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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高压锅冒出热气,电磁炉上热水烧开,郝美丽在客厅对账本,喊道:“窦永明,关火去。”
喊了两声,没人。窦米从卧室出来,顶着鸡窝头去厨房。
“你爹今儿又不在家,天天鬼混。”郝美丽说着:“等他回来你俩去把面粉擡回来。”
“我一个人去就行。”
“你和你爸好几天不说话,吵架了?”这个家里,窦米从小和窦永明站一线,真真实实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有点小吵小骂一会就好,难得有矛盾。
“我现在都见不着他,怎么吵。”
“哈哈,河蚌相争,渔翁得利。”郝美丽笑了两声。
她月初去银行取钱,连本带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往天热走,瓜果丰收,收入一天比一天好。给窦米的零花钱都豪爽大方起来。
窦米把零花钱装兜里顺道帮杨家和谭家的面粉都驮回来了,东西多就去借来阿亮的小三轮。
刚拧钥匙,江家父子出来,江继远道:“正好,小彧你让豆子捎你一程。”
窦米成了劳动力外加司机,把后视镜掰正,问:“你去哪?”
“面坊。”
哟,还真是顺路。
窦米现在不想看见他,一见到他这张脸就想起那天,她满心期待去赴约。
到了地方,看见乔雪站在他身边,居然还穿了件和她一模一样的旗袍。琴房里的同学都在说,终于见到江彧的女朋友了,连身高差都很般配。
窦米失了兴致,同时又没来由地感到庆幸,她没穿着这件去见江彧。头一次感觉自己的用心像个笑话。她转身就走,拎着裙摆像个抖抖翅膀的小鹌鹑。
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侠,在爱里是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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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米看着他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后面有个坐垫,你垫着。”
江彧看一眼三轮敞篷,后面说话前面听都听不见,他想和她离得近一点:“后面太高,我能坐前面吗?”
“你恐高?”
“嗯。”
“……”
窦米往旁边挪了挪,两人都瘦,挤一挤能坐下。
江彧静静的看她,“为什么不说话?”
“请禁止和司机攀谈。”
可他坐到前面就是为了和她说话呀。
被熟悉的话搪塞回来,江彧面呈愁色,想说的话一直憋到面坊。窦米到地方就招呼搬东西,江彧手脚麻利扛起麻袋,前前后后没一会就搬完了。
以为能等到窦米那个小没良心的夸几句,她当做没看见和阿亮聊了好半天。
聊完天的窦米心情大好,唱着歌晃着钥匙串。
江彧关了电源,拔掉她的钥匙,开门见山问:“你那天为什么没来?”
她装傻充楞:“来哪?”
“我钢琴覆赛。”
“哦~你只通知我,问我有没有时间,我又没答应你去。”
江彧一听,皱起眉,眼神呆了几秒,含着明显的失望:“我以为你会来。”
他分走目光,白T恤干干净净,早晨刚洗完澡,风吹起微潮的头发,看起来很柔软。
窦米感觉心抽了下的疼。
“你之前不是想来看现场吗,我把名额留给你了,他们都有人陪,我没有。”
再说下去,他就要像小狗眼泪汪汪。窦米都感觉自己不讲义气,“stop!”
江彧揉了下眼皮,看着她。
“你少骗我,你还叫上乔胜男了,什么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窦米越说越酸溜溜,“他们说乔胜男是你女朋友,有女朋友还邀请我干什么。”
“你都看见了为什么不叫我,半路还拐回去。”江彧黑亮的眼里多出一缕清笑,腾空而起迟迟未散,“早知道某个人这么想,当时气呼呼走的时候我就该拦下来。”
回想起自己盛装打扮而刚好被江彧看见,难以接受那个画面,窦米诧异:“你看见了!?”
“嗯,看见有个人穿的很漂亮。”
被戳中要害,窦米有一丝难堪,再难洗脱精心装扮过的嫌疑,“又不是给你看的。”
江彧挑起眉尖,不落眼地望着她:“那我不小心看见了,”他嗯了声,“很荣幸。”
她吃瘪,两腮隆起。
他眼里的笑意像深秋吹不尽的落叶,厚厚一叠攒在眸底,“乔雪不是来找我的,她之前也是李睢的学生。我和她只是同学的关系,下次别再憋在心里,你可以来问我。”
窦米想起一个事:“我之前见乔雪在你家。”
“嗯,不过这件是她私事。”江彧沈思,不好回答,只说:“窦米,我们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权利,对吧。我没法替别人回答本就与我无关的事。”
“好吧,那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江彧又哄不好了,嘶了声,“你只对她好奇?关于我的事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他有没有信心进决赛,决赛现场会不会邀请她去,练琴累不累,状态有没好一点……他等着她像上次,跟在后面江鱼叫个不停,缠着要去看比赛。
但窦米笑着摇头:“没有啦。”
江彧脸如土色,和她聊着:“所以你那天就因为误会她是我女朋友,才半路逃跑?”
