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巫师们的茶会（下）
    夕阳西下，蜜思特菈学院南门咖啡厅露天看台前。
    “……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长桌这侧，约娜与奥雷布并排而坐。两人衣衫褴褛，身上布满了爪痕和唇彩印，一副会让路人误会的模样。
    看来，刚刚门口的那群学生战斗力确实不容小觑。
    长桌对面，杰森手捧一杯古甘蓝拿铁，眼睛弯成了两弧月牙。
    杰森的左手边，一位戴着奇怪眼镜的陌生金发女性正优雅地端坐着，面前摆着一杯和杰森同款的古甘蓝拿铁。她有些羞涩地擡起手，将一边鬓角撩到耳后，露出侧发后尖尖的长耳。
    “哇哦，杰森，我们两小时不见，你居然连精灵族学妹都泡上了！”
    约娜眯起眼睛，一脸鄙夷地望向斜对面的学者。
    杰森轻咳两声：“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小姐。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泡’呢！我同伊茨小姐只是进行友好的学术交流……”
    “其实，是我主动邀请杰森学长的。”
    精灵族淡然自若地打断了杰森的语无伦次，她的声音如山间溪流一般，澄澈又清冷。
    “我的名字叫伊茨，蜜思特菈学院魔药学系的一年级新生。”
    伊茨说着，微微翘着兰花指端起咖啡杯，轻抿一口热拿铁，眼里满是温婉斯文。
    好丶好可怕……这是谁家的大小姐……
    尽管穿的是普通校服，但这位伊茨小姐身上流淌出的气质，却仿佛从皇宫里走出来的贵族名媛一般。
    别说杰森，就连约娜见了都有几分羞赧脸红。
    “哦哦，你好。那个……我是约娜，他叫奥雷布，我们都是你杰森学长来校参观的朋友。”约娜磕磕巴巴地做着自我介绍。
    哪想伊茨只是冷冰冰地嗯了一声，随后立马转头擡眸，套在杰森的耳边：“杰森学长，对面那两个妖魔鬼怪真是你朋友吗？”
    姑娘，悄悄话的声音太大了，我们俩听的一清二楚啊喂……约娜黑着脸。
    “其实，我们也才认识了一个多星期，没有你想的那么熟啦！”杰森笑盈盈地回答。
    重色轻友的男人！约娜在心底大声咆哮。
    不过，为了她那该死的偶像包袱，我们的圣女小姐还是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和蔼友善地问道：“请问，我们是有哪里冒犯到伊茨小姐了吗？”
    伊茨蹙起细眉，用不知从哪掏出来的白手帕半掩住嘴：“抱歉，我最受不了有人在学校里玩cosplay了。而且还cos异教信徒，实在不成体统……”
    圣女与魔王：……
    “不，呃……我们其实不是……”
    约娜刚欲解释，又看见杰森在一旁疯狂挤眉弄眼地叫她住口。
    ——也对，为了这点面子暴露身份可就得不偿失了。
    约娜话到嘴边，又生生吞了回去。
    伊茨似乎还没骂过瘾，又夹着嗓子细声细气道：
    “杰森学长，难道那两个孩子，就是学长学姐们常说的‘二次元’？居然为了带入角色，把自己的名字都改得和魔王一样，感觉好恶心！”
    奥雷布压低嗓音：“不好意思，吾自从出生起就叫这个名字了，和魔王陛下重名还真是对不住……”
    约娜瞥头看了奥雷布一眼，就连这位一向以好脾气着称的大魔王，此刻，额头上都隐约暴起几根青筋。
    连这小子都被你惹毛了！姑娘，你可以啊！
    杰森摆摆手，打着哈哈：“嘛嘛嘛，伊茨小姐，尊重他人爱好，尊重他人爱好～”
    啊，好令人火大的狗男女……你俩赶紧锁死吧……
    约娜无力吐槽，白眼快翻到了后脑勺。
    *****
    “同学，你们点的欧吕尔特制大刨冰来了，请趁融化前尽快享用。”
    哪怕心里再不爽，饭总不能不吃。
    一黑一白看到他们点的刨冰上了桌，心情也舒缓了许多。
    两位迫不及待地拿起调羹，你一勺我一勺地大快朵颐起来。
    “想不到，在爱斯华兹岛也能吃到索威鲁的刨冰。嗯，味道和亨利先生的手艺相比一点也不差啊！”
    圣女小姐捧着脸蛋，一副陶醉的模样，嘴里嚼得嘎嘣嘎嘣响。
    “「冰霜少女」欧吕尔特制大刨冰……这个应该不是索威鲁大陆的特产吧，反倒更像是极寒之地的北国来的美食。”
    杰森打量起桌前那碗充斥着食用色素与魔法添加剂的甜品，若有所思地推推眼镜。
    约娜咬着小勺，有些不解：“极寒之地那么冷，人们怎么会想不开去吃冰？”
    “并不是想不开去吃冰，而是只能吃冰。”
    一旁的伊茨突然开口。
    “在极寒之地的北国，「冰霜少女」欧吕尔的领地周围，无论是食物还是淡水都十分稀缺。在粮食歉收的日子里，人们只能通过凿冰饮雪来果腹。”
    伊茨在说这段话时，吐词流畅丶不疾不徐，仿佛是在诉说一段亲身经历的往事一般。
    直到桌边的其他三人都齐刷刷地放下餐具，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望着她，伊茨才惊觉地捂住嘴。
