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明
在年前的一周,苏叶把驾照考到手。
沈清和带她去4S店挑了辆车。
趁着周末,苏叶开着新车上了路,去帝都有名的商圈挑件礼品。
过完年的正月初三,是沈韵知的生日,听她说喜欢圣德兰的珠宝,苏叶看着柜台里的宝石挑挑选选。
她正等柜姐打包手链,迎面撞上了贺源。
他的状态看起来不好,没精气神地耷拉着眼。贺源有些诧异,尴尬不失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好巧。”
他看着苏叶面前的礼盒,试探地问道:“是给韵知买生日礼物?”
“嗯,你也是?”
贺源点了下头又摇头。
苏叶都打算走了,被他叫住留了下来。
贺源指了指不远处的咖啡店,语气里带着丝恳求,“我能请你喝杯咖啡吗?就一杯咖啡的时间。”
苏叶知道他有话要讲,定是关于沈韵致的,迟疑了下:“那就去吧。”
等到了咖啡店,她点了杯拿铁。
贺源坐在那,踟蹰着不知怎么开口,他舔了下起皮的唇,“苏叶姐,你说现代社会追求恋爱自由,那我和她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他看着咖啡泛起来的水汽,露出如孩童般无措的表情,“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有些突然又幼稚,可我只是不明白,晏净北当年那么辜负她,为什么还要和他纠缠不清。”
苏叶看着面前的男人,比她小几岁的男孩,刚出校门的年纪,是社会里最单纯的那群人。
他是音乐生,想来家庭条件并不赖,只可惜招惹上了沈韵知,不然也不会爱得这么卑微,低入尘埃里。
“晏净北怎么了。”
“你没听说吗?沈韵知要和他订婚了。”
苏叶微微蹙眉,这个消息她没听沈清和提起过,她稳住贺源的心,“贺源,你从那听来的消息。”
贺源紧紧地抿住唇,往咖啡里加了一勺又一勺的糖,不停地搅拌着,如同他的心绪烦乱,轻轻叹息了句:“迟早有天的事。”
“这几天我给她打电话也不理我,她仿佛真从我的世界里离去了。”
他靠着椅背,自嘲地笑了下:“或许我真该认命,接受这个现实,我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一切从开始都是错的,像他们这种权贵人家,怎么可能找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对象,只是我越陷越深。”
贺源瞥了眼她,或许想到苏叶和沈清和的关系,硬生生地止住了话题,从包里摸出个礼盒。
“这是我买给她的生日礼物,麻烦你帮忙转交下。”
那是个钻戒,圣兰德的经典款式,纯银简约的戒身上镶嵌着微小的钻石。
这是贺源能送她最好的东西。
苏叶看着那枚钻戒问道:“你还爱她吗?”
殊不知和年轻人谈爱是最残酷的现实,贺源的神情足以说明一切,苏叶收好礼盒说:“这份礼物,我会帮你转交给她的。”
她和贺源的关系浅交于止。
这是一时的慈悲心怀作祟,还是什么,苏叶说不上来。
回去的路上,苏叶差点走神闯了个红灯,或许是感同身受,想到自己和沈清和的关系。
她与贺源不同。
苏叶不单纯,不会把所有孤注一掷,压在“爱”的名分上。
除夕夜当天,华赛从中午放了假,苏叶直接奔去了别苑。
与此同时,沈家老宅灯火通明,夜幕低垂,佳肴一一摆上席面。
他们的欢声笑语填满了整个空间,这个除夕夜一如既往地热闹,主支的亲戚无不前来团聚。
沈清和穿着黑衬衫,去了老爷子的书房。
“对了,晨风公司并购的情况怎么样了?”
“很顺利,过完年能合并到集团的审计财报里。”
老爷子擦拭着手指,侧目看了眼他这个孙子,淡淡地说道:“你来到沈家后,就养在我身边,一眨眼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
“再过几年,我也要八十岁。”
沈清和扶着他的手,让老爷子安稳地坐下,不卑不亢地说道:“是,十几年过去了。”
“谁能想到,那么多子孙里,最像我的是你”,老爷子慢悠悠地沏着茶,拿起瓷盏递给他。
沈清和接过手,轻忽地吹了口,“爷爷,你叫我过来,不止是为了回顾过往吧。”
老爷子轻笑了声,对他的直率毫不在意,柔和的眼神里闪过利光,放下手中的茶盏,陶瓷的碰撞声响彻在书房里。
“听说你在外面养了个女孩,是哪家的姑娘。”
沈清和偏头看去:“姓苏。”
“我问你是哪家的。”
“是哪家的有那么重要吗?”