“不全是,我还跟她撞衫了。”
江彧显然不信她,她窦米平时多自信一个人,区区撞衫,谁丑谁尴尬,按照她做事风格,定要和对方一决高低。
他目光炙热,她呼吸都困难了,转移话题道:“这是我秘密!你说的不能窥探别人隐私的!”
“你可真会活学活用。”江彧语气嘲弄,随她给自己找借口。
反正他有信心,他会是她未来信任可以倾诉的人。到时候,他要一点点撬开这小蚌壳的嘴巴,看究竟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江鱼,那天对不起了,你随便说一个我补偿你。”
江彧还真挑出一个来,“你的漫画?”他哼笑:“舍得么?”
既然都说了要补偿人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割肉般心疼,一闭眼一咬牙:“……行,拿去!”
“逗你的,我要你漫画干什么。”他那双含笑瞳眸里倒映的是她由不舍到惊奇再到惊喜的笑容,“那就麻烦你再当一次司机。”
女孩的脸上泛动起明媚和喜悦:“遵命!”
新榆入夏,晌午的太阳晃人眼,江彧把帽子扣她头上,帽檐往上擡了擡。从大路拐出去时,他瞥见窦永明的身影,他蹲在一家麻将馆外。
“我好像看见叔叔了。”
“他不是去教小学生练武去了吗。”窦米专心开车,看着前方没回头,“他在哪?”
江彧如实说了。
“那应该不是他,我爹不好赌不抽烟的。”
两边的绿树呈虚影扑向身后,他捡起一片掉在她肩上的叶片,回头确认,知道自己断然没看错。
进了巷子,窦米在研究倒车,江彧往下搬面粉,一趟趟扛下四五袋。江家没人,郝美丽留江彧吃饭。
餐桌上四菜一汤,窦永明到中午都没回来,郝美丽把剩下的鸡肉都舀进两个孩子碗里:“你爹又不知道去哪吃好吃的,都吃完别给他剩。”
郝美丽要回乡下一趟,吃完饭就走了,江彧洗碗筷,窦米在院里浇花,小米吐着舌头跑来跑去,一群麻雀落在墙头想偷吃狗粮,它恐吓地撵到墙下,冲墙头汪汪大叫。
窦永明回来了,戴着顶草帽背手,径直往卧室走。
“爹,你吃饭了没?”
窦米喊了声,他没听见,她追去跑到前面,看见他挂彩的脸,鼻青脸肿,紫的红的淤青。
窦米吓得水壶掉到地上:“老爹,你这怎么弄的?”
“练武不小心。”
“再不小心也不能弄成这样吧,谁啊下手这么重。”
“小孩子别管了。”
窦永明进卧室翻找床头柜,窦米看着他拿走郝美丽存的钱,牛皮信封有一定厚度,他塞进上衣兜里。
“爹,你用钱给我妈说了吗?她回乡下了晚上回来。”
江彧从厨房出来:“叔叔,屋里还有热鸡汤。”
“不喝了。”窦永明拨开他俩走到门口,“我拿点钱花还得给你妈报备,管天管地,有么的王法了。”
郝美丽赚钱不容易,回来少了这么多肯定会和窦永明吵,窦米坐立难安,晚上给郝美丽打了通电话,那一边说要后半夜再回来。
窦米等着也没睡好,郝美丽耳根软,窦米想着尽可能把窦永明说得惨烈些,说不定不会计较少的那些钱。天刚亮她就醒了,跟着窦永明晨练完,他又要出门。
“老爹,你最近厂里很忙吗?”
