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乔雪好久没锻炼过了,罚跑完已精疲力尽,还不忘顾及女神形象梳理小辫子:“豆芽子,知道你不想输给我,但也不用跑这么快吧。”
窦米无所顾虑地平躺在草坪上:“腿长,没办法。”
一阵阴风吹来,凉丝丝的,窦米舒服地闭上眼:“这还多亏了你,乔胜男,要不然我也长不了这么高。”
窦永明和乔卫华以前都在隆同,师出同门。窦米和乔雪从小拿来比较,小学同校不同班,年龄稍长些往青春期走,身边同学的父母一心想让孩子长高个,生怕营养跟不上。
在这方面,窦永明跟郝美丽迟钝,并不上心。
班里同学大课间都开始订纯奶,窦米没有。
而乔雪一日补两次餐,偶然听说有一部分人牛奶不耐受,喝纯奶会长痘,对皮肤不太好。眼看冤家窦米这丫头长得水灵,亭亭玉立,皮肤好似剥了壳的鸡蛋般,她动了歪脑筋。
把自己的那份纯奶都给了窦米。
“豆芽子,今天的牛奶帮我喝一下。”
“豆芽子,去领奶。”
“豆芽子——”
喝就喝。
窦米懒得去想乔雪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反正一直觉得她脑子不正常,白请自己喝奶一直到小学结束。
窦米练功学武,总是吃不饱还得亏了乔雪每天两顿纯奶救济。
后来乔雪才知道窦米是属于喝奶不长痘,反而自己才是纯牛奶不耐受那群人,喝奶和吃辣都会冒痘。
她气死了,知道人跟人体质不同,转头不给窦米订奶。
窦米小学毕业就长到了一米六三,细条儿身段像初春柳叶,在同龄里很是出众。一度被人误以为是游泳队的。
当然,窦米这个小恶魔从小也使尽了坏点子。
十二岁那年,窦永明参加比赛赢了一箱雀巢咖啡,统共六大罐。父女俩都没喝过洋玩意,一泡,苦的,涩的。
窦米拧着脸蛋吐舌头:“比中药还难喝。”
郝美丽只听过咖啡,她也喝不习惯,告诫一嘴:“小孩子别乱喝,这东西喝多了脑子笨。”
窦永明也道:“就是就是,小孩子不能喝。”
当时窦米以为喝咖啡变笨和喝酒会醉是一个道理。
刚好,那一年学校开设科学和思品,她一翻书就犯困,要背得滚瓜烂熟,那比登天还难。
相反,乔雪这人似乎就没有缺点,样样精通,年级第一。
下午,窦米就抱着咖啡罐子去了学校,把人招呼来:“乔胜男,看在你请我喝了一年多牛奶的份上,我敬你一杯。”
乔雪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有病。”
“你喝不喝?”
“不喝。”
窦米急了,倒了一杯子:“必须喝!”
她换一种逼迫方式:“一看你就是没喝过不敢喝。”
“咖啡谁没喝过?”乔雪一扬漂亮的秀发:“我就不喝。”
“你喝。”
再拗下去,窦米就要掐着她下巴往嘴里灌了。
乔雪火冒三丈喝完,扣着杯子示意一滴不剩,窦米再给倒一杯,举到乔雪面前看,确实是满满一杯,然后豪放地一仰而尽。
你一杯我一杯,两人该死的胜负欲又点燃了。
窦米一脚踩在板凳上,小大人喝酒似的一杯干了,乔雪不认输一把夺走杯子,仰头咕咚咕咚全喝完了。
两个小女孩像掐架的公鸡,死死凝视地对方,四只黑眼珠写满仇恨,打了个饱隔。
那天咖啡喝到吐,窦米才想起来她是有目的在身,回到家哀怨道:“我以后思品再考不好就怪今天的咖啡。”
她看着作业本上默写的内容满是红叉,感觉拔凉拔凉的心痛:“完了,真的变笨了。”
乔雪也没好到哪去,眼看窦米细胳膊细腿像抽条的嫩芽,高出她整整一个脑袋。
此后,在乔卫华面前又多了一个挨骂的理由:
“你看看人家窦米,长得高个子,你再看看你,练武练武不成,以后怎么继承你爹的道馆!给你取名胜男,我看你连人家一个窦米都比不过,还真不如生个男孩!”