老爷子擡起眼,露出深藏的阴翳眸光,对视了良久,他淡淡地说道:“下去吧,席面要开始了。”
沈清和站起身,微微躬了下身:“爷爷,你也早点下去,楼下的小辈还在等你。”
他说完下了楼,碰上大房的叔伯,两人寒暄了几句。
沈韵知正在逗着大房的小孩,说着老旧的客套话,“怀静又长高了,几个月不见怎么和姑姑生疏了。”
沈怀静从母亲身后探出头,“姑姑,过年好,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还是我们怀静最乖巧,姑姑给你包个大红包”,沈韵知从包里报出个红包递给她,眼里满是喜爱。
“你要是这么喜欢小孩,还不赶紧结婚生一个。”
沈韵知唇边的笑容淡去了几分,强撑着握住她的手:“嫂子,你就别打趣我了。”
“怎么能是打趣,嫂子也是希望你能找到个好归宿。”
沈韵知静默着,闲聊了几句,连连忙找了借口,匆忙地逃离了现场:“我有事要找清和,失陪了。”
沈韵知走到他身边,站在窗边点燃了手里的烟,她脸色满是倦怠。
“你在这抽烟,小心被爷爷看见,他是最讨厌沈家女儿沾上这玩意的。”
沈韵知无所谓地呼出口烟雾,“没关系,我不在乎了。”
“晏家的事,你是这么打算的。”
沈韵知眸色黯淡了几分,碾灭手里的烟,“清和,我被生下来不过是枚棋子,沾带着血缘关系,任意被摆布的棋子。无论是我哥哥,还是我。”
“又或者是你”,烟灰被风吹散,沈韵知说:“家族对我来说,就是座金子打造的囚牢,囚牢外头的人想进来,而我永远摆脱不掉。”
沈清和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助,尽管和我说。”
沈韵知笑笑:“好。”
等席面开始,主支那几房血缘关系近的都来了。沈清和坐在老爷子身边,右前座的依次是大房的子女,左前座是二房的。
沈老爷子落座动筷,大房的叔伯站起身举杯道:“新的一年,祝我们沈家繁荣昌盛丶枝开叶茂。”
他这番话说完,老爷子侧身看向沈韵知:“听你母亲说,和晏家的婚事谈得很融洽,找个日子尽快把事定下来。韵知,你年纪也不小了。”
沈韵知握紧手中的筷子,未发一言。
“晏家在政圈的声望可不小,晏净北那孩子我看着不错,年纪轻轻就有他父亲的风范”,老爷子呷了口热茶。
“爸你说的是,晏沈两家重修旧好才是上计,更何况几年过去,晏净北想来沈稳许多。”
沈母夹了口菜,放入沈韵知的碗里。
沈韵知看着碗里的菜,未动一口,她沈下脸冷冷地表立了自己的立场,“我不接受商业联姻,你们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席面蓦然冷寂下来。
沈父皱眉点了两下桌面,“韵知,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今天是除夕夜,可别让大家扫了兴。”
“沈氏想要更上一步,少不了打通政圈里的人,而晏家是最能讲上话的。”
沈韵知冷呛道:“青耀集团掌握在清和里,想打通关系,和晏家成为利益共同体的,恐怕是你们吧。”
“用一个女儿,给你们讨人脉真是好手段。”
沈父猛地拍桌,碗筷磕碰发出声响,“你在胡说什么!”
“是我胡说吗?你们能接受那一纸合约,貌合神离的生活,我接受不了。晏净北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不清楚我最了解。”
沈父愤怒地指着她,“你享受着沈家给的生活,金钱丶权势,却想着什么都不付出,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是你的女儿,父亲。我不是件商品,你也不用把商人的那套理论用在我身上。”
大房的人说道:“小弟,你歇歇火,有什么事等饭局后讲。”
沈父黑沈着脸坐下身,“这婚你不想结,也得给我结,婚后的生活我不会管你。”
沈韵知轻佻地弯起唇角,她所剩无几的感情都已经消失殆尽,“是,和你一样,婚后照样风流快活,不亏都是沈家的人。”
“韵知够了,这么议论父亲成何体统”,老爷子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大房的叔伯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紧紧地瞧着沈清和,“听说侄子在外头找了个人,细心呵护着,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谋划婚姻。要不这几天把人带回来瞧瞧,合适的就把这事办了,免得你母亲还要张罗,替你寻门婚事。”
沈清和端坐在那,熟视无睹。
“他养在外头的人,还想领进沈家的门!”
沈父怒火中烧,冷哼道:“无论你们在外面多疯,但那些东西都别想摆上沈家的台面。”
“是嘛父亲,那你认为什么能摆得上台面,是你养在外头的小情人,还是见不了光的私账。”
沈清和见他脸色难堪,侧头看向另一人冷声道:“我的事也轮不到叔伯操心。”
“清和,我这也是为你好,我们不操心,你想让爷爷来操心?”