窦永明早上买了三份粥,有煎饺还有烧麦,自己就吃了一点,“忙点好。不忙也不让人安生。”
他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
窦米吃了三个烧麦就把肚子填饱了,剩下几个凉掉的煎饺不想浪费,坚持吃完。上午迷迷糊糊在沙发上睡着。
再醒来时外面晴空万里,天光照在眼睑上,家门口人声嘈杂。
郝美丽回来了,有三四人说话声。
“郝妈咪!”她叫了声,穿上鞋跑出去,蹦到郝美丽面前。
气氛并不和谐,几个女人在争一块地,听了几句,似乎在说谁家狗把谁家门前的菜刨了,管不住狗就下老鼠药之类。
这片养狗的就只有江彧家,窦米申辩道:“不是我们巷子的狗,江阿姨家的金毛很听话,没有乱跑过,遛狗的时候都带牵引绳。”
养狗的就几户,总会找到主家。
大人吵架的导火索很多,从狗扯到郝美丽种菜的那几平米地是公共平摊区域,谁家的车占了路等等,几句暴露小市民爱计较的脸面。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这块废地是你当时不要了,你种的柿子树枯死在这,我修修剪剪下面种了点菜,捯饬好了你又想公摊面积。”郝美丽熬了半宿开车回来,一路没合眼,拉了车瓜果回来。
这几年谁都知道她边开店边做供应商生意红火了,老邻居是找茬还是怎么,翻起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郝美丽:“都是二十几年的邻居,谁都没计较过,你家栽的香椿树每年掉的叶子都是我家扫,这片没清理工,看见就是顺手的事。”
对方被说的掉面子,咒骂几句,临走前说了句:“这条街就你们窦家,你家窦永明不务正业就算了,别拉着我家老张去赌。”
她拎着垃圾桶走了,气哼道:“练个武也没混出个人样。”
“郝姐你不会不知道,西街内衣厂要倒闭,你家窦永明早下岗了,他这些天一直在外赌。这女人要是嫁不好,摊上这么个没用的男人,要生一辈子的气。”
郝美丽指着她鼻子怼回去,窦米把郝美丽往回拉,自己也补骂几句。要不是有其他邻居拉着,这架就打起来了。对方把门一关,郝美丽说要捡狗屎扔她家院里。
窦米楞楞的,真去捡,被郝美丽叫回来。
“你一个小毛头别掺和大人的事,你妈都是老家夥了,半辈子没少干缺德事,你可不能学。”郝美丽扫帚一扔,香椿树砍了也不会再帮她家人扫叶子。
黄世艳趿拉着拖鞋迟迟赶来,楼上晒被子的江曼也隔着墙问怎么回事。
郝美丽正教育窦米说:“你妈跟人吵架你接啥话,以后找婆家对你名声不好,这么泼辣把男方吓跑喽。”
黄世艳咯咯笑:“不怕没人要,还有我家谭丛呢,都是不好惹的主,他不嫌弃。”
郝美丽打了她手臂一下,“少给小孩灌输这些,窦米是谭丛妹妹,影响人家小夥伴的友谊。”
黄世艳笑呵呵住嘴了,江曼接道:“我喜欢豆子的性格,给我当儿媳妇吧。”
三个妈妈在客厅笑得合不拢嘴,郝美丽在中间:“都不知道我家豆子这么受欢迎。”
谭丛和江彧过来,问窦米:“她们又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好像说以后给你找媳妇的事。”窦米趴在门口听:“都备好人选了。”
江彧插一句:“好像人选是你。”
窦米和谭丛同时发出一声啊,鄙夷的互看一眼。
窦米:“我不要嫁丑男。”
谭丛:“你以为我会愿意娶你。”他笑着:“看来我得提前给我家老黄说说,我喜欢文静一点,就芊芊那样的。”
“yue——”窦米作呕吐,踢他一脚:“谭二弟,人家芊芊是才女,你可配不上。”
谭丛眼珠翻白,再踢回来。
窦米想再还手,被郝美丽叫出去。
江曼回去了,郝美丽和干妈坐在一块,说窦永明厂子的事,窦米把他昨晚回来拿钱,脸伤着没敢回来的事都说了。
黄世艳拉握住郝美丽的手:“你先问清楚,别急。”
“他这两天都去哪?”
窦米摇头说不知道。
江彧从屋里走出来,说:“在黄桷老石街见到过叔叔。”
郝美丽骑着车就去抓人。
下午窦米在谭丛家吃的饭,回学校上晚自习。她不放心问:“干妈,我爸这次死定了,我看他拿了好多钱,有几千。”
大人也许无法设身处地站在小孩的角度,在他们看来一顿小吵大吵无异于家常便饭,但在孩子眼里家庭不和如天塌了般。
“不会有事的,你妈是干大生意的人,几千几万很快就赚回来了,先去学校吧。”
窦米骑车到校,三节课没什么兴致,课间郝红玉找到她,说市里几所高中组办的物理竞赛,地点在二中,问她有没意愿参加。
一中和二中成绩和升学率出了名优秀,不分伯仲,文科生有“新概念”作文,理科生走全国竞赛,为了争夺一个顶尖高校的名额厮杀可谓如火如荼。
这次权当是全国赛前夕的热身练手,先适应比赛氛围,每逢组办比赛一中老师都鼓励理科优秀的学生参与。
窦米一听和物理相关,参加没坏处,她填好了报名表。其他班主任也在跟几个学生说此事,报名的人里有江彧和杨贝芊。
三个朋友多了层竞争的关系。
但三人此时都无心在书本上,下课铃一响窦米就往外冲,看见江彧站在楼梯下,她赶紧走过去,没注意跟来人撞上。
江彧走过来揉了下她脑袋,说别慌。
谭丛顺便接走杨贝芊的书包,“虽然你爸妈经常拌嘴,但哪一次真的吵起来了?”
