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东风
    顾成安永远忘不了那一刻。
    那是个夜晚，别苑里的聚会迟迟未散，唯独不见沈清和。
    顾成安有事要找他。
    顾成安穿梭在走廊里，尽头房间的门别开缝隙。推开门窗外的灯光倾斜在地板上，他隐隐约约看见挂在墙壁的画。
    他静默着，没有挪动半步。
    似乎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住了，又似乎不愿相信。
    画中的人是苏叶。
    过了片刻，他走近几步。
    墙壁上的油画线条随意，勾勒出少女姣好的面孔，那双眼睛掩盖着伤痛，又充满生机的野心。
    唇边的笑容是那般妩媚动人。
    顾成安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苏叶，他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更不敢相信这些画出现在小叔家。
    画家是谁？不言而喻。
    他骗不了自己。
    顾成安涌起股怒火，灼烧得他心慌，他攥紧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强忍住破坏砸碎的欲望，看过一幅幅画。
    整整十几幅，像是专属于隐秘的私人展览。沈清和的画千金难求，外界评论他位新世纪的天才，谁又能想到，这样的一位国画师还会油画。
    他不敢想象背后的“欲望”。
    沈清和画这些时，怀揣着怎样的心情。
    那一刻，他想逃离家族。
    带着苏叶自由地远行，现实是他不能，也做不到。
    感情想走到最后，都要面临现实的问题。
    顾成安没有问出口的勇气，直到现在他也没有，他的顾虑有太多，放不下所有。
    他慢慢地察觉到不对，沈清和对苏叶的照顾远远超过简单的资助关系，他可不信沈清和是位大善人。
    恰恰相反，他的那位小叔叔城府极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沈家大房失利绝对有他的手脚。
    “苏叶，他觊觎你很久了。”
    顾成安见她没反应，不依不饶地说道：“你难道一点都没察觉吗？别苑三楼尽头的房间，你可以去看看，那里面全是你的画像。”
    “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苏叶擡起眸看向他，指尖垂在旁边不停地颤抖。
    “你叫我过来，到底想做什么，只是告诉我沈清和偷偷藏着我的画像，这貌似和你也没关系。”
    顾成安抿紧唇，苦涩地笑着：“是没有关系，要是顾家股市没有一夜跳水，我们之间不会沦到今天这田地。”
    “苏叶，我的抉择是迫不得已的。”
    有些话她忍着没说出来，借着这个机会一吐为快：“顾成安，就算沈家的权斗没发生，就算你家融资链没中断。我们还是会分开的，迟早有一天。”
    苏叶直视着他的眼睛，句句诛心，直击要害道：“我是个世俗的人。”
    “那你呢？你又何尝不现实，只不过比起我，你多了些迂回的馀地”，苏叶自嘲地笑笑：“没必要说什么迫不得已，选择不已经摆在心底。”
    顾成安情绪无法控制地外泄，他压低声音道：“可要不是沈清和，顾氏也不会面临这样的局面。那份股权转移书就是在他的胁迫下签的，多狠的一个人。”
    “沈清和对有血缘关系的人都狠成这样，倘若有天你不顺他意了，又或者动了他某块蛋糕，他会怎么对你”，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顾成安会喊叫出来。
    苏叶冷静道：“要是这场权斗输的人是他，你们会仁慈对待吗？”
    “顾成安，社会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你也说过自己不是输不起的人。”
    顾成安清楚那些话像是失败者的怨言，他憋在心口太久了，无助感顿时涌起。
    苏叶结束了对话，她从顾成安身边走过。
    “我希望你以后能幸福”，顾成安的声音很轻。
    “谢谢，希望你也是”，苏叶侧过头，语气平淡像对待个陌生人，客套又疏离：“以后不必联系了。”
    喷泉后面布置出典雅的仪式，司仪站在旁边准备登台，座位有序地分落两侧，如同童话画册里那般浪漫。
    沈清和站在那，光凭背影她就认出来了。
    顾成安的话萦绕在耳畔，绕得苏叶脑袋发懵。
    她舔了舔唇，还没走到。
    沈清和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她。
    身旁的好友上下打量着，用将近长辈的口吻说道：“几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
    苏叶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宋辞笑容没有丝毫改变，一语道出苏叶心里的疑惑，“你是不是好奇，我怎么认识你。”
    “宋辞”，沈清和叫了他声。
    苏叶这才知道他是宋辞，沈清和为数不多的好友。
