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琴予情
休息几日后,灵熹的身子才逐渐爽利,面色也逐日红润,她终于可以踏出那间厢房。
分明将是入冬节气,南焱气候比堰中燥热许多,灵熹身着白色内衬一件粉色外衫,发髻也是堰中寻常式样,她流连驻足于院内奇异花草间,不时听见窃窃言语声。
“你房里的那个,还是那般模样”
“可不是,谁曾有我这般劳碌命,每日还要清洗沐身,无法自理之人,照应着着实有些吃力……又不似你,这几日就没干啥活,都有那公子照顾着那姑娘,你也安然自在,你可知我所做之事高出你百倍不止……”
“哎,事少不假,可那公子瞅着温善如常,却也是对着那姑娘的,何曾和颜悦色地对待我们。你可知光熬那药汤,我都被斥责过多少回……”
“那姑娘是甚病?”
“这个我可不敢胡乱言语……”
“不管是甚病都有人在身侧照料,真是人生一大幸事……不知你可曾发觉,那姑娘躺着的时候,跟你房里的那位,有些相像……”
“那姑娘?我一直都在忙活儿,可不曾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可不能唠嗑了,我得去照看那人了,到时候王公公该罚了……”
……
灵熹掩身于灌木丛中,只见两个丫鬟,身着一粉一蓝,从园中假山一侧走了出来,她悄悄更上那个身着蓝衣的丫鬟。
想来这丫鬟也仅仅敢于在附近放野,不出几步,这目的很快就到了,好在这处厢房院子里绿植较多,这无异于方便了正在尾随的灵熹。
这院子人丁稀薄,灵熹观察许久,那丫鬟从东厨端了一碗汤药小心翼翼得往北房走去。她紧跟其后,在一扇敞开的牖窗外静候,轻易可瞧见房内动静。
“明兰啊,这是什么时刻了?”一个女声,音调浅浅地,有些中气不足的虚弱。
“娘娘,你忘了?一日三次药膳,辰时,未时,亥时,今日是第二次,所以是未时……”这丫鬟方才还在附近园子里大吐生活不易,此刻却在那“祸首”面前耐心软语,没有半分温怒之色,反而有些欢快。
“这每日不是吃饭就是喝药,我都快糊涂了……”虚弱的女子轻叹,每日于榻上昏昏欲睡,连梦里与现实都分不清,更别提这时刻了。
“您啊,放宽心,这名医说您啊,可康覆。”明兰劝解道。
“初始倒是这么想着,可是现在却觉着,没多少意向了。”女子边说边停顿着,喝着明兰递给她的汤药,不出一会儿,女子轻言:“明兰,能否把‘怀佩’拿来,让我瞧一瞧罢?”
“娘娘,上次您就说瞧一眼,后来瞧着瞧着就弹上了,您这身子,怎么经得起这般折腾……”明兰将药碗放置一边,想着如何让她的主子尽快躺下。
“你就拿给我罢,我已然无法走出这间屋子,难道连这份想念都不可以?”女子语气有些怒意,却也带着些祈求。
“也罢也罢,您可要答应我,只是看看。”明兰从侧室搬来将近三四尺的长度的木箱,她打开木箱,小心揭开一层锦缎,时有不留意,那物件传出“嗡嗡”之音。
“端到我跟前来。”病榻上的女子眼神流露着欣喜之色,望着这张古琴,满是渴望。
“那您得先躺下。”明兰也不是轻易妥协之人。
“好罢。”女子迅速地躺下,拍了拍被子:“放上来罢。”
“这怎么可以?”明兰惊呼。
“这也没多少斤两,莫非你也觉着我是一个将死之人,这一张无任何杀伤力的琴,都能置我于死地?”女子有些淡漠,方才喝过药肚中一阵恶心,耐心也逐渐被一寸寸的病痛给吞噬。
“您别生气,我这就放上……”明兰将怀佩轻轻地搁置在她的身上,生怕压坏了她,即使这张琴本就不算重,可这病床上的人一旦有个好歹,她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万一她这一着急上火,伤了身子……
女子心满意足,纤巧的手指拨弄着琴弦,那低沈之音,着实有些苍凉,却也有种心灵的回想,让人心生踏实。即使这摆布让这奏琴的姿势有些诡异,女子却熟悉如常,好似这张琴就是她的手,她的手就是这张琴。
曲子轻慢,悠长,灵熹辨别出,这曲子,就是母亲经常给父亲弹奏的《寒宵引》,只是比母亲演奏地更慢,在音符停顿间大量留白,引得人无尽怀想空间。
曲毕,女子噗嗤笑出声:“这‘怀佩’果然成了怀中之佩。”
“娘娘,歇歇罢。”明兰说道。
女子没有理会这句话,只是继续对着明兰说着话,声音极其微小,好似自言自语:“明兰,你可曾有心仪之人?”
