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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放了寒假，年前郝美丽和窦永明回老家拉货，江曼还有两天才回来。窦家和江家留了两个高中生。每天他们都去谭丛家蹭饭。
    刘元芝做饭不好吃，杨贝芊被谭丛喊到他家去，两个蹭饭小组变成三人。
    杨友林在家给一个覆读生补课，下课出来，家里就剩下他和刘元芝。四个小孩都在谭家，那边热热闹闹。
    他去厨房转悠一圈，寻觅剩菜，夫妻俩凑合凑合。
    刘元芝：“家里又不是没大人，芊芊也跟着去人家吃饭。”
    “那群小鬼头关系好，一放假就聚到一块了，让他们去玩。”
    “我煮饭有那么难吃吗？”刘元芝的重点在她的厨艺不深得女儿的心这件事上。
    结婚这么多年，杨友林早吃习惯了，端着碗筷坐下，“好吃不好吃，健康就行。”
    “那不行，你看咱家芊芊都不愿意吃。”刘元芝深度怀疑自己，有时候做简单的饭菜，她自己都下不了筷子。
    卖相不好，能吃就行，杨友林胃口不挑剔，“那不是正好了，女儿想去外面吃就去外面，想到老谭家就去他家吃。”他大口咀嚼着肉粒，肉炒老了，嚼不动，他去倒了杯水。
    刘元芝内疚道：“你看我连饭都做不好。”
    “娶你是当我媳妇的，我媳妇不用做饭，会吃饭就行。”杨友林笑说，又说了几条刘元芝身上的优点。
    她书教的好，整日做家务也累得不行，他道：“对了，我跟老谭学会在网上买东西了，人家现在不都流行那个什么淘。我买了个全自动洗衣机跟洗碗机，还有个泡脚桶。”
    杨友林划开手机某软件，“泡脚桶到了，我一会去拿。高科技，用的特别方便，老江给我推荐的。”
    刘元芝看到那价钱，“这么贵！剩下那两个退了，我能手洗干吗用机器。”
    “不行，你想手洗，我还心疼我媳妇的手呢。你看你手指都泡肿了，现在条件这么好，咱家也该更新叠代了下了。”
    刘元芝心里感动，不善表达，就把好几块排骨夹到他碗里，“你别只吃菜啊，我说你上辈子是只知道出力的老牛吧，你还不承认。买这么多，也没一件想着自己。”
    “还真没忘了犒劳我自己，我给我办公室的椅子换了一套靠背坐垫，买了俩按摩仪。唉这就老了，在那坐会改卷子没一会就难受，身体里的零件退化咯。”
    饭后，刘元芝给他按摩了会，中午太阳好暖和和的，杨友林躺在阳台的木椅上睡着了。
    刘元芝出来晒被子，捞了条毛毯盖他身上，嘴上说他，“跟只懒猫似的，一晒太阳就打盹。”
    下午三四点，四个高中生在谭家玩够了就来找刘元芝，守着两个老师还能免费补课，他们学一会物理学一会英语，学到天黑，刘元芝要出门买菜。
    杨贝芊道：“我们晚上和明天，后天都去谭丛家吃饭。”
    刘元芝又关上门进来，“行。”她脱下羽绒服挂上去，“别总是使唤人家谭丛做饭，回家也能吃。”
    窦米从江彧手里夺来一些坚果，丢到自己嘴里，“阿姨我们不一直使唤他，明天就该江鱼做饭了，他俩商量好，轮着来。”
    她没皮没脸地问江彧，“是吧。”
    江彧不说话，她就支着他头顶和下巴，强行点一下头。
    他极淡的看她一眼，她冲他笑一下，他就不气了。
    “江鱼，你要不要吃瓜子？我给你剥好了。”
    他说：“又吃不完了吧？”
    她嘿嘿嘿地笑，一见他张嘴说话，就把瓜子仁塞进他嘴里，还特别自豪的说：“我没有浪费哦。”
    天气预报说未来几天都要强寒流雨夹雪，他们都说：“不要雨！我们要雪！”
    “新榆好像好多年没下过雪了，要下也是一点点。”谭丛说。
    虽然希望渺茫，但杨贝芊还是虔诚的说：“希望会下大雪。”
    就在所有人觉得专家的话都是骗人，天气预报没准过的时候，某天清晨，窦米一拉窗帘——
    大地银装素裹，枯树枝条坠满积雪，电线杆还有对面的屋顶，二楼栏杆上都是洁白一片，一晚上的时间，雪已经很深了。
    窦米穿上棉袄就飞到外面，脸上是好多年没见过大雪的兴奋。她拽着长棉服的下摆，一双毛茸茸的包脚棉鞋，两脚去踩雪堆。
    她啊的一声大叫，没想到雪下就是一个坑，双腿插在里面。江彧来给她开门，人还没睡醒就见到这幅场景，眼神困倦，过来说道：“大早上就来救你。”
