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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美丽和江曼在自家门口挖土种小白菜,杨贝芊在二楼平台背书,木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教材,旁边是刘元芝特意给她搭建了个小花棚,绿植生机盎然,阳台窗下一圈用来养鱼,上百条小鱼和蝌蚪。
窦米洗完澡去找杨贝芊写作业,谭丛也拎着书包来了,美曰其名一起学习效率更高,实则可以吃零食聊天还有作业抄。
谭丛抄答案正欢,被杨贝芊拿走,她直接把答案藏到身后。
“芊芊,好芊芊,给看一下吧。”谭丛使出小时候撒娇卖萌招数。下一步就要躺地上撒泼了。
“不行,你英语太差了。”
“我这会儿写的是政治。”
杨贝芊眨巴眼,“那也不行。”
招数用完,长腿往前一伸,他切齿磨牙,“快分班吧,我远离文科。”
“选理也有英语,”杨贝芊收起写完的作业,“这张卷子要是能拿到一百一,我就给你看答案。”
英语成绩最好一次才将一百分的谭丛,呆了数秒,“你不如杀了我。”
“你和豆米都偏科,瘸腿科目太拖分,到高三再提分就困难了。”桌上再有个木鱼,杨贝芊就更像个念经的小沙弥了。
窦米都听得打哈欠,那头的谭丛倒像听电台,很受用的当成背景乐,没一点不耐烦。
对面有说有笑,合着就她一个又困又孤寡,还要听那两个人腻歪,杨贝芊合上书在背《赤壁赋》,顺畅无比不带卡顿,谭丛捣乱,央求要政治答案。
杨贝芊不给,他也不写了,转着笔听她背书,听她有没背错,好捉弄嘲笑一下。
窦米看着他笑得痴汉,从头到尾看着杨贝芊。她自己就好像那硕大的电灯泡,绝望道:“天——谁来救救我——”
谭丛把一叠空白习题页卷起,敲了敲她手:“不要打扰别人学习。”
不要打扰你谈情说爱吧。
学毛线,眼睛都长人家身上了。
窦米白眼翻上天,不失礼貌笑笑:“是是,小的告退了。”
拖延症犯了,剩下几页习题没做完,被她抛之脑后,趴在阳台望着对面江彧家。楼上没有弹琴声,不确定他在不在家。
十点左右,江曼出门。窦米跑去门口按铃,耳朵贴着门没听见动静,以为家里没人,一楼窗前晃过一抹女生倩影。
长卷发,蓝白色短袖和牛仔裤,逆光站在窗边,擡臂扎起发辫,侧过身时那道剪影优越漂亮,仓促闪过,窦米认出那人是乔雪。
乔雪为什么会在江彧家。
窦米生出疑念,刚要敲门时。杨贝芊在对面平台探出头,“豆米,你在干嘛?”她招招手,“吃饭了,你快点回来。”
同一时间,后面那扇窗里传来乔雪的声音,叫了声:“江彧。”
窦米脚步略顿,定在那,生怕回头就能看见江彧和乔雪,她迈开脚,“来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屡次朝窗外看,江家的门没打开过,饭后大家都午睡了,一旦有风,巷里的绿树沙沙响个不停,新生的绿叶像小扇子轻晃,影儿从窗棱投到地上。
窦米午休睡不着,在席子上翻来覆去,回想着乔雪出现在十一巷那一幕,突然地出现,好像雪片落在指尖,转瞬消融,在沈闷的暑气里像抹幻象。
乔雪没再出现在十一巷,江彧家里连远方亲戚都很少来。杨贝芊注意过之前来打扫卫生的阿姨好久没来,问了一句。
窦米接话:“对,那个长得很漂亮的阿姨。”
江彧并没过多注意到她们的好奇,“她生病请假了。”
往后几日,窦米暗暗观察江彧,他们一起坐公交或骑车上下学,他跟往常没什么区别,在车上把空位让给她,骑车他在外,她在马路内侧。非要找出不正常的地方,那就是江彧对她更好了。
放学车棚里横七竖八停的车子堵住路,不用她说,江彧就拿走她的车钥匙,把那辆女式自行车擡出来。
自然而然,连杨贝芊和谭丛都没看出什么,相较下窦米心怀鬼胎的念头很小气。
她偷偷摸摸又窥看一眼,恰好对上江彧的视线。
江彧刚买了串糖葫芦,快到嘴边,感觉到强烈的目光,侧眼看去就见她如惊弓之鸟唰地看向别处。
“想吃就说,”放下手里的糖葫芦,“给。”
窦米莫名接过去,说谢谢。
“你这几天都心不在焉,有事?”