“娘娘……”明兰双颊一红,这等话语在南焱已是大胆言语,如此由女子口中说出,必定会遭受万人唾骂。
“你也曾知道我从前往事,我那么心仪过一个人,好似得到了他,就会得到全世界最美好的东西……这张琴,可是他不顾昼夜风雨兼程,从一个幽闭的林子里带回的珍贵木材,他又命斫琴师倾情赶制,这张琴,耗时三年才是这般模样……取名‘怀佩’,也是当初他予我的一句誓言……”女子怀抱着琴身,唇角含笑。
“娘娘,这个我不曾听你说起……”明兰只道这琴是名贵的,却不曾听说竟然有这段渊源。
“是啊,不曾听说,连我与他曾经存在过的惺惺相惜,都鲜有人知,好似这海市蜃楼只有我可以瞧见,明明就在我的眼前,可怎么就那么遥远……”女子蹙眉,突然剧烈咳嗽,身上的琴颤动着,偶尔有些磕碰声响。
明兰赶忙拿起收起怀佩,不断为女子舒展着呼吸,好让她好过些。窗外的灵熹见势有些焦虑,她不知这焦虑从何而来,只是心中有种莫名的呼唤,这个呼唤驱使着她,让她就如此登堂入室,回过神来,她心中惊异。
“你……为何不经过允许……”明兰有些结巴,这突如其来的人儿可让她不好琢磨,这通身的气派,料想也不是她能招惹的人物,可这私闯要地实在不假,她一时无法找出最好的措辞,好组合出指责又不得罪对方的言语。
灵熹佯装镇定:“方才夫人琴音,绕梁三日,不曾想将我引领此处,如此叨扰,确是不妥之举,望恕罪。”
明兰瞧着这女子面色明媚,不似鸡鸣狗盗之徒,况且这虚心认错的态度,着实让人心生好感。明兰看了看床榻上的娘娘,她正瞪着一双杏目,打量着这个意外的来客,好似一个第一次看到陌生之物的幼童。
“你听得懂这琴音?”病榻上的女子好奇道。
“此曲‘寒宵引’,略有耳闻。”灵熹如实道来。
“哦?”女子想听灵熹接下来的话。
“听闻此曲创作于一个寒冬,作曲人静坐林中,倾听风吹林木之声,从而得出这韵调。”这言论父亲对她讲过,她也曾对此人心生佩服,可父亲不愿透露此人是谁,只道他尚在世间。
“你……是谁?”病榻上的女子惊坐而起,满是焦急地问着她。
“免贵姓南,名灵熹。”灵熹直言。
“南灵熹?”女子思考着这个名字,好似想找出些蛛丝马迹。
“正是。”灵熹回。
“你可曾知道我是何人?”女子继续发问。
“不知。”灵熹答。
“我是南宫璇瑜。”女子果断回应。
“可是南焱国的三公主?”灵熹惊讶,听闻这南燕国皇帝给这三公主指派婚事,奈何这婚期未至,这三公主便被一场神秘的火灾给吞噬。
“我没有死,是不是觉着意外?”南宫璇瑜好似身体有些支撑不住,慢慢地躺下身去,一旁的明兰给她拾掇好锦被。
“并不是……只是有些不解……”灵熹回答。如果这三公主没有死,为何这南焱国皇帝掩盖事实呢,还大张旗鼓地,为三公主风光大葬?
“有些秘事,不知总比知道好。”南宫璇瑜说话有些吃力:“你来我跟前罢。”
灵熹有些踌躇,却还是上前,坐在这榻上。
“我唤你灵熹,可以吗?”南宫璇瑜淡淡笑着,苍白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些色彩。
“好。”灵熹说。
“你是何方人士啊,为何来到了这里?”南宫璇瑜开始唠嗑着,兴许是这里许久没有外人踏入,她觉着有些新鲜。
“我是堰中人……至于我为何来到这里,实在是不甚清楚……”灵熹说着,心里却思考着为何君翊将她带到此地,她又如何开口询问他呢?这几日与他沟通甚少,他本来就是孤僻之人,奈何她的身子也不爽朗,两人相顾无话。她这身体好些了,可得找他问问清楚。
“堰中人……你可曾听闻……南……焰临?”南宫璇瑜神色有些覆杂,以惊恐居多。
“他?他是我父亲。”灵熹看着面前的这个三公主,这反应,难道是跟她父亲有什么往事?那送琴送情之人,难道是她爹爹?
“难怪……我看着你,确有几分他的神色。”南宫璇瑜眼眶蓄泪,擡起双手抚弄着灵熹的长发,她哽咽出声:“你……可以抱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