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矮人与温泉乡（下）
    “哦谑！我的老天, 瞧瞧这身威武霸气丶风流倜傥的战盔，您丶您莫非就是锻冶之神在世？”
    温泉屋门口，几位身披皮甲的矮人族围聚在齐波身旁, 将这个近七英尺的魔族男儿堵得挪不开半步脚跟。
    齐波望着这群身高还不及他大腿根的小矮人, 下意识用手护住腰间的佩剑：
    “不，我只是个路过的魔族骑士……”
    “不必羞涩，骑士先生。您的铠甲是我此生见过最华美的！”
    “哦哦！老天, 快看他的剑！这护手上的花纹, 多么的精致又优雅！”
    “神迹啊, 这绝对是锻冶之神创造的神迹啊！”
    “不，这只是魔王城统一批发的普通铁胄和普通骑士剑罢了……”齐波擡手捂住脸。
    “尊敬的骑士先生, 请务必随我们一同, 去尼德威阿尔的锻冶屋坐坐！”
    “请允许我们仔细研究研究您的战盔与佩剑！”
    “就占用您五分钟, 要不了太久的！”
    矮人们推搡着，不由分说地将齐波往外挤。
    “请问，你们有在听我讲话吗？喂，奥雷布陛下还在等着我送毛巾和衣——”
    *****
    另一边，温泉屋内。
    “齐波, 吾想，吾差不多已经泡好了。把吾的毛巾和衣服带进来吧。”
    然而，等待良久，木门外没有半点回应。
    “齐波？汝听得到吾讲话吗？”魔王大人提高了几分音量。
    “奇怪，齐波跑到哪里去了……”
    叫了半天都无人应答，奥雷布只好姑且披上浴袍, 试探性地推开门。
    ——随后, 他又啪的一声把门合上了。
    好冷！就这样湿漉漉地出去，八成要被寒风吹成羊肉冻！
    “这该怎么办, 难道吾要一直坐在这里等到他回来？”
    眼下也没什么别的对策，魔王大人踌躇半天，最终还是决定默默退回池边。
    “哎，『螺之声』，真好用啊，要是齐波也会用就好了……”
    *****
    也不知坐了多久，久到奥雷布的视野已经渐渐泛白，头脑也开始晕晕乎乎的了。
    终于，伴随着老旧户枢吱呀作响的声音，温泉屋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齐波，汝终于回——”
    魔王大人话说一半，又给生生吞回肚子里去。
    推门进来的，并不是那位姗姗来迟的魔族骑士，而是个银发碧眼的人类小姑娘。
    “奥雷布？你怎么还在里面？”
    约娜身穿温泉屋的白浴袍，脚踩一双木拖鞋。瀑布般的银发此刻被束成一股马尾，干净利落地垂在脑后。
    她左手捧着杯鲜牛奶，右手拎着条干毛巾，一脸错愕地望着魔王大人。
    不过，更错愕的还是池子这边的奥雷布。
    我们的魔王大人，黑浴袍松松垮垮地滑到肩膀下面，从锁骨直到腰际都一丝.不挂。他的发梢与角尖仍旧滴着水，盈盈水珠顺着脖颈丝丝滑下，直到落入浴袍里，氤氲出一片湿痕。
    尽管奥雷布在看清来者的瞬间迅速捂住了脸，但约娜仍能清楚地瞥见他耳朵尖上挂着的两团绯红。
    或许是出于害羞，又或许是在温泉里泡了太久的缘故。
    唔嗯，如果是在言情小说的世界里，那么原因多半是前者。约娜心想。
    不不不，现在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这可不是什么小说啊！这是现实，你现实一点啊约娜！
    前情提要，晨曦教堂的约娜小姐自小便接受各类言情小说的熏陶，她原本以为自己无论面对怎样的大尺度情节，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
    然而……
    “你……你……”
    哪怕是纸上阅历无数的约娜小姐，在遇到初次实景实战时，也彻底乱了阵脚。
    圣女涨红了脸，盯着奥雷布白花花的胸口，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只憋出来一句：
    “你……你赶紧把你那浴袍裹裹好吧！”
    *****
    一番解释后，两边的误会才算是解开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齐波害的……那骑士哥看着挺靠谱，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时候掉链子啊……”
    约娜紧紧捂住宽大的浴袍，坐在温泉沿上泡脚。
    对面的奥雷布正用约娜的浴巾揉着潮头发，缓缓点了点头。
    “我说，你没事吧？耳根红成这样，是不是泡太久中暑了？要不要喝口冰牛奶？”
    约娜晃了晃手里盛满牛奶的锡杯。
    对面的奥雷布撇开视线，缓缓摇了摇头。
    “是么？那我在这里陪你等到齐波回来好了。”
    约娜端起锡杯，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鲜牛奶，随后情不自禁地捧起脸发出一声痛快的赞叹。
    “呜哇——早就在小说里听说温泉配牛奶奇爽无比，没想到这么让人欲罢不能啊！这简直比在盛夏吃欧吕尔特质大刨冰还舒服！”