老爷子坐在主位,不动声色地夹了块鱼细细品尝着,他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过年的我不希望你们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爸,你说的是。”
等年夜饭散去,老爷子单独把他叫到一旁,“那女孩是什么人。”
“聪明丶漂亮,还有点傻乎乎。”
老爷子笑了:“我没问你是什么样的,你们认识多久了。”
“清和,就算你不说,我也有手段能查到。”
沈清和和他讲了个大概,是怎么认识的,她是什么工作。
“你的事我也不想管,你想养在外面一辈子也成”,老爷子淡淡地说道:“但在大局上,你要有分寸。你做事向来稳重,不要被情情爱爱所困扰。入我们沈家族谱的对象,绝不可能是这样的女人。”
沈清和好像偏要和他较劲,唇角的笑意浓重:“爷爷,可是我不想养在外面。”
老爷子脸色顿时沈了下来,他蹙眉瞧着眼前的孙子,“沈清和,我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你养在外面我不会管。但你想领个平凡的女孩进沈家的门,没那么容易。”
“什么叫平凡的女孩”,沈清和淡淡地看着他,步步紧逼道:“爷爷,你这是不相信我的眼光。”
“放肆,这是你说话的态度”,老爷子重重地拍了桌面,上年纪后他极少动怒,桌面的茶盏被打翻在地,水茶水溅到沈清和的裤脚。
“你是沈氏的继承人,什么样的女人适合娶回家,什么样的女人适合养在外面,这点道理你还没弄明白。”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衬得身影愈发苍老颓败。沈清和看着他,近年每况愈下的身体,说不上来的感觉。
从沈清和进入沈家后,他时不时跟着老爷子学画,学修身养性。为了在沈家立足,他从小就学会如何讨老爷子欢心。
打心眼里,他还是敬爱老爷子的。
老爷子也从未亏待过他,只是向来不重视他。
企业遭遇过的风浪,要不是靠着老爷子撑着,把家族从摇摇欲坠的绳索上救了回来。青耀集团转型的关键,也是他一手促成。
“你知道的,无论你说什么,也阻止不了我的决定。”
“更何况有件事,我希望你能明白。”
沈清和微眯着眼睑:“沈氏的继承位,不是你给的,是我自己夺来的。”
老爷子冷冷地瞧着他,这个自己从未认清的孙子,一身的傲骨。
沈氏府邸大门紧关着,主楼里灯火通亮,从木梁雕窗里透出的光,照映出贴着的“福”字。
大厅里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位人,还在在一旁玩闹着,你躲我藏。
书房里的声响不小,茶杯摔碎的声音传来,大房的女儿肩膀微陡,皱眉说道:“这是爷爷摔得第二盏了,到底说什么了,让老人家这么动火。”
沈韵知担忧地望着书房的方向,她坐立不安。
“很好,你很好,掌握青耀后,翅膀也硬了,不要真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
老爷子火气上头,撑住座椅扶手才稳住身子,他愠怒地斥责着沈清和,“你呆在这里,好好给我思过。”
他说完,拄着拐杖走出书房。
沈清和站在那,挺直着背脊,垂着眼眸扫过地上的碎瓷杯,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他眯了眯眼,看向窗外放着璀璨的烟火。
楼下的小辈正玩闹着,辞旧迎新。
老爷子一出门,沈韵知迎上面来笑着说:“爷爷,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动那么大的怒火。”
“大过年的,你们还不让我省心”,老爷子停足站立在那,语气严肃非常,“韵知,你从小到大是最为乖巧的,和晏家的婚事算是定下来了。既然这样,无论你乐意不乐意,都收敛着点把婚事给办了。”
沈韵知扶着他的手,收回攥紧,她要笑不笑的样子,“爷爷,我这几年的所为所为,不都遵守你们的安排。当初晏家怎么打我们的脸,你也见过。”
“你还是太年轻”,老爷子深深地看了她眼,渐行渐远。
沈韵知侧首,窗外的烟花是那般的明亮,她突然觉地发冷,寒意从脚底升起。
她不管不顾地推开了书房,倚着门框:“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听话的孩子。”
沈清和轻笑声:“大姐,你就别打趣我了。”
沈韵知进了书房,推开了窗户,又点燃了根烟,火光在昏暗的空间中闪烁着。
她的理智早已不受控制,沈韵知看着楼下,又像是在看远方。
两人静静站着,未说一言,直到这礼烟花散尽。
“沈清和,你爱苏叶吗?”
“你爱她吗”,沈韵知转过身来,喃喃重覆道。
“我想,我是爱她的”,沈清和挑起眼尾笑了下,“那些人说着虚假丶世俗的话,我从未感到如此生气,恨不得把他们的嘴给堵上。”
沈清和看着墙上的水墨画,声音暗哑:“我想把她攀援着的灌木,放把火都给烧了,又想让自己成为被她攀援着的灌木。”
“但我知道,不能这么做”,他轻轻细语道。
沈韵知看着他眸色里的冷色,逐渐暖上温柔,“清和,你陷圈了。”
“我早就陷圈了。”
“那爷爷呢,你从来没在明面上反抗过他。”
“他又能那我怎么办。”
沈清和的眼睛没于阴影中。
沈韵知点了点烟灰,她突然发笑:“你打小就安静,看着是最儒雅温和的。却是最狠劲丶最有谋算的那位,或许你身体里就流淌着不服输的性子。”
“我从前看错你,现在也没看清。这都是什么事,我竟好羡慕你。”
沈韵知笑了许久,像个疯子一样弯下腰,擦去眼角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