童年里每日的鸡飞狗跳从未停歇,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过去了。
高一(2)班课间十分钟热闹非凡,郝红玉不像刘元芝管班严厉,除上课时间外很少能看到她出现在教室。
劳逸结合,如何放松那是学生们的事情。郝红玉从不过度管教。
白熙站在讲台上有事情要说,声音小震不住场,谭丛威风凛凛站到一边,“都安静会儿,有个事要说。学校临时决定周日晚上要返校,有谁不想来的吗?”
底下安静如鸡,谁带头先啧了声:“没人来!”
同学们抱怨:“我们都不来。”
谭丛看着手里的报名表,肃然的脸色松动几分:“确定?”
“确定以及肯定,谁来谁狗。”
谭丛轻快一笑:“周一是万圣节,学校决定用周日晚上时间举行个活动,化妆扮演,类似cosplay,有谁想表演的提前往上报,总之就是放松的一个小晚会,”
他唇边擡起:“仅限高一。”
“……”
下面的同学们像石化定格住,抽了魂魄般僵了数秒,然后冒出第一声大吼:“我来!谁说的不来。”
“哪位狗说的?站起来!”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坐在后面还做着啃指甲动作的陆一卿,此人讪脸,无半点扭捏,张口“汪汪汪”叫几声。
教室里响彻起一阵此起彼伏的乱笑,谭丛在表上勾起几笔:“那我就交上去,周日都别忘了。”
学下难得举行一次活动,未来三年能放松的时间屈指可数,大家趁着高一抓紧时间疯玩半年。
晚上放学的时候同学各个洋溢着笑脸,和谐欢乐,女生们讨论着要不要报个节目,男生们则说着周日终于可以把没收的手机要回来,熬个通宵打游戏。
路上,窦米问杨贝芊:“你要cos蔻蔻吗?”
杨贝芊想了想,权衡利弊下说道:“我觉得在学校还是选个日常点,好打理的角色吧。”
“那就灰原哀吧,我超喜欢她!”
杨贝芊cos过灰原哀,记忆犹新,不是想象中的简单顺利,“我再想想吧,其实哀很难模仿的。”
“怎么会,是因为假发吗?我陪你去买个好一点的。”
同排骑行的谭丛听见,骑过来:“不是想的那么容易。”
窦米蹬着脚蹬,追到前面问江彧:“江鱼,你……”
你跟我一起玩吧。
你会来和我们一起玩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江彧还要练琴。
窦米迎着风,长发在风里飘扬:“江鱼,你好好练琴哦。”
谭丛和杨贝芊在后面说的开心,窦米慢下速度也加入到两人的谈话中。江彧看着她眉飞色舞兴奋的样子,终是一个人落寞地骑走了。
江彧回到家锁车,窦米跟谭丛的笑声从墙后头飘来。因为是周五,杨贝芊可以多玩半小时,于是三个夥伴都进了谭丛家。
邻居家吵得像过年,碍于明天一早还要去练琴,江彧要早早休息了。
关掉台灯,他躺在床上,床头柜挨着的那面墙后传来窦米气愤的喊声:“谭丛,你又偷吃我葡萄!”
接着,咚地一声砸过来,江彧感觉那力道都能穿过墙壁。
秋末的早晨,一开门,外面从北方而来的猛烈冷空气涌进室内。闹钟在六点准时响起,窦米从睡梦中惊醒,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
郝美丽准备去看店,见自家闺女卧室门打开,里面的人似一股风,卷到卫生间再卷到卧室,窦米穿戴完毕,来到玄关处换鞋,整个过程耗时一分半。
郝美丽:“大早上你干啥去?”
“去陪江鱼练琴,我跟他说好了。”
郝美丽叨咕:“谁跟你说好了哟,人家才不等你这个赖床鬼。”
说着拉开家门,迎面一阵寒冽的气流扑来,母女俩都冷得缩了缩脖子。
巷口的泡桐树跟槐柳在劲风中摇曳生姿,高低错落的枯冠连成欲浓的秋意,落叶纷纷扬扬,一个穿着烟灰色薄款大衣的少年站在树下。
他弯腰,装模作样做出第九次系鞋带的假动作,就在快要迟到的时候,窦米的声音落在深巷里。
“看吧,我就说我们说好的,江鱼还没走。”
江彧回目。
是啊,他每两分钟系一次鞋带,硬是磨蹭十五分钟了才把人等到。
俩人结伴走着,窦米看见有卖甜玉米问:“要不先吃个早饭吧?”