“好像没有。”
谭丛还想说什么,窦米还是慌慌忙忙。杨贝芊怕她心急路上骑车不安全,“豆米,你把车存学校,今晚和明天早上我载你。”
窦米觉得没关系,那边三人实在坚持,她把车推回车棚,“好吧。”
江彧停在路灯下,等她来:“坐我车。”
窦米抱着他的书包,他骑着车在夜里穿行,三辆单车前后或并排在墨色天空下奋力前进,把城市的繁华与光亮抛掷身后。
等红绿灯的时候,窦米和朋友说:“我爸妈要是真打起来,我拉我爸,你们拉我妈。”
她想了想:“还是我拉我妈,你们负责窦永明。”
谭丛:“你一个人拉不动干妈的。”
指示灯变绿,几人骑了出去,过了马路,汽笛和闪着橘黄色的转向灯减少。路过小公园的老人活动中心,杨贝芊忽然叫道:“那是不是叔叔阿姨?”
吱呀三声,三辆车刹车停下。
凉亭里有摆摊卖手工手串,亮灯点缀,能看到小片园景。
小叶黄杨后是两只秋千,郝美丽和窦永明坐在那,中年失业的男人有些驼着背,脚支着地,秋千悠悠,坐在上面的人也微晃,像风中颤抖抖的落叶。夏风掠来掠去,吞咽了夫妻俩的交谈。
郝美丽一天一夜处在疲劳状态,此刻和窦永明说起工作,账本,窦米未来考大学,那双眼如擦去尘屑的灯盏亮起来,高个,身宽体胖,有用不完的劲头。
“老窦啊不是我说你,失业又怎么了?拿出你以前学武的心气,我倒要看看这是多大的坎!你躲到麻将馆,熬一天是一天,以后要熬一辈子?”
窦永明落寞叹气,那一声像一个难捱的永夜:“唉,这是第几次了。豆子学费咋办,咱妈身体不好,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我就不赚了?老家的地不都是我打理。这么多年你搭过几次手?”郝美丽一贯安慰方式只管快狠准,不管是否在伤口上撒盐。
“美丽,你这话就戳人心窝子了啊。”
郝美丽没意识地再补刀:“说实话,家里的开销不差你厂里那点钱。”
“…………”窦永明两手扒拉着眼眶,顽童般,“美丽你看这是啥?”
“眼屎。”
窦永明想挤几滴泪没成功,“去你的。”
栏杆外。
窦米躲在灌木丛下:“嘘,我听听。”
其馀三人都支起车子,弯曲着腰背前行,杨贝芊拽着小树枝,轻轻踱步靠近绿化带。谭丛从后而来,像标准的间谍猫腰在矮丛后咻咻一个闪现一个藏身,冲过来时没收住,撞到杨贝芊,张嘴说了一个字。杨贝芊立马捂住他,抓着胳膊把人藏到树丛后面。
对比之下,前面几人左躲右闪,末尾的江彧手插兜,雍容不迫地走来,“不用这么夸张吧。”
从容不过三秒,他猛被人拽着胳膊拖到去,短发在空中一晃,窦米摁着他脑袋:“别废话。”
杨贝芊:“叔叔阿姨怎么笑起来了?好像聊得很开心。”
窦米:“你们觉得这是打完了还是开战前迷惑敌方的妙计?”
谭丛:“少看点武侠小说吧。”
窦米扭脸:“江鱼,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声音有点大。”
郝美丽听见后面的窸窸窣窣,扭头一看,就见几个穿校服的高中生东躲西藏,大半夜下课不回家在这玩躲猫猫,接着就听见自家闺女的说话声。
“窦米!你们四个在这干啥?”
郝美丽那气沈丹田的高亢嗓音自头顶而来,蹲在地上的四个人心理没防设,双双被吓得魂都没了,如踩了尾巴奓毛的猫咪,嗷一嗓蹭地惊跳起。
窦米装出一副笑脸,“我们散散步。”
窦永明板脸,神情威厉:“谭丛,你又带着你妹妹胡闹!”
“我冤啊干爹。”谭丛稍息立正站好,突地伸出一根指头指着天:“看,有飞碟!”
窦永明脸更黑了。
窦米指着另一边,叫道:“看,李小龙!”
前一刻不怒而威的窦永明,闻言左右扭头,如拨浪鼓:“哪,哪儿?”
四个高中生骑上单车作鸟兽散,后头的郝美丽喊道:“你们给我慢点!”
眼前遇见分叉口,三辆车一左一右一直行,兵分三路,捏着车把减速,争先恐后地闯破浓浓的夜雾。
拐出来后,杨贝芊骑车到左边:“叔叔阿姨感情真好,希望以后我也能像他们一样。”
窦米问:“哪里好了?他们吵架拌嘴你在隔壁都能听到,没有一天消停。”
“有个词叫,小吵怡情。”杨贝芊说:“叔叔阿姨喜欢拌嘴,但心是一起的,我以后也要找一个这样的人,目标一致,琴瑟和鸣。”
谭丛侧头看了看她。
窦米说道:“我才不要像我爸妈一样,我要像江叔叔和江阿姨那种,结婚这么多年还能如胶似漆,多恩爱。”她没羞没燥幻想着:“每天早安吻晚安吻,我不要做公主,我要做让他膜拜的女王。”
江彧习惯了她的发言方式:“不看你的少年漫,现在沈迷起玛丽苏少女漫了?”