    窦米向他伸展双臂，他托起她，往上一抱，轻轻松松像抱一只白色小狗，进了家门把她放下来，扫她裤子上的雪。
    他们说好一会出去玩雪，窦米先给郝美丽打了个电话，接完电话人就没精气神，独自坐在台阶上，看他们玩，帽子白花花落了一层，像个雪人。
    江彧发觉，过来问她怎么了。
    窦米要是有条尾巴耳朵的话，这会绝对都是病恹恹地耷着，她扣着鞋面的雪，“我老爸老妈还在路上，天气不好，我担心他们。”
    “刚刚和叔叔阿姨通过电话了？”
    “嗯。”窦米只顾着担心她父母，这会才想到江彧的爸爸妈妈离开家好几天了，他肯定比她还难受。两个人坐在台阶上，奇奇怪怪的，他来安慰她，她又安慰他。
    都没了心情玩雪，她在风中冻得鼻子红了，他拉她起来，“中午想吃什么？”
    “不是很饿。”
    “午饭要吃，那我随便做点吧。晚上煮蔬菜粥，你上次不是想喝吗。”
    窦米心情欢畅了些，“好。”
    “那我做饭了哦。”
    江彧说是随便做做，但他做了窦米最爱的鸡爪煲，一个人在厨房忙活几小时，看着她吃了两碗米饭，很有成就感，一点不觉得做饭是麻烦事。
    窦米吃饱了就变得开心，赖在江彧家没走，他在客厅写题，她写累了就趴在沙发上午睡。
    家里有供暖，她单穿着件白色薄毛衣，好几次热的踢掉被子，他换了条薄被，她躺在那没再动。
    半小时过去，江彧写着写着卷子，被人踹了一下，明显的感觉到她的一只脚抵在他的后背上。
    窦米到太阳快落山了才醒来，屋里有些暗，桌上摊着一堆高考教材。她睡懵了，以为在自家，看到厨房有人影，就喊了声：“老爹，你回来了？”
    午睡时间太长，头还有点疼，江彧在厨房倒水，听见了。转过身，看到沙发上坐着个女孩，日落时不算明亮的光线落在客厅，她的身影看起来孤单。
    他走过去，问她：“要喝水吗？”
    窦米看着他，神志清楚后，接过玻璃杯一口气都喝完了，“几点了？”
    “六点半。”
    “啊？我睡了这么久！”窦米掀开薄被，拢了拢发，“我作业还没写，今天任务还没完成。”
    “我陪你一起做完。”
    大部分的试卷江彧都做完了，他另找了些新题，陪着窦米写了两个多小时，他去厨房煮粥，外面晴朗的夜空中蹿起两簇烟花，玫红或金橘色。
    窦米从客厅跑过来，靠在水池边，指了个方向给江彧，“那边的更好看。”
    窗外金丝飞舞，如绚丽游龙一条条飞过，破灭后天空又恢覆幽静神秘，但刚才那美轮美奂的花束都印刻在人的瞳仁中，如坠星壮丽，又一颗颗彩球升到空中，旋转随后炸开，留下的是炫目的色彩。
    两人都拿出手机拍照，她在拍烟花，他在拍她。
    小锅里的水煮沸，往上飘起一连串小泡，江彧往里面下米，切蔬菜，肉丁。
    窦米流连其间，偷吃刚切好的火腿肠，站在窗前看了会，很快江彧就做好饭，端着两个粥碗，避开她的手，“烫。”
    她在后面关了灯，拿了两只汤勺出去，和他坐在客厅吃晚饭。江曼打来电话保平安，说是明天就回来了。
    窦米挖着碗里的米，她还没跟郝美丽联系上。刚看了通知，他们俩走的那条高速发生交通事故，交警在处理，许多人被堵在路上。
    又给窦永明打了好几通，拨通了一次，但信号不好，窦永明那边只能听到狂啸的风，电话就断了。
    窦米吃完晚饭，留下把作业写完，和江彧讨论完两道物理题，时间不早来了，她收拾回家。
    “有事给我打电话，一个人可以吗？要不然去刘老师家住一晚？”
    “不用啦，我昨天也是一个人在家，没事的。”
    “今天晚上天气不好。”　江彧不放心她，“晚上害怕的话——”
    “谁害怕了？我窦女侠是会害怕打雷下雨吗！笑话。”她明天还要来找他写作业，东西都收在茶几一角没带走。
    今晚和昨晚还真不一样，昨晚郝美丽还报了平安，今晚父母的电话都没打通，她睡不踏实，卧室的灯关了开，找来漫画书麻痹自己也没用。
    大脑精神，睡了一下午，现在毫无困意。
    手机上面弹出条消息：
    -J：睡不着，陪我说会话。
    窦米哈哈笑话他，发了个柴犬在地上打滚嘲笑的图片。
    -仔仔豆：我在看漫画，之前超喜欢的那个作者停笔好久了，我现在在追另一篇。
