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杨贝芊和谭丛周末去了漫展,窦米回来才看到他们拍的照片。
“芊芊,你cos的这个人物好漂亮。谭丛你这个好丑啊。”窦米看看照片再看看本人,“你站在芊芊旁边,好像美女与野兽。”
谭丛埋首在认真打游戏,扬起眉毛,眼还盯着手机屏,说了个滚。
杨贝芊点开一个单独的相册,“这都是我跟老婆们集的邮。”
窦米往后翻着:“哇去,你好多老婆!芊芊你好花心。”
杨贝芊擡头看她,笑了下不敢说话,其实她还有更多。
合影里每个女孩子一笑百媚,穿着各式各样的裙子,那种溢出屏幕的开心是来自二次元,不同于这个世界的欢悦,笑容极具感染力。
窦米羡慕地一张一张看着,这些女孩可能热爱同一部番,同一个角色,相识相遇,有说不完的话题。
她手一滑,看到了相册底下,是一张男生模糊的背影照。
看了好多瑰丽美艳的小姐姐,冷不丁冒出个男生,她怔楞住,没意识过来目光多停留了会。
杨贝芊瞥一眼,慌张夺走,“这个不能看。”
窦米手一空,眼神也空荡荡,木讷地眨眨眼,豁然大悟道:“那个是你老公?”
杨贝芊嗫嚅,头埋得更低了。
哈哈,她猜对了。
窦米笑起来,挨着杨贝芊坐下,“只有这一个老公吗?欸不对,他cos哪个人物?这是他的生活照,难不成你们私下经常联系?”
杨贝芊抵不住连环追问,小脸发红,睫毛闪躲地垂下,“不是的,豆米。”
坐在对面的谭丛打完一盘,看向女生这边在质问什么,他接了句:“你们在聊啥?”
杨贝芊立马去捂窦米的嘴巴。
窦米嘴快毫无防备吐出前半句,后半句声音含糊,但也足够让人听明白。
谭丛看着杨贝芊:“什么老公?”
“就,一个人。”
杨贝芊显然隐瞒好久了,窦米不高兴道:“芊芊,你有事哦。”
谭丛越听越糊涂,“不是一个人,还能是半个人?”
他想不通:“不是,你身边除了我就没男生了啊,你在漫展认识的朋友我都认识。”
江彧也放下书,看她。
杨贝芊脸涨红的颜色更深了,她盯着地板,在找有没有地缝让她藏起来。
杨贝芊不是擅长应付这种话题的人,窦米见她实在困窘,主动解围,“哎呀我跟芊芊说,你们男生出去,现在是我们小姐妹聊的事情。”
江彧把书放回书架,先起身离开。谭丛不情愿但还是起来,走到门边,不放心回头看了眼杨贝芊。
她跪坐在毯子上,脸低着,看起来单薄无助。
谭丛给窦米说:“她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知道,有我在你还不放心?”
谭丛推来房门,走出几米又退回来,承受不住心理防线那一遭,“不行,窦米你也不靠谱,我还是留下来吧。”
窦米把人推出去,靠着门板脚抵住下面,死活不让进,“江鱼,帮帮忙把这个妇女之友拖走!”
江彧把谭丛带回自己家,确认房门口没有人,窦米才坐到杨贝芊身边,“芊芊,给我说说呗。”
杨贝芊太害羞了,长这么大连跟男生说句话都会感到不自在。
这次还是没忍住偷拍了一张他的照片,藏了这么多年,秘密快要暴露,第一个涌上来的心情是惶恐,根本不是网上说的那样,什么给朋友分享后会解脱轻松。
“豆米……我。”杨贝芊鼓足勇气,还是没能说出口。
窦米试问:“你喜欢他?”