“没。”窦米眼忙心乱,小声低语:“有事的是你吧。”
她咬着糯米纸,江彧没听清,伸手把她快要沾到嘴边的碎发绕到耳边,前倾身,“嗯?”
他突然靠过来,窦米止住呼吸,四周静止了,两人之间的些微动作,言语都在无限放大放缓。
感官里是倏然飘过的青柠香,那是他身上的味道,混杂雨后尘埃静寂散逸,齿尖是冰糖的甜腻,她回想,在给她之前,最上颗的山楂似乎碰到了他的上唇,另一只躲在口袋里的手蜷缩,两眼凝视着他弯弯的耳廓,精神力涣散。
“又不说话了?”江彧隔着校服袖口握住她手腕,一拉,吃掉了一颗山楂。
窦米滞住:“我……”
她已经把黏连的糖块吃掉一半,江彧没有发现把剩下的吃完,意气自如,“看什么?买的时候你说不吃,我吃一个不可以吗?”
窦米像生锈的机器,脸颊绯色。
不论做什么说什么都不自然,忍下困窘劲犟嘴:“不可以,那颗最红。”
分明整串都是他的,她还斤斤计较。
谭丛听不下去,骑车绕回来,“窦米你这么小气小心没朋友。”他打圈转,拐回去:“也就江彧受得了你。”
——也就江彧受得了你。
——也就江彧受得了。
——也就江彧。
——江彧。
无心一句入耳,3D立体环绕般馀音绕梁。
江彧叩了下她头,“有多馀皮筋吗?”
“没。”窦米摸摸松散的马尾,皮筋掉了她都不知道。
江彧在路边石缝捡了根草茎较长的铜钱草,圆圆的叶片像小伞。他站到她身后,拢起长发,草根缠几圈打个结。
他微凉的指尖在发辫中穿梭,她的心像飘升的红气球,在城市高楼的空隙里叠起荡落。
“好了吗?”窦米摸了下后脑勺,辫子没抓到,抓到了他的手。
两人突兀地碰到一起,一秒两秒后,同时收回。地上两道相撞的手臂影子,分开得属实窘急。
后来,她每次看见铜钱草都会想起这一幕,和这一晚小心谨慎不让心思泄露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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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课上,王角落在抽查背诵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前一个被叫到的同学背到:“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
“下一个。”王角落突然袭击喊停,“窦米。”
她信心百倍站起来,“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下一个,陆一卿。”
陆一卿倒背如流,气势磅礴,背完书又是吊儿郎当的模样。王角落说道:“这都是小学背过的,有什么可骄傲。来背一下《离骚》。”
翻遍语文所有必修书,“离骚”二字让高中生闻风丧胆。
陆一卿上一秒像个耍杂技的猴子,下一秒面对观众抓耳挠腮,如忘记动作般,“啊……”
其他同学落井下石想笑又不敢发出声,窗外正逢1班人上完体育课,途径门外。
江彧在末尾,脱离前面吵闹的人群。他今天穿了件纯灰色卫衣,露出两截极具美感的精瘦手臂,白白净净只是站在那就很赏心悦目。
窦米正想他的名字,擡头就看见了他。
心里发毛,拿笔就涂掉画在书页上的小鱼和豆芽的简笔画,手脚慌乱,直到看不出涂鸦的痕迹才放松下来。
这一点都不像她,还没开仗就已旗靡辙乱,她问道那句,昔何勇锐今何愚。
与其去想不相干的事,不如研究书里的文言文,英雄落幕,她哀神忧伤,又从辛弃疾的“想当年”开始……