江彧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玉米跟蛋黄肉粽,一手拿着一个问:“要哪个?”
“玉米。”
公交车踩点来,她把啃完的玉米棒扔掉,上了车,“江鱼,一定要这么早去练琴吗?”
江彧不答反问:“你今天练功了吗?”
窦永明今天不在家,窦米就多睡了几分钟,她挠着扶手椅:“没有,我晚上回去补,双倍的。”
江彧端量她一会:“先睡会吧,到了叫你。”
“好。”
窦米挪动位置,找好舒服的姿势,惬意地一栽头,稳当当枕着江彧的肩膀睡着了。
没几分钟江彧就听到均匀的呼吸声,他坐得很不舒服,维持着难以动弹的坐姿近一小时,终于到了。
窦米鲜少来,补了个觉神清气爽乱瞅。江彧肩膀发酸,没多少耐心回答她一路的问题。
琴行规模很大,就琴头的招牌就占了一溜的面积。外观几米铺着鹅卵石小径,绿草红花相映处地皮上摆着几张圆木桌,里面优雅干净,入门分了好几个小房间,乳白色壁纸,黑色雅丽钢琴,婉转音律逸出,在每一处空间里萦绕。
窦米跟着江彧走过长廊,室内布局宽敞得像地下迷宫,终于走到头了。巨大的落地窗后是一排排书架,摆满了琴谱和像霍格沃茨学院里的深棕色古书。
她凑近一看,假的。
一个长发男人坐在那,扎着半丸子头,花衬衫,宽肩窄腰。
窦米眼睛一瞄那背影,就知道这妥妥是身材比例一绝的美男子,出于颜控对外界美感的高度敏感,她掏出手机就往前凑。
江彧一个脚步挡住她的去路,先开口:“李老师,开始吧。”
李睢从音乐学院毕业没几年,模样显年轻,混在高中生堆里看不出是个老师。
他先发觉身后拿着手机蠢蠢欲动的女生:“叫你女朋友一起进来吧。”
“是朋友。”江彧干咳两声,“她在外面就行。”
李睢找了仅有几本的课外书,还都是名着,拿去给窦米解闷。他跟江彧进去,细心地没拉百叶窗,笑道:“你女朋友想看你。”
江彧坐到琴前,“她想看的是你。”
因为江彧是这里的vvvip,也是最出类拔萃的学生。窦米作为一同前来的人,前台小姐姐还送上来瓜果。
她把带的几张物理卷写完就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看里面两个人。
江彧弹琴时极为认真,颔首敛目,头顶的圆形吊灯散发着温暖柔亮的光圈,打在他前额的薄碎上。
窦米拖着凳子往前坐了坐。
离少年更近了一步。
宽展的视界缩小,目光所及处的中心只有他,单独影像般,从头顶到衣襟,再移到在黑白琴键上翩飞的灵活手指。
再近一步,她就能清晰看到他润泽鲜红的唇一翕一合,尖利的喉结吞咽顶起,还没等窦米再仔细看会,就笔直地撞进他的目光。
“窦米。”江彧叫她。
窦米被抓个正着,心忙意急乱诌道:“我没没看你,我在看李老师。”
江彧沈抑的眸色更黑了,下垂的弧冷倦含愠:“下次不要来了。”
窦米向李睢投去求救的一眼。
李睢手握成拳,抵在唇边笑着:“对你女朋友温柔点。”
江彧意色微冷。
李睢连改口:“朋友,女性朋友。”
江彧转身往后面走去。
窦米问李睢:“你们不练了吗?”
“江彧过段时间有个覆赛,这个比赛很重要,但我感觉他状态不好。”李睢朝后面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不自信,这不像他的作风啊。”
窦米背上双肩包,起身:“老师,我能帮他做什么吗?”
