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到北国去
    “杰……杰森？”
    约娜的呢喃声, 唤醒了蜜思特菈学院街道侧旁的魔能声控路灯。
    仿佛歌剧启幕似的，凄冷的白光骤然映射到路面，将十步之内的舞台瞬间照亮。
    那件花里胡哨的长袍, 此刻, 如同败寇残破的旧旗，浸满鲜血与泥污，瘫倒于一片猩红色的布景之上。
    袍中裹挟着的金发男人双目紧闭丶面色刷白, 仅剩的半边镜片也已支离破碎, 平时以丝带束起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身下。
    ——倘若说这一切只是场舞台布景, 效果未免也太逼真了。
    “奸商，你可别吓我, 这也是你们学校的万圣节习俗吗……？今天……应该不是万圣节吧？”
    约娜的声音愈发颤抖。
    然而, 她的声声质问如同细针掷入汪洋, 并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得赶紧用『治愈术』！
    尽管错愕感令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但约娜还是凭着肌肉记忆，熟练地蹲下身来，挽起袖子，将右手轻轻放到杰森的额头上……
    “呃, 好凉！”
    冰凉感自指尖传来，右手条件反射地一缩。
    他这是……死了？在学院里？
    是谁干的……
    ——是那个魔法理论系的学弟吗？因为灰藻的事情想封住他的口，亦或为贝阿多丽丝教授覆仇？
    ——难道是今天傍晚遇到的那个精灵族女孩？为了拿到《百药秘典》？就因为一本破书，至于动手杀人吗……
    ……
    “约娜！快用『治愈术』！”
    背后传来奥雷布低沈的嗓音，像一双可靠有力的大手，将魂飞魄散的约娜硬生生拉回了现实。
    她不敢再多犹豫半分, 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咏唱起来——
    “『治愈术』！”
    淡绿色的光辉将杰森缺乏血色的面庞映得更加瘆人。破碎的镜片后, 浅金色的睫毛似乎微微翕动了一下，紧接着……
    “咳咳咳咳……”
    伴随着急促的咳嗽声, 杰森的额头渐渐有了温度，约娜那颗紧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一旁的奥雷布神色也放松了不少，他跟着约娜蹲下身，将杰森从地上慢慢扶起来。
    “汝怎么流了这么多血？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杰森咳了好一会，总算喘上口气。
    “呵……那个精灵族，果然……百…百药秘典被她……咳咳……”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般，没说两句，又剧烈咳嗽起来。
    “汝别着急，慢点讲。”
    过了好久，这位金发的学者，磕磕绊绊地说出了约娜最害怕听见的事情——
    “《百药秘典》……被那个精灵族的女人抢走了……”
    *****
    毕业生，乃是整所蜜思特菈学院最辛劳的群体。
    为了完成毕业课题，他们不得不整日奔波于世界各地做实地调查。因此，这些毕业生的归寝与出寝时间可以说相当不规律。
    考虑到进出门方便，也为了不打扰在校生休息，每个院系都为毕业生专门设计了两栋没有门禁的独立小楼，且每位毕业生都尊享一间奢华的单人寝室。
    这大概也是吉瑞米甘愿延毕多年的原因之一。
    ——豪华单人寝室，夜晚还没有门禁！
    若不是蜜思特菈对延毕生征收的高昂学费，吉瑞米觉得，自己就算在学院里延毕一辈子也值得了。
    不过，毕业生的寝室也并非十全十美。
    由于没有门禁，安全性反倒成为最令人头疼的问题。
    除了偶尔失窃的钱财和魔导具外，每逢毕业季，还频频出现宿醉夜归的邻居乱敲门的事件。
    譬如这一天，吉瑞米的房门在午夜零点被人敲响。
    起初，吉瑞米以为是隔壁魔导具系的好兄弟又在酒馆喝大了，就随意应了声“没人”。
    谁知，那敲门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门外似乎还隐约传来女性的声音。