非上课时间四人都在一起,中午在食堂吃饭,陆一卿没来,他的风水宝地没人占。江彧和谭丛买二楼的拉面,碰见乔雪,她跟着一块过来。
谭丛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跟我没关系啊,是江彧同意的。”
乔雪迫不得已,老师拖课食堂没有空位才舍下脸。窦米在她眼里完全是空气,端着餐盘就想坐江彧身边。
说那时迟那时快,窦米抢得先机占据半边凳子,而乔雪的餐盘已经放到桌上,窦米当没看见,抻胳膊自言:“唷,今天套餐不错。”
乔雪怅怅不乐地端走,坐到一边。
周末培优,靠窗两侧一排三个座位,窦米前天晚上没睡好,在教室外给江彧说的是,一会要坐里面,她要再回个笼。
半道又见乔雪,一排剩下两个位置,窦米要坐里面的话,江彧就在中间,和乔雪是同桌。
这不行,不能让乔胜男得逞。
窦米一狠心,推着江彧去里面,自己跟死对头坐了一上午同桌。
下课,杨贝芊来找窦米聊天,说笑起她来:“你这女侠够憋屈,跟乔魔头待了一上午还能相安无事。”
“我讨厌培优,讨厌合班补课。”
“你是讨厌江彧和别人一块上课吧,小心眼。”
正是室外温度最高的时候,炽光兜头而下,刺痛眼皮,窦米趴在走廊栏杆上,浑身被晒得暖洋洋,她揉了揉脸。
看见尽头乔雪的背影,她问:“你们都说乔胜男是女神,她是哪种类型的?”
“甜美那挂吧。”
窦米睁开双眼:“那我呢?”
“可爱。”杨贝芊捏起她脸上的软肉,“你更可爱一点。”
“那万一江鱼不喜欢可爱,喜欢成熟的。”
这种设想把杨贝芊难住了,她愁着不会解惑,窦米已经豁然开朗,“管他呢,本女侠独美。”
杨贝芊还处在上个话题,窦米精神焕发,哼着五月天的歌走了。
白光倾城,似水灌进露天楼层,瓷砖打扫得鋥亮,不见粉屑。窦米蹦跳欢脱,迎面遇见抱着零食的好友,抓一把人家的薯片。双方关系亲近,料想窦米兜里指定少不了吃的,逮住她,手伸进校服口袋,抢一把糖才算扯平。
那是种清朗纯粹的笑声,像云翳后漏出来的太阳光亮,迢迢穿透而来,烁烁闪动,让人闻声倍感愉悦。
几场阵雨过后,气温上升,正式从草长莺飞的春天转夏。
江彧钢琴覆赛那晚,窦米特地准备了半天,在意识到自己过分在意时,钟表时针转过几圈。
只是换衣服就换了几小时。
以前的裙子穿了好几年,款式不时髦入不了眼。又半小时过去了,暮色攀上天穹,卧室一地狼藉,衣裙从床上垂到木质板,裙摆像朵娇艳的菊花飞散,衣柜门打开,窦米钻进衣服堆里,双手乱刨。
杨贝芊回家拿来一件:“这件怎么样?我一直没穿过。”
窦米转头。
那是一件青竹绿旗袍,简约盘扣,三圈珍珠绕在胸前,覆古色衬得肤白典雅。
窦米看到的第一眼惊艳:“好好看。”
让第二眼:“太淑女了,太温婉了,和我太不搭了。”
杨贝芊举着衣服在她身上比了下,很合适,她俩从小就互换衣服穿,尺码一样的。
“偶尔换个风格也好呀,你不是说万一江彧喜欢成熟稳重的,那你穿着试试。”
窦米终于松口,“好吧。”
时间不够,杨贝芊帮忙给她盘发,化了点淡妆。
穿不惯高跟的鞋子,下了车,去往琴房那段小路,绊了两次。快走到门口,又崴了下脚。
“什么破鞋再也不穿了。”窦米欲哭无泪,“当美女的代价好高好辛苦。”
日落西沈,街里街外是不一样的热闹,作坊门口几个老人在布棋局,下班的中年人在买菜,和老婆婆嘘寒问暖,聊起疯长的肉价,收成不好的果蔬,近两天的气温天气。
窦米买了束向日葵,穿着靓丽,怀着美好期盼奔赴一场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