窦米不否认,问道:“江鱼,你呢?”
“哪一种家庭无所谓,我只希望她无论发生什么,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我。”江彧嗓音平和,“不想她躲起来自己抗,我会和她一起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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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话说,从哪里摔倒从哪里爬起来,一晚后,窦永明走出消沈的阴霾,容光焕发。早上窦米压腿踢沙包,他准备市里的武术比赛,练拳过招,父女俩一整套武打跳丶转丶踢丶平掌,空翻落地,动作无可挑剔。
十一巷小分队时间空闲,其馀三人也来看窦师傅的称霸武功。
郝美丽端着饭碗,“老窦你差不多得了,孩儿们谁跟你一样是武术迷,没人爱看。”
几人竭力给老师傅自信,齐声道:“我们爱看!”
窦永明如沐春风,观众席队伍壮大,江曼图个热闹,给丈夫说:“都是素材,我去看看找找灵感。”
谭绍光有个早会,路过窦家门口,夹着公文包,双手合掌举到额头响亮鼓掌:“老窦,改明我休息指导两下。”
穿立领白衣,灯笼裤的窦永明横出拳竖踢腿,说口蹩脚英文:“No普浪腾母。”
满院喝彩,窦永明耍了会猴拳,身姿灵敏有力,活像个野猴孙。就在男女老少沈浸观看武术比赛时,窦永明某个动作用力过猛,蓦地大叫一声,棍棒乒乒乓乓掉到地上,眉头拧成一股乱麻。
“干爹!咋了?”谭丛率先发觉,见老师傅说疼得说不上话,双腿僵硬,哪疼全靠猜:“腿?”
江彧道:“是伤到腰了?”
窦永明静躺的第二天,不止是腰损伤,腿疼痛得厉害,郝美丽送他去医院检查,这一检查才知道旧伤覆发累及到腰椎,反覆发作,神经根麻痹症状严重,医生建议做手术,一周后就能出院。
大赛泡汤,还要白白往医院扔钱,窦永明心疼钱,一拖再拖。撑不下去才松口,郝美丽边骂边收拾住院东西。
外科手术医生是陆一卿父亲的朋友,帮了不少忙,说到底还是靠江家的关系。
窦永明手术前一天,许多好友来看望,还都是八百年没联系的练武兄弟。病房到下午才静下来。窦永明直说:“这帮弟兄从哪听说我住院,就一小手术,这么大阵仗。”
郝美丽出去买饭,遇上窦米他们,一群高中生结伴过来,四五成群,白熙和陆一卿他们也来了。
“郝妈咪,他就是我常给你提的朋友,叫陆一卿。”
“欸好好,回来跟豆子来家里吃饭,这次我们家真是麻烦你父亲了。”
陆一卿换只手提水果:“没事,不麻烦的阿姨,我和窦米都是同学,她还是我师父呢。”
三两个同班男生拎着几箱牛奶,排排站,把中二傻气的口号喊得气势如虹:“师父有难,我们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窦米呱呱鼓掌:“好徒儿好徒儿。”
“天天都跟谁学的这些。”郝美丽乐得笑起来,“你们先和豆子去过去吧,我出去一会。”
病房在六楼,一群高中生没和行动不便的病人抢电梯,从西边的楼梯上去。
窦米替陆一卿拎东西,“你说你们非要买什么东西,走的时候再拿回去啊。”
“不行,这可是我妈教我的处世之道。”
“阿姨人真好。”
一群人在大热天里跑得飞快,到楼上都有些气喘吁吁。窦永明躺在床上,比手画脚教陆一卿招式,“小陆这劲头快赶上我年轻的时候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杨贝芊削好苹果,窦米掰了一半:“陆一卿就是个马屁精。”
屋里欢声笑语,都没注意一个女人在门外徘徊,朝里面张望。江彧先看见,腾出板凳,叫了声阿姨好。
玩闹说笑的人才回头,就在那一刹那,窦永明的笑脸凝固住,嘴角平直,看向别处。
陆一卿放下杯子,“妈,你咋来了?”