    谑！他的好邻居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色胆包天，居然半夜敢把女人带回寝室了？
    吉瑞米非常好奇，这个能把他邻居迷得神魂颠倒的女人究竟得有多大魅力。于是他裹上睡衣，慢悠悠地下床。
    “一团魔元素自然呈放在空气中，消耗殆尽大约需要多少年？”
    以防是校外不法分子，吉瑞米随手翻开魔导具理论教科书的一页，试探性地抛出个随堂测试。
    “……二十年。快开门……”门外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谑，看来头脑还没完全喝糊涂。”
    吉瑞米揶揄着打开门。
    可惜，门外并没有什么倾国倾城的艳丽女人，漂亮女孩倒是有一位。
    那是数小时前刚道过别的一黑一白二人组，以及，黑色魔族背上扛着的丶披头散发丶浑身血淋淋的杰森学长。
    吉瑞米先是略显意外地挑了挑眉，然后弧起眼睛，不知是在怜悯还是在嘲讽。
    “哟，看来学长在学院里不太受欢迎啊！我们这才几小时不见，你怎么一副快死了的样子？”
    “你想取笑我的话，待会再笑吧……”杰森阴着脸，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你这里的制药器材，稍微借我用一下。”
    *****
    半个钟头后，杰森手捧着约娜调制好的补血魔药，饮下两口，苍白的脸上总算恢覆了点血色。
    “『冱心冻骨』，「冰霜少女」欧吕尔领域下的法术。”
    “只要事先在对方身上划开一道小小的伤口，就能将中术者的血液冻结，进入假死状态……啧，这个不能用了啊。”
    杰森一边喃喃道，一边伸手摘下彻底报废的眼镜。
    “这种法术虽然不至于置人于死地，但那个精灵族的姑娘，对‘小伤口’好像有什么误解……”
    “要不是刚才被圣女小姐救下，我恐怕现在已经失血过多横尸街头了。”
    一想到刚才的场景，圣女小姐还有些心有馀悸。
    约娜：“你应该感谢奥雷布，杰森。当时你浑身上下冷得跟冰块一样，如果没有他在旁边的话，我恐怕会直接把你当成尸体联系火葬场。”
    “哈哈哈……『冱心冻骨』！这算什么法术，咒语也太中二了！”
    一旁的吉瑞米则十分夸张地拍手大笑起来。
    “学长也是真的逊，你怎么说也是蜜思特菈的弟子，能玩转水火气三象元素的人，怎么能输给区区欧吕尔的小把戏呢？”
    “因为圣链。”杰森扶着太阳穴，长叹一口气。
    约娜：“圣链？就是你之前说的，挂在脖子上的那条金属链？我还以为，那只是你们学者之间便于交流用的魔导具……”
    她说着看向杰森的颈部，那条他时刻贴身佩戴着的金属链，此时却像一把古老的枷锁，泛着浑浊的铁锈色。
    见约娜一副不解的模样，吉瑞米倚在墙角，点起一支烟斗，开启了他的小课堂：
    “嗯哼，圣链，是蜜思特菈颁发给每一位学生的魔金项链——当然，也有学生喜欢把它系在腰上或者手腕上。”
    “总而言之，它的主要作用是传输校园通知。以及，在学生遇到危险时，这根圣链会向校内发送警报讯息，方便校方派人施救。”
    他将烟斗放到嘴边轻吸一口，接着话锋一转。
    “不过，像学长刚才那样，身中『冱心冻骨』，平静地进入假死状态，圣链的警报反倒不会被激活。”
    “想必那位精灵族女士，也是打算利用这个漏洞杀害学长吧？”
    “也许吧，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杰森摇了摇头。
    “圣链还有另外一个作用，用来管制学生。”
    “如果检测到学生有严重违规行为，圣链会立即封印违规学生的魔力……这该死的链子，害得我连最初级的法术都用不了。”
    吉瑞米缓缓吐出一口粉红色的烟雾：
    “你这么一说，贝阿多丽丝教授好像确实跟我提过这事。”
    “但是校规这玩意儿，想严重违规还挺不容易的。我平时已经够无法无天的了，七年来也从没被封印过魔力。”
    “——学长，你到底干了什么缺德事，能受这么重处分？”
    杰森将碗底的补血魔药一饮而尽，随后幽幽地开口道：
    “那个女人当着我的面，把《百药秘典》的封皮给撕了……”
    *****
    次日清晨，蜜思特菈学院教务处。
    “姓名？”
    “杰森·渥金。”
    “年龄？”
    “二十四，圣链上都有记录的。”
    “职业？”