    杰森扶起歪到鼻梁下的眼镜：“伊茨小姐，您对于极寒之地还真是了解！这些事情我在课本上都未曾读过，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伊茨摇头：“抱歉，因为想起了一位故人，所以不小心多说了些……请你们忘记刚才的话吧。”
    她说着，又擡眸看向她的好学长。
    “杰森学长，我之所以找您搭话，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杰森：“嗯哼～学妹请说。”
    伊茨双手十指紧扣在胸前。
    “刚才，学长在借一本名叫《百药秘典》的书，对吧？等学长的申请审批下来，那本书，可以稍稍借我用几天吗？”
    她一双碧绿的眸子闪着动情的光，怎么看都是位诚恳又真挚的好女孩。
    ——当然，这只是在杰森看来。
    “约娜，吾怎么感觉，这位精灵族女士不太对劲呢？”
    “你不是一个人，奥雷布。我觉得这女人一定有诈！”
    一黑一白二人组则缩在桌子另侧窃窃私语。
    “咳咳咳……”
    杰森假惺惺地咳了几声。
    “不是我不帮你，学妹。《百药秘典》并不是普通的馆藏书，这本典籍上附着有蜜思特菈亲自刻下的魔法印记。一旦典籍遭遇污损丶丢失丶翻抄盗印，哪怕只是带出校外，借书人都将面临学院严重的处罚。”
    “学妹，你如果实在想借，为何不亲自向大图书馆申请呢？”
    伊茨半垂下双眸，金色的睫毛在夕阳的馀晖下微微颤动。
    “杰森学长，我…我今年才刚刚入学，没有借阅《百药秘典》的权限，所以只能委托学长。”
    “况且，刚刚学长与图书管理员的谈话，我都听见了。学长之所以借这本书，也是为了别人，对吧？”
    “哎呀呀，爱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杰森侧头低语。
    但他很快又转过头来对伊茨摆出一副宠爱的模样。
    “那么，你要拿这《百药秘典》干什么用呢，学妹？”
    “为了制药。”伊茨沈声道，“如果再不快些的话，祂可能就活不过秋天了。”
    祂？
    她是在指某人？某种生物？还是……某位神明？
    杰森：“如果有什么需要调制的魔药，你完全可以委托我们替你做呀~无论是我，还是坐在对面的约娜小姐，都是相当优秀的药剂师……”
    “不，这种药必须由我亲自调制才行。”
    伊茨的眼神如同冬日的霜花，凛然而没有半点犹豫。
    糟糕，这个眼神可是对杰森特攻啊！
    约娜心里一沈，大呼不秒。
    谁知杰森却慢悠悠地捧起面前凉透了的拿铁，放在嘴边轻抿了一口，随后不慌不忙地回应道：
    “十分抱歉，学妹，恕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毕竟，弄丢典籍的后果，可不是一介旅行药师能承担得起的。”
    他停顿了一下。
    “——还有，我其实很讨厌喝加了古甘蓝的拿铁，因为太甜。”
    *****
    十月末的夜晚。
    三人才踏出食堂大门，杰森脖颈上的圣链突然忽闪忽闪地亮了起来。
    于是，这位忙碌的学长大人刚用完晚饭，又得马不停蹄地前往图书馆取书。
    约娜与奥雷布则打算在蜜思特菈学院的街道上散散步。
    “没想到杰森那小子，关键时刻还挺能掂量清楚轻重的嘛！我还以为他这回也要和上次一样，被冰山美人哄骗得团团转呢！”
    约娜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
    “说起来，今晚就能拿到『万法衰竭』的解药配方了……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约娜转过身，将双手背在身后，好奇地望向奥雷布。
    两人饭前已去魔法裁缝铺那里修补好了衣服，大魔王那件毛领大披风就像崭新出厂的一样，在路灯下泛着绮丽的光泽。
    “唔……谢谢汝？”魔王歪头。
    约娜沈默了片刻，又转回身接着向前走。
    “也是，我就不该指望你的回答——毕竟我们的大魔王每次遇到这种问题，基本上除了‘对不起’和‘谢谢’以外什么都不会说呢！”
    魔王低头：“对丶对不起……”
    约娜的脚步逐渐放慢了几分。
    “如果，再过几天，我们真的做出了『万法衰竭』的解药，让你恢覆了魔力……在那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魔王？”
    身后的魔王并没有给出回应，只有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紧紧地跟着她。
    忽然，约娜脚前一滞。
    路灯没能照亮的地方，一个身披长袍的熟悉人影侧倒在黑暗之中。
    “杰森，在这种地方睡觉会着凉的哦……”
    约娜凑上前去。
    ——而那人的身下，赫然是一片血泊。
    “杰……杰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