    对面的奥雷布却始终别过脑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约娜，汝……”
    ——汝知道晨曦教会圣女的诅咒吗？
    塔歌委托他将这件事转告给约娜，但是……
    魔王大人的话已经挂到嘴边，却在脱口而出前犹豫了。
    现在将一切都告诉约娜，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如果那本古籍上写的，是约娜既定的命运，那他应该做的，不该是向约娜揭露悲剧，而是……
    他想随从她丶陪伴她丶拥抱她，他想尽他所能，满足她的一切愿望。
    如果可以的话，至少，让约娜幸福地迎来她的十八岁……奥雷布是这样想的。
    “嗯，怎么了？”
    约娜放下锡杯，唇边染上一圈淡淡的奶白色。她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望着奥雷布。
    “你想说些什么就说吧，我在听。”
    “吾只是想说……”
    奥雷布想找理由编个话题，于是下意识地擡首，假装在看星星。
    “那个，今天的星空……还挺迷人的，就和那天在蜜思特菈号上看到的一样。”
    约娜也跟着擡起头：“那你还记得之前在蜜思特菈号上，我给你指过的星座吗？”
    那天夜空里有那么多星星，汝坐在船上随手一指，谁知道汝指的是哪颗啊……
    奥雷布吞吞吐吐了半天都没能接上话来。
    约娜咯咯地笑道：“我就知道你忘了。”
    她像先前一样，伸出一根手指，遥指天穹的一隅。
    “这个是天鸽座，这个是乌鸦座。”
    “在天鸽座与乌鸦座之间，那条长——长的亮星，是着名的长蛇座。除了长蛇座以外，它们之间，还隔着一整艘南船座……”
    约娜停顿片刻，缓缓放下手指，眼眸也渐渐垂了下来。
    “……尽管同样是飞禽，但白鸽与乌鸦从出生起，就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们也是一样。尽管作为同伴，我们一起走过那么多惊心动魄的冒险旅途，但是……”
    “我的老爹说，正如教堂的白鸽不会亲吻乌鸦一样，「晨曦之主」洛珊达眷顾的圣女，接触信奉「风暴女神」塔罗丝的魔族，乃是禁忌中的禁忌。”
    “等我们找到解药以后，等你恢覆魔力以后，你要回到你的魔王城，我也要回到我的晨曦教会。到时候，我们可就不能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地见面了……”
    不知是不是奥雷布的错觉，他似乎隐约听到约娜抽鼻子的声音。
    “你还记得我们相遇的那天吧？你知道当时，我为什么会去禁林么？”约娜又问。
    奥雷布当然记得，那是个晚夏的清晨。她把他从冰凉刺骨的湖水中拖了出来，一路拖回了魔王城。
    她未等奥雷布回答，便自己给出了答案：
    “其实，我那天之所以会去禁林，是因为在老爹秘藏的那堆言情小说里翻到了一册手稿。”
    “手稿上说，我会被禁林里的魔王一见钟情，逐渐被魔王的真心打动，然后背弃神明与他相恋。最后迫于教会的压力，不得不在十八岁那年，选择死在魔王的手中……”
    “你还记得那天，我捧着你的脸，问你喜不喜欢我的事儿吧？”
    讲到这儿，约娜有些尴尬地撇开视线，擡手挠了挠右颊。
    “咳咳，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小羞耻……但是……”
    圣女将目光落回魔王大人身上。
    “但是，如果我说，手稿上所写的那些预言，好像正在慢慢变成现实，你……会怎么想？”
    “汝的意思是……？”魔王大人歪着脑袋，似懂非懂。
    约娜叹了口气：“哎……果然，说得太隐晦的话，你这榆木脑袋肯定理解不了我的意思。”
    “咳咳，那我就稍微直白一点好了。”
    哗啦——
    圣女放下锡杯，从温泉中抽出双脚，蹲坐到魔王跟前。
    她像先前在魔王城初遇时那样，捧起奥雷布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的眼睛。
    “我喜欢你，奥雷布——就和老爹的那些言情小说里写的一样。”
    “不对不对，我们不是言情小说的主角。我对你的喜欢，也不能用那些白纸黑字简单地描绘……”
    糟糕，怎么感觉越说越乱了！
    约娜，你稍微支棱起来啊！你读了那么多言情小说，难道想不到一句合适的台词能用来表白吗？
    所幸，在约娜想好表白的台词之前，魔王大人率先搭了腔：
    “吾不是……”
    温泉屋的围墙外，忽而传来一阵喝彩。
    那些庆祝万圣夜的矮人们，似乎终于等来了零点的钟声。
    约娜将一鬓的发丝别到耳后：“你刚刚说什么？外面动静太大，我没有听清。”
    奥雷布深吸一口气。
    “吾说，吾不是乌鸦，汝也不是白鸽。”
    “吾只是一个魔族，而汝是个人类。”
    “吾……不对……”
    他垂眸看向约娜唇边，那抹淡淡的奶渍。
    “……我可以吻你吗，约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