    “姑且算一介旅行药师，这是索威鲁大陆的行商证明。”
    杰森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卷附有王国商会漆印的牛皮纸拍在桌上。
    “好的，杰森·渥金，第97届魔药学系毕业生。你于昨晚十点左右，涉嫌毁坏学校大图书馆密藏书籍《百药秘典》，严重违反校规第五十三条，受到了暂时封印魔力的处分。”
    “你现在想申诉撤销这个处分，是这样吗？”
    “一切如您所言。”
    “另外，你还想指控魔药学系一年生伊茨，是她夺走《百药秘典》并撕毁了它，是这样吗？”
    “没错。”
    办公桌后传来窃窃私议的声音。
    少顷，一份文稿被递交到杰森面前。
    杰森低头看了一眼：“抱歉，能请您为我朗读一下么？我的眼镜坏了。”
    办公桌后传来一阵哄笑。
    “杰森先生，我们已经紧急联系了伊茨同学，这是她的室友送来的证明书，证明伊茨同学昨晚一直待在寝室里学习。”
    “另外，我们也核实了魔药系普通寝室的门禁系统，伊茨同学从昨天日落后就未曾出过门。”
    “很遗憾，你的指控无效。”
    “您说……什么？”
    这怎么可能！
    难道那个精灵族，从最初自报家门开始，就一直在编造谎言欺骗他吗？
    “也用不着那么悲观，杰森先生。大图书馆通过追踪书上的魔法印记，大致确定了《百药秘典》现在的方位。”
    “蜜思特菈大人说，你若是能将那秘典带回来，校方就可以酌情减轻处分。”
    “不……”杰森扶额，“说到底，我只是名义上的借书人。书既不是我撕的，也不是我带出校外的，为什么要处分我？”
    “校规上应该写的很清楚，借阅密藏类书籍的学生有义务保管好书籍，一切丢失损坏皆视为借书人所为。书落到别人手中，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你自己看管不利吧？”
    说不通……
    杰森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所以，那本书现在在什么地方？”
    *****
    “——所以，那本书现在在什么地方？”
    约娜嘴里塞着黑麦面包，含混不清地问。
    听完杰森今早的经历，约娜不禁对这位蒙冤的学者先生怀起一丝同情。
    毕竟追根究底，杰森之所以会去借《百药秘典》，还是因为她和奥雷布。
    坐在对面的学者先生依旧是披头散发的模样，厚重的黑眼圈昭示了他此刻的疲惫。
    由于没有眼镜，杰森几乎是摸索着端起桌上的浓咖啡——那是他今天的午饭。看起来，我们的学者先生胃口也不是很好。
    饮下半杯咖啡，杰森缓缓呼出一口热气，慢吞吞地说道：
    “……那本书现在，在索威鲁大陆北侧，极寒之地的北国。”
    “呃，是我听错了？”约娜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呵，约娜小姐，您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吧！一本书又没长翅膀，居然一夜之间飞了这么远。”
    约娜用手指头托着下颌，若有所思：“不过，想想也挺合理的。我们一开始遇到的那个精灵族，恐怕根本不是蜜思特菈学院的学生，而是「冰霜少女」欧吕尔的信徒。”
    杰森放下咖啡杯，轻叹口气：“虽然不知道欧吕尔的信徒拿那本书有何用，但，既然是在我手上弄丢的，我就有义务把它取回来。”
    “你…你想去极寒之地找那个精灵族打一架？就凭你现在这副魔力被封印的身体？”
    约娜大惊，险些被嘴里的面包噎到。
    “不行不行，太乱来了！那个女精灵可是对你下过死手的呀！”
    杰森苦笑着看向约娜：“眼下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么，圣女小姐？”
    别的选择……
    约娜心里清楚，所谓“别的选择”指的是什么。
    “有，当然有。”圣女小姐不假思索的回答，“记住，你可不是一个人，杰森。”
    她放下手中的黑麦面包，用餐巾擦了把嘴角，露出晨曦般温暖又飒爽的笑容。
    “——你就呆在学院里好好养伤吧，剩下的交给我和奥雷布就好。我们会去极寒之地的北国，把那本《百药秘典》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