓缓道：“南城听起来，是个很美的城市。”
    “不，它一点都不美，至少在我曾经生活过的世界里不是。”
    “南城一定很美，那是你出生的地方。”
    春节过后，苏叶朝华赛递了辞职。
    她已经在这里学不到东西了，每天的工作都在耗费老本，徐海昌和陈暮请她吃了散夥饭。
    就在公司附近的商圈。
    陈暮举起装满可乐的玻璃杯：“干杯，祝苏叶脱离苦海，前程似锦。”
    徐海昌问：“你想好下家去那工作了吗？”
    “吉菱。”
    “你男朋友的公司？！”
    陈暮意味深长地“哦”了声：“什么岗位，还做研发方面的事。”
    苏叶点头，“他很早之前就想让我去，我之前怕别人说关系户。现在想想，吉菱对我来说是很好的机会，我也无所谓旁人的口舌了。”
    徐海昌说：“吉菱虽然不是青耀集团的主要营利板块，但最近年发展是越来越好，和他们重视研发创新脱不了干系。”
    “师哥，你有没有考虑过跳槽。”
    陈暮笑道：“这么快就已经转变角色，要替男朋友挖墙角了。”
    “我是替师哥着想”，苏叶俏皮道：“外加夹杂着一点私心。”
    徐海昌说：“没准到时候我跳槽，还需要师妹关照。”
    他们举杯相碰，聊了个开怀。
    苏叶入职的时间三月开初，帝都的天气还很冷。
    趁换工作的这档期间，她回了趟南城。沈清和跟她一同去了，颇有见家长的意味。
    那天帝都正下着雪，从北到南有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坐飞机不过几个小时的事。
    南城的天气不如帝都寒冷，也不如帝都繁华，在飞机上苏叶絮絮叨叨地和他讲了，小时候的事，关于她的家庭。
    苏叶从小跟在姑姑身边长大。
    她父亲是村里遭人嫌的赌鬼，四处逃债，居无定所。直到近几年，稍稍消停了些。
    一个生活在别人屋檐下的孩子，她很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苏叶也不埋怨姑姑，她为父亲收拾过不少烂摊子，次数多了难免厌烦，她自然也被视为拖油瓶。
    “沈先生，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想什么吗？”
    “想什么。”
    苏叶窝在飞机座椅里，小声嘟囔着：“我在想，我一定要攀上这个人。”
    “然后离开南城这个地方，在帝都扎根开始新的生活”，苏叶看着他笑了。
    “现在我如愿以偿了，却又想重新回到南城看看，从前那个被我厌弃的地方。”
    “苏叶，你已经放下了。”
    苏叶又问：“那你呢？你初次见我到时想什么。”
    他想起过往那个场景，难掩好心情地揶揄道：“我在想，这个小姑娘心眼那么多，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
    苏叶瞪大眼，喃喃道：“看来我的本领还不够，不然当初也能识破你。”
    “披着羊皮的狼。”
    “只可惜你现在后悔不了了，也逃不掉。”
    “我也不想逃，这么肥的一只羊，可不能落入别人手里。”
    沈清和看了她眼，轻轻说了句：“调皮。”
    她和沈清和在一起那么久。
    还未共同出过远门，苏叶的家乡位于南城的小县城里，为了图方便，他们租了辆车，穿梭在山林间。
    车辆驶进了村口，苏叶指着不远处的学校说：“那是我读的小学。”
    等真正回到南城。
    苏叶发现，她对这的回忆少得可怜。
    苏叶的父亲早就候在家门口等着，他们还没下车，姑姑急着迎了上来：“你回来也不和我说声，真把姑姑当外人了。”
    她看着眼前的一大家子，七叔八姑都来了，苏叶错愕地说：“爸，是你把他们叫来的。”
    苏父不觉得奇怪：“你好不容易回来趟，自然要和亲戚碰个面，更何况还带了男朋友。”
    “听你爸说，你那个男朋友是开大公司的，在帝都有好几套房呢。”
    苏叶突然后悔了，让沈清和陪她回来。
    她转头一看，沈清和正被七姑八姨围着，局促地站在那。
    难能看出过往嫌弃的嘴脸。
    他们赶着上来攀亲，正是应了句话：“穷在闹市无人闻，富在深山有远亲。”
    苏叶觉得这个场景很有意思，笑出了声。
    他们把礼品分了，好不容易把亲戚送出门。
    “苏叶，晚上去姑姑家吃饭。”
    “不了姑姑，我在家就呆两天，就不麻烦你操劳。”
    “怎么是操劳，姑姑见着你回来开心。”
    苏叶淡笑着，不发一言。
    苏叶对她没多少感情，但也明事理，这些年的养育之恩，都记在心上。
    她的老家是典型的南方住宅，独栋的建筑。苏叶上了楼在房间里翻来覆去，找出了瓶折满星星的玻璃瓶。
    她递给沈清和：“这是我小学的时候折的，一直放在抽屉里保存到现在。”
    “送给你，沈先生。”
    苏叶踮起脚，在他耳旁说道：“那时候流行一个说法，折满九十九颗星星许愿，无论是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苏叶曾经也是天真的女孩，她也满怀着虚幻的愿望。
    沈清和握住那瓶玻璃杯，对着光摇晃了下，里面发旧的折纸相互碰撞着。
    他勾起唇：“好，我许个愿望。”
    沈清和顺着她的意思，闭上眼虔诚地许了个愿望。
    他们在南城呆了三天，这三天里他们什么都没做，浪费着时光。
    在最后天，去了附近的江心岛，那是苏叶小时一直想去的。
    可是当时，没人陪她去。
    江心岛只不过是处自然景点，一座平平无奇的岛屿，苏叶坐在石椅上，微风拂过她的面庞。
    水波荡漾着，带来春的气息。
    “这也没什么特别的”，苏叶朝着他灿烂地笑了下：“只不过我小时候一直想来，父亲不肯，被我记到现在，或许是种执念。”
    沈清和看着她，笑容掩盖住了过往的悲痛，心脏突然抽疼了下。
    在馀晖黯淡之前，视线倏地撞上了。苏叶嘴唇颤动，想说点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讲。
    两个人坐在那，像是从来没接过吻般，拥吻着。
    “沈先生，我错了”，苏叶眼皮抖动着，在将落不落的日光中，她眯着眼说：“南城很美，因为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