    宋辞五官分明，身段高挑，要不是他佩戴着价值昂贵的百达翡丽，还以为是隔壁的邻家哥哥，他的笑容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就聊几句，你急什么”，宋辞无奈地笑下，语气轻佻。
    “婚礼要开始了。”
    沈清和牵过她的手，没有过问她刚刚去做什么。
    司仪登场，在布满鲜花的舞台上，庄重而神圣地发言。白家人见沈清和他们还站后面，小辈跑过来毕恭毕敬地请落座。
    沈清和不喜欢引人瞩目，他们坐在靠后的位置，
    见请不动，白云亭亲自过来：“韵知姐都坐在前面，哪有你们落单往后坐的道理。”
    “你也知道的，清和喜静”，宋辞下了他的面子。
    白云亭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脸色不太好看，像是硬生生地憋了口气。
    “他叫白云亭，以后碰见不用多加理会”，宋辞侧过身和苏叶讲话，面露嫌弃道：“这人擅长看菜下碟，是我们的高中同学，以前碰见我们可没什么好脸色，现在学精了……不对，是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宋辞的性格和名字完全不搭边，要不是沈清和的眼刀，他能拉着苏叶一直讲下去。
    吉时已到，新娘挽着父亲的手臂从小径走来，花童拎着篮子在前面开道。花瓣纷然而落，顺着新娘的头纱落在地上，人群欢乐地闹了起来。
    他们在司仪的见证下宣告誓言，交换对戒，拥吻。
    摄像师定格画面，至少在这一刻，照片中的他们看起来是那般幸福美满。
    仪式举办完毕，新婚夫妇的亲友涌上前，到了抢捧花环节。
    “三丶二丶一……”
    捧花被杨晚心接到。
    她和顾成安订婚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圈子，众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白薇站在台上，神情动容。
    这副神态，比起刚刚更真实了几分。
    一会儿，青年人起哄着要照相。
    伴娘牵起新娘的裙摆，去喷泉前留影，白温秋远远地跑过来：“清和，一起过来留个影。”
    她看向苏叶，亲昵地埋怨道：“韵知真是的，半点消息都不透露给我，要不是今天，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上次见你，就喜欢得很，一起照个相，当做纪念”，她挽住苏叶的手。
    沈清和默默地跟了上去。
    泱泱一大家子人，挤在喷泉前面怪吵闹的。白父见沈清和来了，热切地叫了他一声，周围的人很自觉地腾出位置。
    简单的合影，被弄得格外覆杂，人有三六九等，这样的划分在贵圈里更明显。
    白温秋也是懂得人情世故的，她带着苏叶往中间走去。
    “那位小姐是那家人，面生得很”，白云亭问，他刚刚就注意到了。
    “云亭你刚回国，自然不晓得，那是沈清和的女友。”
    “真是借东风飞上枝头，无权无势的人也能站在中间”，角落里的女宾嚼舌头道。
    “你要是能借上沈家的风，也能站在那。你看顾家失去了这股东风，还不是要和我们一样，站在最边上”，另一人嗤笑。
    “不是还有杨晚心。”
    “杨江药业只是资金雄厚，在老牌豪门眼里，也是排不上面的。”
    白云亭闻言颔首，多打量了两眼。
    这张相总算照好，新娘去换了套晚宴服，人群散开往餐席走去。
    餐席设在旁边的玻璃楼里，正好能欣赏到花园里的景色。落日带着馀辉沈山，天色渐晚，仿佛是个亘古的瞬间。
    苏叶穿着贴身长裙，上楼梯多有不便。
    沈清和弯下腰，贴心地扶着。
    席面上摆放着冷餐和甜品，精致地不像饭局。参加过这么多宴会，苏叶总算明白一个道理，有钱人的宴席不是用来填饱肚子的。
    小提琴家拉起浪漫的乐曲。
    众人陶醉在这样的氛围下，苏叶对这些都没兴趣，她欣赏不来艺术。
    在她眼里，衡量艺术的砝码是金钱。
    苏叶本想等宴席散去后再问，可她的心难耐得很，抿着唇踟蹰道：“沈先生，我有话想问你。”
    沈清和侧耳倾听。
    “别在这说，人太多。”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沈清和放下高酒杯，提议道：“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可以先回去。”
    苏叶摇头：“不是。”
    他们没走远，绕到玻璃楼旁边的走道，此处被芭蕉树挡住，正好隐蔽。
    等把人叫出来后，苏叶又不知道怎么问出口，喉咙有些发干。
    “你把我带出来，不会是花园还没看够？”
    夜色下，沈清和的瞳孔倒映着月光，阴影笼罩在他身上。
    苏叶勾住他的手指：“你的那些画，能给我看看嘛。”
    两人视线纠缠，她没说明，沈清和心底却有了答案。
    他没过问，苏叶是怎么知晓的。
    “好，等留在品诚的那副画好，一起给你看。”
    苏叶舔了舔唇，走进了步，把两人的距离拉到危险的边缘。她鼓起勇气，踮起脚揽住沈清和的脖颈，嘴唇将近贴着他的耳廓，呼气轻声道：“我还有个问题，沈先生为什么要画那些，难不成觊觎我很久了。”
    沈清和低头看她，眸子里荡漾着秋水。
    暧昧横生。
    “如果我说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