杨贝芊稳住发颤的声线:“我喜欢他很多年了。”
窦米一下瞪圆了眼睛。
杨贝芊做了个深呼吸,下定决心,“豆米,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的。我之前没给你说,因为我自己都不确定,我以为那只是朋友间的在意,但是我前几天确定了,我一直都喜欢他。”
杨贝芊从小到大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字,窦米人都懵了,晴天霹雳,敢情人家比她情窦初开得还要早。
咕咚,窦米咽了咽口水。
杨贝芊拿了纸和笔,“你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写下来,能回答的我都说。”
窦米握着笔,对着张白纸半信半疑:【他多大?】
杨贝芊接过纸:【和我们同龄。】
窦米看着这个回答,发了半分钟呆:【他知道吗?】
杨贝芊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男生恣意洒脱的笑脸:【不知道。】
窦米看见这句话,没憋住叫了声:“芊芊,你暗恋啊?狗都不玩暗恋。”
杨贝芊脸爆红,咬咬牙,身心渗出的汗快要把白纸打湿了,扑通扑通乱撞的心脏让她说不出叩不出一个字。
窦米浑身憋得慌,舒口气,“对不起芊芊,我没有骂你的意思。”
杨贝芊羞得不敢看她,背过身,抱住膝盖,背影缩成小小一团,用极其微小的气音道:“豆米,你没说错,暗恋很卑微。可是我要不把自己藏起来,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窦米着急,心疼地抱住她:“可是你还有我们,我和谭丛永远不会离开你的。那个人算什么,他比得过我,比得过谭丛吗!”
杨贝芊不答了,露出怯生生的眼睛。
窦米觉得她说的也不对,喜欢的人就是喜欢的人,朋友是朋友,二者不可相提并论,没法纠结谁地位更高更重要,也没必要争论个一二三。
窦米知道自己什么也帮不到,她抱住杨贝芊,这时候只能给她一个拥抱。
不知过去多久,射进屋里的光线纹路从书桌走到地砖,阴影越深,时间无声无息流逝。
杨贝芊问道:“豆米,如果你喜欢江彧,江彧不喜欢你,你会难过吗?”
“不啊,我只喜欢他的脸。”窦米感觉这就在情理之中,她答得毫无压力:“我换张脸喜欢就好了,我发现陆一卿也挺帅,还有以前也住在这片的大哥哥,他上大学后长得更好看了,你还有印象吗?”
“都是身边的人,我记得。”杨贝芊细声细语,问:“那谭丛呢?”
窦米一呆,“他什么?”她反应迟钝,忍住不翻白眼:“他丑。”
“芊芊,我想明天跟你一起去漫展,万一遇上你喜欢的那个人呢?”
“好。”
“到时候你不要给我提示,要是碰见了,我一定能凭直觉把他揪出来。”
杨贝芊终于露出笑脸,她看着窦米很有把握的样子,暗想,他就在身边,十几年了你还没有发现啊。
杨贝芊只答应过刘元芝周六去漫展,周日练琴,下午要上的补习课临时取消,她时间空出来。
四人小分队三人周日都想去漫展,她拿不定主意。杨友林教育开明,趁着刘元芝外出,巴不得女儿跟小夥伴出去玩,“芊儿,想去就去吧,跟豆子和小谭一起。回来我给你妈说。”
窦米怕刘元芝怕得要死,从小他们可没有先斩后奏的先例,“刘老师应该不会生气的吧,你作业都做完了。”
谭丛:“有刘老师在,就不会让她写完作业。”
这事情可真难办,三人陷入纠结愁苦中。
一直保持中立的江彧发话,“要不就不——”
窦米和谭丛猜到他要说什么,齐齐回头,如出一辙吼道:“不行!不能不去!”