    一墙后的江彧看到消息，想起江曼是许久没提她漫画的事了，上次听说她完结，但人气不足，单行本的事是泡汤了。现在家里的事让人焦头烂额，她应该是暂时停笔了。
    手机震动，把他思绪拉回来，未读消息已经霸屏了，窦米把那篇漫画故事完整的给他讲了遍，还挺有意思，他看到一半梗概，还会主动发消息问她后面剧情。
    窦米聊得更投入了，全部给他剧透完，可惜结局并不圆满，英雄为大义牺牲。江彧道：
    -J：可惜，他错过了一个很爱她的女孩。他们如果有机会再见的话，小师妹一定会告诉他真相。
    -仔仔豆：对呀，我超级期待他们相见，结果就没有了。
    实践有效，看漫画真的可以暂时麻痹，忘掉其他事情，窦米聊得上瘾，突然接到郝美丽的电话，“闺女，还没睡？怕你担心来报个平安，你妈咪下高速了，现在快到你外婆家了，你早点睡，我和你爸明天就能到家。”
    窦米生怕她挂电话，钻出被窝，着急地站起来，“妈！你别挂，你到外婆家让我外婆说句话，我要听到外婆的声音。”
    “不亲耳听到你外婆的声音还睡不着了？行，等着马上到啊，还有一个路口。”郝美丽让窦永明揣着手机，接听了一路。
    外婆睡下了，还没把人叫醒，窦米道：“好了别叫醒她，我听到我外公咳嗽了，你俩平安就行，明天路上小心点！”
    “好，闺女晚安啊。”
    父母都平安到家，窦米没那么紧张不安了，她在床上抱着玩偶滚了一圈，想起来刚才聊天把江彧晾到一边。
    她发过去消息，把事情说了下。
    她不知道是，在她走后江彧就没回卧室去，站在二楼——在那里看到了她卧室的灯纠结的明明暗暗。
    于是在微信上找她，说他睡不着。
    他也知道她现在需要找个人说话。
    窦米懒得打字，发了条语音，把郝美丽平安到家的好事分享给他。
    江彧听完，关注点在：
    -J：你在吃薯片？
    -J：又饿了？
    -仔仔豆：哈哈哈被你听出来了，太开心了就拆包零食当夜宵。
    -J：吃完早点睡。
    窦米今晚难以入眠，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雷雨交加，哗啦啦的雨声，冰雹声砸在窗子上。她很喜欢这样的天气，外面下雨，她舒适地躺在家里，不挨淋，还能听雨声。
    她把腿翘到玩偶上，仰面朝天刷手机，看到每日推送的新闻头条，某某药厂老板被查，账户下多少来源不明的钱，记者还爆料了个具体的天外数字。
    评论区又吵起来。
    窦米想到了还在水深火热中的江继远，她担心这些祸端都会连累到江家。
    也不知道江彧睡了没……
    窦米划开手机，已过零点，一道闪电劈开云层，银灰色的光闪到房间，又寂灭。
    过往的十七年里她就经历过这样的晚上，孤立无援的感觉印象深刻，那年有关窦永明，有关乔卫华，同门师兄反目，她亲眼见过她的父亲遭受过网上恶毒谩骂。
    如今又是一晚，她难受到辗转难眠，和思想斗争了三秒，爬出被窝，穿上鞋，打开手机手电筒，往外面走，上二楼。
    目标确切，走向隔壁，翻过墙，地上有雪，很轻的一声落地。黑天半夜，犹如狐狸进了兔子窝，眼前第一道防线。
    江彧有没锁阳台门？她怎么进去？
    她关掉手电筒，两手摸黑在找阳台门把手。
    殊不知，卧室里那位少年就没熟睡，在她翻墙跳过来的时候就暴露了行踪，鞋底踩在雪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他在夜色中睁开眼睛，眸光纯亮，一时不知道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他在静候那道门从外拉开——
    闪电直逼过来，同时屋里也明亮了一瞬，融化在黑夜里，零碎的光落在地上那道泾渭分明的交界线上。
    “江鱼，我知道你害怕，所以我来保护你了。”
    在她往前十几年的某一天，她也在等一个人撞破黑夜，出现在孤立寡与的黎明破晓前，对她说这句话，“我来保护你了。”
    我想保护你，也想保护那年只有六岁的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