“那是你妈妈?”窦米和杨贝芊双双扭脸,笑着叫人。
叶文心穿着件白色西装,V领设计干练随性,身姿姣好,透着种优雅自信。踩着细跟鞋走进来,屋里显得黯淡许多。
相识近二十年,同门师兄妹,阔别已久,如今再见,仿佛一瞬间回到从前,十八九岁少年人的模样。
叶文心还要叫窦永明一声师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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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关上了,窦米他们坐在走廊的休息椅上,陆一卿从门上的小玻璃窗往里看:“我妈怎么会认识窦叔叔。”
杨贝芊站在靠门处,有人出来她让一下位置,“豆米,我感觉他们好像认识很久。”
谭丛靠着白墙,想想也觉得是,“不会是干爹以前的风流债,初恋吧。”
江彧皱眉,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胡说什么。”
没说话的窦米忽然看了看陆一卿,“我觉得也像,说不定俩人真有一段情史。”
陆一卿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军训的时候你说过,窦叔叔以前在隆同道馆,她提过那有个会武术的师兄,少林拳和太极都是跟着他学的。但是道馆早没了。”
看来叶文心和窦永明是旧相识没错。
这么想来这段缘分巧妙又好笑,窦米道:“完了,郝美丽快回来了,万一她不知道这事,我得去拦拦她。”
江彧起身,“我和你一起。”
郝美丽去另一条街买窦永明最爱吃的那家,步行要十几分钟。窦米去超市买了支雪糕,兜里只有钢镚,够买一只草莓味脆筒。
但考虑还有江彧,她忍痛割爱,“你要吃什么?”
“我不吃,买你自己的就行。”
这么热的天,窦米最终买了一袋有两支的冰棍,一人一个,“喏。”
江彧感到意外,“谢谢。”
“不用谢。”窦米咬着吃,“以后请我吃雪糕。”
“好,就只有雪糕吗?”江彧几口吃完,“看在你囊中羞涩还分我冰棍的份上,给三秒钟许个愿,以后我请你。”
“你想请其他的也可以。”窦米一小会就说出好多吃的,具体到哪条路哪条街哪个饭馆,湘菜川菜粤菜东北菜。
江彧笑她,“你脑子里都是吃的?”
“忘了最重要的一个。”窦米笑了下,“还想要你。”
江彧看了下四周,一轻咳,“算了吧,没有你的好吃的重要,都排在最后面了。”
“那我重新说,我想要江鱼,就这一个愿望。”窦米缠着他,他脸扭向左边,她就绕到左边,他扭向另一边,她跟着缠过来,“如果在这个基础上,再实现一个小小的请求就好了。”
“什么?”
“去本地吃东北菜。”窦米肚里的蛔虫都要被勾出来,“溜肉段,小鸡炖蘑菇。冬天那边会下很大的雪,和你一起吃饭还可以看雪。”
江彧听到最后一句,薄唇悄无声息地向上,看向对面,“阿姨回来了。”
窦米赶紧迎上去,东扯西扯拖着郝美丽。
“再墨迹饭要凉了。”郝美丽没再跟她耗时,“你叶阿姨应该来了,一会记得叫人。”
窦米问:“妈,你知道?”
“知道啥?”郝美丽才明白过来他们俩的意思,说了个哦,“你说你爸跟你叶阿姨啊,你叶阿姨下午一点的飞机,要回日本去了,走前看看你爸。”
“啊?叶阿姨为啥突然走?”
“你同学没和你说吗?小陆外婆家的产业都在日本,他妈妈定居在国外,这次碰巧回来,还要回去。”
窦米木讷,难怪陆一卿很少说起他妈妈,家长会都是他父亲来,“那叶阿姨是不是和老爹以前就认识?”
郝美丽说了三个字:“老相好。”
窦米对郝美丽无所谓的态度有些生气又着急,连续叫了三遍妈,“你看起来都不在乎我爹,哪有让旧情人见面叙旧的呀。”
“你妈是那么小气的人吗?”郝美丽说:“小的时候你不记事,其实你叶阿姨,你爸,还有……乔卫华,情同手足。”
“乔卫华干的事,还好意思说是亲兄弟?”
“你爸就是个缺心眼。”郝美丽也无奈笑笑,“你小时候不记事,年纪小,只知道乔卫华坑害了你爸,你叶阿姨也犯过错,走了后再没回来过。他们俩欠你爸的还不清的。”
窦米燃起好奇心,“妈,你给我说说呗,咱俩交换机密,我给你汇报他俩刚才聊了什么。”
“别别,我不需要。”
江彧提着饭去楼上,留下一对母女在住院部楼下。
“我刚才看见你同学,小陆,他长得和叶文心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叶文心今天走前来看你爸,这事她先知会的我。我认识你爸的时候,他还在那个什么隆同道馆鬼混,一个破馆子,资金什么都没有,全靠几个年轻人一门心思的热爱死撑。
先说你叶阿姨吧,她是你爸师妹,那个时候科技不发达,道馆牌子刚打响的头几年,第一个和韩国的交流赛,只要赢了,就能解决当时的道馆经营危机。你爸那时把名额让给了叶文心。”
窦米猜想,“阿姨输了?”