二人的河东狮吼震得他耳膜嗡嗡响,他把话说完整:“我说,要不就不告诉阿姨,我们快去快回。”
有学霸这句话罩着,他们像拿了免死金牌。下午出门前两小时,江彧被一通电话叫走,计划赶不上变化,四人变成三人。
窦米第一次来漫展,初来乍到这个地方,会觉得每人奇装异服,男孩女孩们戴着颜色不一的假发,有的看见举着自拍杆拍照的小姐姐,误闯镜头也不会害羞,会谈笑大方地说:“老婆,集个邮。”
以前杨贝芊痴迷二次元,每次从漫展回来,整个人像焕然一新,不见往日的胆怯孤僻,她说过只要一想到cos的是最喜欢的人物,在漫展度过的几小时是可以完全抛却现实,没有刘元芝逼迫她写写不完的卷子,她也不是那个只知道练琴,跟排名分数计较的杨贝芊。
沈浸在热爱的次元,这里只有你喜欢的动漫或者人物,没有人认识了解你平常如何。就好像小小萤火也可以在这片天地发光发热。
窦米来过一次就爱上这里。
这个世界就好像人精神的乌托邦,天南海北的人聚在一起,热血沸腾无惧无畏,可以尽情变回那个相信魔法信仰异世界爱与和平的小小孩。
他们意料之外遇见白熙,他戴着黄色假发,黑金色cos服,像从动漫里走出来的人物,身边好多人围着拍照,贴贴脸比着爱心。
杨贝芊和窦米没叫他,走去大厅,“上个月那场漫展,你班班长也在。”
“我都不知道白熙也喜欢二次元。”
杨贝芊道:“他是个很好的COSER,每一次都尽心还原。”
快乐时间总是短暂,漫展结束意味着这场美梦也该醒了。三人在地铁站1号线转3号线。江彧忙完学校的事来跟他们会和,江彧注意到窦米丧失聊天兴趣,问道:“怎么了?不好玩?”
窦米跑神,人还沈醉在尖叫狂欢中,“是太好玩了。”
江彧侧过脸,听她讲话,手里撕开一根真知棒棒糖给她。
窦米词汇量不高,搜肠刮肚想措辞,描绘此时的心情:“就好比过年,一大家子非常热闹,但热闹过后的冷清,落差大得让人受不了。我感觉从漫展回来也是差不多的心情。”
平日里活泼闲不住的元气小太阳这会儿没了精气神。
谭丛和杨贝芊常去漫展,聊着旁人听不懂的话题。
杨贝芊听得专注,感觉身边有什么东西蹭着她的腿,她往旁边挪了挪,没过多久,旁边伸来的一直手沿着她的膝盖往上摸。
杨贝芊大惊失色叫了声,条件反射站起来。
地铁车厢里的低头族从手机里擡起头,旁边的谭丛拉住她的手臂,这才让她在晃动的车厢里站稳。
杨贝芊面露羞恼,看向站在她旁边的一个男孩,“你干什么。”
男孩大概十一二岁,背着书包,知道做错事不敢擡头。
杨贝芊想他年纪小,口头教育就好,没说重话,末了道,“你要给我道歉。”
左右的人都好奇看着,八卦的目光像聚光灯在这片扫射,他无地自容,嘴硬不承认:“我没做什么。”
杨贝芊气急,拉了他胳膊一下。
小男孩的家长不乐意了,老太太嗓门大,横眉立目,反手推开杨贝芊:“你干什么,莫名其妙让我孙子道什么歉?!”
像是看出杨贝芊是脸薄的人,老太太把小孙子拽到自己面前,检查他两条胳膊:“你这小丫头手重咧,我孙子胳膊的红印都没找你算账。”
窦米坐的位置较远,见不得杨贝芊受气,护在身后:“你有话好好说,我朋友不会乱讹人,你问问你孙子做没做错事。”
杨贝芊靠着窦米的耳朵,羞愤地说了句话。
窦米面带愠怒,恨不得剐了他,“是你孙子手脏,不尊重我朋友!”
老太太挺胸叉腰,凶相毕露,恐吓道:“你们这小姑娘,穿成这样不就是为了让别人多看你几眼,遮住了什么?自己思想有问题,怪我孙子行为不端。”
“你当家长就这么满嘴胡话?”
两人战火一触即发,局势紧张,乱糟糟的环境瞬间静下,周围人飘忽不定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脸上,越发安静就越凸显恶臭的言语激烈尖刻。
冷漠旁观的视线像冰鑹,以旁观姿态在人身上狠狠凿个洞。
小男孩知道有靠山,置身事外划拉着手机,趁人多吵起来,他慢慢把手机反扣,方向对着两个女孩的裙底。
谭丛眼快敏锐,手臂一拦把人都挡在后面,厉声吼道:“你想干什么!”
