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矮人与温泉乡（中）
    让我们把时间倒退回一小时前。
    “约娜, 吾身上真的有很重的羊膻味么？”
    “……你已经问第三遍了。”
    旅店客房内，圣女和魔王围桌而坐。
    圆桌之中正摆着一盏魔油灯，映照着一桌随房赠送的简餐——几片熏得焦黑的黄油面包丶一小碟罗勒松仁酱, 以及一篮矮人特制烤土豆。
    圆桌两侧, 一左一右两道身影，在油灯下显得格外黑白分明。
    “但是，吾今晚不是要和汝睡…睡一间屋么？吾怕会熏到汝……”
    奥雷布沈着脑袋, 眼神左躲右闪。
    “我也已经回答过两遍了, 你身上除了皂角香以外什么味道都没有。——咳咳, 还有啊，你能不能不要说那种会让人误会的话？我们只是待一间房休息而已, 又不是躺在一张床上。”
    没错。虽然约娜一行人在汉默尔爷爷的带领下成功抵达温泉乡尼德威阿尔, 但, 他们的旅途显然没挑对时候。
    当晚正值万圣夜，周边村落的吟游诗人与旅行者纷纷赶到尼德威阿尔来参加矮人族们的万圣晚宴，城中的旅店几乎都已挤得爆满。
    一行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在接客的民宿，却被告知只剩下一间客房了。
    好吧，有地方歇歇脚, 大家打个地铺将就一下，总比半夜睡大街好。何况他们只是临时住一晚，没准人家修补匠明天就回家了呢？
    但他们的亲王艾德利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
    艾德利正四仰八叉地横躺在客房的唯一一张床上，霸占着整张床铺，嘴里还在不住的抱怨：
    “我说圣女，你可别宠他了。我明明闻得一清二楚, 这房间里就是有羊膻——唔唔……烫烫烫！”
    话说一半, 这位亲王弟弟直接让圣女小姐用随房赠送的晚餐烤土豆堵上了嘴巴。
    这一堵嘴，奥雷布反而更加坐立不安了。
    终于, 我们的魔王大人按耐不住站起身来。
    “果然，吾还是去泡个澡吧。”
    “泡澡？那我也要去！刚刚飞了一身冷汗，我正愁身上黏黏糊糊的不太舒服呢。”
    约娜跟着他朝门口走去。
    “奥雷布陛下，今晚尼德威阿尔人多眼杂，请允许我陪您同行。”
    骑士哥也二话不说地跟了上去，出门时还顺手掐灭了桌上的魔法油灯。
    “什……！你们都走了？就这么抛下我一个人在旅店里？喂，齐波？齐波！圣女？奥雷布！你们好歹给我留盏灯啊！！”
    *****
    “诸位要泡澡？”
    约娜找到汉默尔时，这位老矮人正跟同胞们一块儿围坐在『炉心』旁喝啤酒。
    几位矮人蹲坐在圆树桩丶或是砖石矮凳上，无论是身材还是眉眼都长得大同小异。特别是他们那颗显眼的红鼻头，以及蓬乱的毛发与红胡须，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老实说，若不是汉默尔那把醒目的花白胡子，约娜恐怕真的没办法把他和其他矮人族区分开来。
    这些矮人们各自捧着木酒杯，纷纷朝约娜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毕竟，银色头发的人类少女和头上长角的魔族青年，放在矮人族聚落里算是难得一见的稀客。
    “是的，汉默尔爷爷，请问这尼德威阿尔有哪里可以洗到热水澡吗？”约娜问。
    “谑谑谑，真是抱歉呐，姑娘。”
    汉默尔摇摇头，缓缓答道。
    “我们矮人族常年与锻造台和冶金炉打交道，没工作几分钟，就会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洗浴一事对于矮人族而言实在没什么意义，我们自然也没有泡澡的习惯。”
    “——不过，诸位既然已经落脚尼德威阿尔了，何不体验一把我们村里的温泉呢？”
    啊，这倒是！光顾着处理羊膻味，完全忘记这里是着名的温泉之乡了。
    老矮人押了口酒，接着说道：
    “而且这会儿，大家基本都聚集在『炉心』附近开晚宴，温泉屋里应该没什么客人。诸位现在去的话，没准还能包场哦。”
    *****
    “——那就这么定了，你先泡一刻钟，然后换我出来。齐波先生就站在门外替我们把风。如何，大魔王？”
    温泉屋外，圣女和魔王商量片刻，便立马达成了共识。
    至于为什么要放骑士先生在门口把风……
    谁能料到老爹书架上那些三流言情小说里写的，居然都是真的？这偌大的露天温泉，竟然是男女同池啊！
    你们矮人族男女体型差异不大丶思想开放些也就算了，有没有考虑过慕名前来旅游的外乡人的隐私？
    幸好，汉默尔老爷子说得没错，这会儿温泉屋里空空如也，约娜他们正好可以包场。
    要是在等几个钟头晚宴结束，那些玩出一身汗来的旅人们纷纷都加入其中……
    约娜摇了摇头，她打死都不想和陌生男性泡一池温泉。
    *****