“她要是真输了就好了,”郝美丽干笑一声,“就是因为叶文心从来没有败绩,对方选手才会行贿。所以都说生意人的第一桶金都不干净。”
叶文心有意输了比赛,拿到一笔高昂美金,叶家在日本做生意正是初期,这笔钱解决了燃眉之急。这条路只要掺入金钱利益,人就会走向极端歧路。
只有窦永明知道她受贿的事,那几年多少人割舍坦荡仕途,毅然下海淘金,能有几个心无旁骛地执于一事?两个一路走来惺惺相惜,她选择拿那笔钱,也就表明放弃窦永明,远走他乡。
同门兄弟三人剩下两人,乔卫华和窦永明关系从后者拿了一场国内比赛冠军起,嫉妒作祟,接连使猫腻,窦永明被害得脚伤腿伤不止发生过一次。乔卫华不惜打破公平,赛前偷喝违禁药。国际赛不允许使用兴奋剂,但有人想靠自血回输走捷径,也是到后来才被禁止。
那一年窦永明状态不佳输给日本,给对方钻了空子,节节败退。导致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被怀疑是故意失误,拿了不干净的钱。
在这事上因为有叶文心和乔卫华,亲眼目睹赛场背后的权财交易,叶文心为什么离开,乔卫华的人心卑鄙,窦永明都知道,更是因为那份兄弟情谊,才让人更寒心。
再难听的污名窦永明都背了,承受不住那就放下,找了份厂里清闲的工作安生过日子。
窦米小学还会问离开热爱的领域会不会难过,窦永明总笑着说:“这有什么,人家刘翔获过那么多枚金牌却因屈指可数的错误被骂,好像忘了中国飞人大方异彩为国争光的时候。”
那时候,院里石榴树还没开花结种,小窦米就跟着窦永明练拳,闲暇时间打打太极,手脚都是暖和的。
父女俩在院里等星星月亮出来,窦永明拿着偶像刘翔夺冠的照片给她看,说这是英雄。
可即使是亚洲飞人,创造了无数辉煌成绩的刘翔,因伤退赛不仅没有安慰和鼓励,没有人在意他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反之而来的是数不清的质疑谩骂。那一刻贬低指责的人好似失去人情味,眼前只有自己的期待。这世道不该如此。
英雄黯然收场,窦永明心中也有同样的不甘,落寞,苦寂。窦米小学毕业,家长寄语里窦永明留的是刘翔的那句话——
在顺境中不失自我,不要忘记初衷;在逆境中我们要经得起考验,敢于挑战梦想。
叶文心因为钱财丢掉初心,乔卫华因为名誉背信弃义,窦永明暗自神伤躲进工厂。
人人心怀英雄梦,可遍地都是狗熊。
窦米回到病房,叶文心已经走了。病房里只有陆一卿还在给窦永明讲笑话,谭丛抱着把吉他,乱拨着弦。
窦米看见陆一卿就来气,对叶文心的好感大打折扣,走上前踹了他一脚板凳,“你怎么还没走?”
陆一卿把被踹歪的凳子勾过来,没听出对方的怨气,“没呢,再跟叔叔说会话。”
窦米看着窦永明,突然发现他旧伤覆发后精气神明显削弱,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像极了一条寒风中歪斜的枯枝丫,偏偏这人还喜笑颜开,学各种动物叫声逗女儿开心。
“咋哭丧着脸回来了?这还是我家豆子吗,小脸哭成这样,笑笑,我闺女笑起来好看。”
窦永明下半身连带腰不能动,两手协调的很,无形象可言的挤眉弄眼,丑态百出,“哞哞——牛是不是这样叫?”
他两手捂住鼻翼的地方,声线一提,十变五化,发出一阵鸟叫。
陆一卿没见过,惊呼:“叔你这么厉害,鸟叫都会?”
窦米绷不住,笑着笑着就挤出泪花,走到在窦永明跟前,“老爹,我以后会对你特别特别好。等我挣了钱我给你买二锅头和猪头肉,带你去挑金镏子。”
窦永明笑开了花,“行!等着我闺女给我买金链子,我挂满脖!”
郝美丽倒了壶水洗毛巾,笑道:“你当栓狗绳呢?”