他神色阴鸷,冲倚老卖老不讲理的老太太发火:“你看看你孙子手机,自己是人渣教育出来的子女也只能是社会渣滓。”
“欸!你这话几个意思!”
老太太撒手丢开买菜兜,面部狰狞骂爹骂娘,“说谁是渣滓!也不看看你们这群人穿的叫什么样子,有娘生没娘养,衣不蔽体,有辱市容知不知道!”
这话像一根刺,江彧颦眉,立体的五官更锋锐阴冷:“麻烦请您讲清楚,起因是您孙子做了不对事情在先,您不好好管教反而指点别人的穿衣自由。请您不要因不了解多元文化就对别人恶语相向。”
窦米不客气回怼:“老太太,您就不怕您孙子以后跟您一样偏激吗。”
看热闹的中年大叔恶讽,鸣不公:“你这姑娘真会说,偏激不偏激不知道,但我们对日本人的偏见还是有的。”
围观的人都站对立,老太太骂人都硬气了:“卖国贼!你们妈知道你们这么崇洋媚外吗!还有你这小夥子,看你穿的校服清清爽爽,书都白念了,黑白不分!这俩丫头一看就是爹妈没教好,穿的不伦不类,真替你家长丢人!”
谭丛脸色铁青,眼神尖锐如出鞘的刃:“你说话别带家长!”
地铁里越吵越凶,看客变多,多是中老年人,骂着难听的字眼,三三两两初高中生劝架,弱弱地说:“叔叔阿姨,cosplay不是奇装异服。”
“是啊,现在穿衣都自由了,而且他们又没有辱国,只是喜欢二次元而已。”
“我看见是那个小弟弟在摸那个大姐姐……”
谭丛感觉脑子里绷直的神经啪地断了,嗡的一声,有几秒的空白,暴戾凶狠地骂了声操,死死箍着那男孩,“今天你他妈谁都别想走,去警局说清!”
老太太知道他们要证据没证据,不依不饶辱骂:“我孙子这么小他懂什么!你们这群小年轻就是败类,能给这么小的孩子泼脏水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得有多不干净!你们俩还是姑娘家就这种德性,穿成这样便宜人家人家都不看!真不检点。”
窦米:“你说谁不检点,我们怎么穿用不着您费心,管不好孙子还要骂人,这就是你教育后代的方式吗?”
江彧护在她身前,拉住她手臂:“您敢让我们看他的手机吗?”
“看!怎么不敢!”
老太太抢走手机,直接扔给他们,但小孩子很聪明,怎么可能会留把柄,拍照痕迹删除得一干二净。
窦米他们吃了哑巴亏。
骂声更甚,杨贝芊委屈得眼泪直打转,谭丛发着狠劲咬牙不语,窦米气不过但不能这么算了,过了把嘴瘾骂回去:“您说孩子是家长的镜子,您家孙子不会好到哪里去!”
之后不饶人的骂声被江彧捂住嘴,“她毕竟是长辈,你不能说太难听,有理都变得没理了。”
窦米长这么大就没这么吃亏过,出了地铁站,她坐在马路牙子边上,气的想变成隐形人回去踹他们一人一脚,“好憋屈啊。”
她扬起脸,望着灰尘的天,似有冷雨落下,双颊冰凉。
杨贝芊没跟人吵过架,吓得瑟瑟发抖,丢了神。
谭丛看见她这个样子,窝心难受,拆了包纸巾闷头儿帮她擦着脏兮兮的手背。
杨贝芊双眼无神,静静坐着,扭头看了看男生靠近的脸,那么沈静,默默无声。
她蓦地哽咽,叫了他一声:“……谭丛。”
谭丛嗓子哑得厉害,听她这委顿的语气,一阵钻心的疼,“芊芊对不起,没有下次了,我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你。”
他难得的细致,帮她把蹭到灰的手背和手肘擦干净,瞥眼看见女孩大腿和膝盖也脏兮兮,他递过去半包纸巾,“你自己擦擦。”
国家公祭日就快到了,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件闹事会朝不可控的方向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