    刚推开木门，一股热腾腾的蒸汽便扑面而来。
    眼前的池水泛着过度健康的青绿色，像是被安博里大人祝福过的海域一般。
    不过，温泉这个颜色，真的正常吗……
    魔王大人平时挂在肩头的魔法披风，此刻正以黑浴袍的形态松垮地搭在身上。
    望着这池水颜色，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奥雷布，在脚尖触碰到水面的瞬间，便被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意包裹全身。
    两颗金黄的眼瞳里闪耀着欣喜的光芒。
    …………舒服！
    他迫不及待地褪下浴袍，将整个身子埋进温泉中。
    塔罗丝大人，虽然这么说有些不礼貌。但，这里的温泉和魔王城的澡堂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堂圣泉，一个油锅地狱啊！感觉骨头都酥酥麻麻的，要泡散架了……
    尼德威阿尔果真不负盛名！
    正当魔王大人眯起眼睛，美滋滋地享受着『炉心』带来的恩惠之时，一道冷冰冰的嗓音划破了这暖融融的气氛——
    “喂，魔王，你能听见吗？”
    奥雷布立马睁开双眼。
    “谁？”
    不不，仔细回想一下的话，这声音似乎听着有些耳熟……
    “塔歌！？是汝在说话吗？”
    “哦，看来你能听见啊。”那道声音再次从水底传来，“不错，还记得我的声音，你这魔王记性还不赖。”
    “这才几天没听，汝当吾是鱼吗？”魔王大人抹了把汗，“只是汝的声音突然从水底冒出来，吾刚刚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
    “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之前说过了吧，只要你呆在有水的地方，我就能通过『螺之声』法术与你对话。”塔歌冷静回应道。
    “不是，吾在洗澡啊……汝这样跟吾讲话，就好像汝在吾的洗澡水里潜泳一样……”魔王大人捂脸。
    水面那头的声音顿住了，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回应这个段子。
    “汝有什么事？”
    趁着大检察官陷入深思之际，奥雷布果断切入正题。
    “没什么事，就想问问你们最近的旅途是否顺利。”
    水面那头传来笔头敲点桌面的声音。
    “上次的古人鱼语，有派上用场吗？”
    哈哈，你猜怎么着？结果最后闹了个超级大乌龙！你辛辛苦苦翻译的古人鱼语，其实是人家小女神欧吕尔故意刻在冰碑上耍你家安博里大人用的！
    这件事，果然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吧……奥雷布心想。
    “唔嗯嗯，当时真是帮大忙了。”奥雷布连连点头敷衍道。
    “嗯，能帮上你们的忙就好。以后要是碰到别的什么困难，随时可以用『螺之声』联系我。”
    奥雷布的下巴差点掉进水里。
    这个人鱼，他，他吃错什么药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冷酷无情丶自负自傲丶人见人躲的孤狼检察官塔歌吗？
    “塔歌，汝难道现在很闲？”
    “！！”
    水面那头明显动摇了一下，紧接着，传来一阵尴尬的咳嗽声。
    “咳咳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亚特兰蒂斯的检察官日理万机，只是今天恰巧有空，所以慰问一下你们罢了。”
    “可吾等上次联系汝的时候，汝明明也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啊？”
    “咳咳……当时是因为正好赶上海底休假……不丶不说这个，魔王。”
    塔歌飞快地转移话题。
    “圣女……晨曦教会的圣女约娜现在在你身边吗？”
    “吾刚刚说过了，吾在洗澡啊……”
    “抱歉，是我误会你们的关系了。”塔歌连忙道，“因为是与她有关的话题，所以想当她的面聊聊来着。既然她不在，那就要拜托你转告给她了。”
    “不是，所以汝误会啥关系了？汝倒是把话讲清楚啊！”
    塔歌没搭理魔王，自顾自地侃侃道：
    “那天，我在图书馆退还完古人鱼语辞典后，还借阅了别的古籍来消磨时间。在其中一本古籍中，我看到了一些有趣……不，令人惊讶的事。”
    “书上说，正如同神明的祝福一般，晨曦教会每隔五十年，都会获得一个法术天赋异禀的女婴。她们无一例外地受到神官大人的洗礼，成为教会伟大的圣女。”
    “——然而，也正如同神明的诅咒一般，每一位圣女，都将在她十八岁那年死去。”
    “说起来，约娜她，今年多大了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