满屋的人都哈哈放声大笑,笑声像清泉从泉眼涓涓溢出,时缓时急流动漫进空间每处。
成年人的世界好似没有了大喜大悲,所有情绪润物细无声似的潜进心里,或怒或哀或喜,都要找一个无人声的时候,自己排解。
窦米想起外婆的话,“你爸他心里挂着事,不表现在脸上,全都藏在心里。谁都不轻松,但你爸这样的人活得更累。”
那时她不理解吕雪梅的话:“心里头的苦,就像寒雪夜里的棉被,要掖在身子底下,一旦给人露出来,冷风就呼呼往里钻,不痛快只有自个知道。”
就像路遥说的那样:“人的生命力,是在痛苦的煎熬中强大起来的。”
事实如此,他心里的凄苦藏了十几年,也许以后还要再藏十几年。
数十年前的悲欢好像早就过去了,往事如烟过眼,一天又一天死在缄口不言中。
窦米跟着谭丛在抢吉他,两人从东头蹿到西头,阳光正好,他们笑脸明媚。窦永明脸上浮现幸福的笑,“美丽,给倒杯水呗。”
三秒,五秒,十秒过去。郝美丽收拾着吃剩的餐盒,没腾出手理他。
窦永明又笑哈哈地叫她一声。
郝美丽双手甩掉空塑料袋,“怎么不叫你老相好的来给你倒水?渴死你算了。”
说话带着愠怒,扶着窦永明喝水的力道也重,他咕咚咕咚差点呛住,“欸说好的不着急,咋还吃起醋了。”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郝美丽骂他两句过嘴瘾,手里找纸巾把他嘴边的水渍擦干净。
窦永明舒舒服服躺下,“小日子过得真好,老婆闺女都在身边,要是健健康康就更美了。”
说起身体健康,窦永明毕竟是明天要手术的病人,郝美丽不和他急,提起暖壶说去打水。
窦米趁她走后,问窦永明:“爹,当年是你追的我妈还是我妈强迫的你啊?”
“去去,啥强迫,是心甘情愿。”窦永明谈笑,脸上一条条的褶皱忽显,每一笔都是岁月走过的痕迹,“我当年追你妈,别说十八般武艺,一百般我都用尽了,人家才舍得分我一个眼神。后来你妈终于同意了,人既然认定我了,我窦永明就要一辈子对她好。”
另一边的谭丛和杨贝芊都不玩闹了,搬着小板凳来听窦老师陈年往事。
窦米把江彧拽过来,脸上娇笑漾起:“来听听怎么追女孩的,你取取经。”
窦永明抿口水,娓娓道来:“我当初见你妈第一眼,就觉得美得像天仙下凡,一眼就万箭穿心了。”
谭丛闷笑:“干爹,人家那叫丘比特之箭,一见钟情。”
窦永明笑得像朵展开的红玫,“哈哈豆子她妈妈现在也美的像天仙,不过是个胖天仙。”
一群少不更事的高中生在床边笑得东倒西歪,静听下文追人技巧时,窦永明留有悬念:“请听下回讲解。”
陆一卿:“啊,这就没了?”
“没了没了,散会!一会郝美丽回来又该说我给你们灌输不正当思想。”窦永明拍着床边赶人,“你们几个小兔崽子都不能早恋啊,谁要是敢不好好学习,就提着头来见!”
“知道了,叔。”
“干爹晓得哩。”
窦米没吱声,窦永明横眉警告:“你咧?”
窦米细着嗓子,咯咯直笑:“小的听命,小的告退了~”
窦永明一挥那不存在的长袍袖,君王下早朝:“退吧。”
晚上,他们一夥人想吃东北菜,没找到评价高的东北饭馆,去了家生意爆火的川菜馆子,店主先上了一盘飘满红油的剁椒鱼头,点的菜依次上齐。
江彧不爱吃辣,挑战试吃和窦米比赛吃毛血旺,对方面容不改,气定神闲吃完两碗米饭。他只能一口一口吃,吃的慢。
窦米吃完,坐在对面看着他。
江彧唇红齿白,这会被辣的脸色看着不太好,鼻尖冒出点细汗。窦米给他点了不辣的菜,又买了瓶水。
“不能吃还要跟我比,你都吃不了辣。”
江彧执意把碗里的吃完,她喜欢吃辣,他要争取和她相同口味,不然以后怎么一起吃饭。
想到这,他又拨动筷子。
“早知道就换一家了。”窦米心疼,可他又秉承不能浪费一粒米的美德,无比高尚,要吃的一点不剩。
她想办法让他放弃,“江鱼,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我不是你肚里的蛔虫。”
“我想亲你。”窦米玩着钥匙链:“如果你吃一口饭,我就当你同意了。”
“老毛病又犯了?”
“是呀,必须要江鱼的亲亲才能好。”
江彧冷笑一声,放下筷子,伸手想拿纸巾,对面窦米忽然预判到,“你喝一口水,我亲你两下。”
他轻啧,指尖收紧,猝然不拿纸巾,握起水瓶喝几口。
嘴仗怎么说都行,但要付诸实践就是耍流氓。窦米自诩料事如神,这次翻了车。她哼了声,转着钥匙串的小公仔。
圆头圆脑的小豆芽在呆头呆脑的小胖鱼上猛亲两口,感觉没过瘾,又咚咚三下。
“我以后会补回来的!等纯良无知美少年成年我再祸害。君子夺吻两年不晚。”
江彧眼珠漆黑,目光寂静如潮望着她,片刻才挪走,盯着前面的红绿灯。
两人并排走在斑马线上,行人来来往往,肩膀被人撞了下,他无意识地朝她靠近,两个人垂落的手背贴到了一起,几秒的光景,蜻蜓点水般,触动的动作细微。
谁也没收回。
两颗心在夜晚扑通扑通跳着。
——[卷二·断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