“从上次比赛我就发现江彧有点人群恐惧症,这可不行,覆赛的时候千百人呢。我们一会要去音乐厅让他再试一次,你跟着来吧。”
“好。”
“你悄悄去,坐在后面别被他看见。”
音乐厅离得不远,李睢甩着串钥匙往那边走,窦米摸出手机:“老师,江鱼这种情况多久了?”
“好像就八月底初赛开始吧,我毕竟一直带着他,他状态不对我就看出来了。”李睢看她忧心的脸,安抚说:“反正离覆赛还有一段时间,你多帮他克服一下。”
“嗯我会的。”窦米打开微信:“老师,方便加个好友吗?我绝对没有非分之想,我就是想多了解下江鱼。他什么都不给我说。”
李睢点了通过好友申请,笑道:“看样子你还没追到手?”
窦米给李睢备注好,欲哭无泪地摇摇头:“没呢,女追男隔层纱这话是骗人的。”
李睢无情面可言地笑起来。
“李老师你可要帮帮我。”
李睢瞬间不笑了,笑容凝固住,也哀一声:“你老师孤寡到现在,你觉得能帮到你什么。”
一瞬间,李睢在窦米心里像座巨山样伟岸轩昂的形象崩塌得只剩一堆碎石渣,她默默在心里口出狂言:“白长了这张脸,只斩男不斩女,单身到现在。”
窦米蹑手蹑脚坐在最后面,和台上隔着十几排,像一条银河的距离。江彧反反覆覆练一首曲子,从午后到太阳落山,少年的手指在不停地弹,练习的时间枯燥冗长,他不知疲倦。
窦米困得都要睡着了,不时被李睢叫停的声音惊醒,江彧脸上浮现着微茫的倦态。
她虽不懂钢琴曲,但知道这对他而言很重要,宁愿失去每天休息的时间,也把这件事做到完美无缺。
晚上坐在返程的公车上,她没舍得闹他,安安静静走一段路。
窦米看着江彧回家了,她才准备离开,墙角旮旯里突然传来一声游戏机械女声“ko!”
她退了两步,朝夜色阴影里看去。
谭丛蹲在那,亮着的手机屏幕五光十色,乱糟糟的游戏界面,放大招的绿光映在他下颌处,他那双静幽幽的眼看起来十分诡异。
“你在这干啥?!”
俩人脱口而出。
谭丛蹲的腿麻,退出游戏关掉手机,“老谭在家,我在这打盘游戏再回去。老黄给你做了蛋炒饭,还热着。”
“不用了,我去江鱼家吃。”
谭丛耸耸肩膀,说了个行。
在外面待了一天,窦米回去洗完澡,换了身舒适的衣服。走前特意去厨房瞧了眼,果然是中午的剩饭剩菜,郝美丽在店里没回来,家里只有窦永明,他又随便糊弄吃完去串门了。
江曼做了一大桌菜,喊了江彧几声也不见人下来,便叫窦米上去喊他。
窦米抱着包乐事薯片,趿拉着鞋子上楼。
她站在扶梯远远喊了声,江彧的卧室里明光瓦亮,门没关,光线照亮外面小片地方。
窦米站在几米远的地方,保持不误闯他人房间克己覆礼的美德,结果里面无意露出的侧影映射在那扇鋥亮的落地窗上。
窦米惊诧,手一松,半包薯片掉到地板上。
卧室里的人也回头。
江彧穿着牛仔裤,夏威夷沙滩花色衬衫,繁杂的枫叶图案缭乱,跟以往内敛的风格不同,本就过于优越的长相配上这身打扮,痞气的像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
江彧看见她,一时半霎没缓过神,扭过来的半边脸通红,涨红一路飙到耳根,没吐出一个字来。
窦米震惊,想到,完了完了这是压力有多大啊,平日说一不二的好学生怎么能是这身打扮呢,学什么不好,非要学……
窦米一时半会没没想起来这是像谁的风格,莫名觉得眼熟。
好像今天的李睢?
“江鱼啊,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给我说的,要是心情不好或者练琴练烦了,你就来找我说话。感觉累了就休息会儿,千万不要强迫自己,你很优秀,一直都很优秀,偶尔练琴出错都是难免的,别一根筋拗着。”
意识出逃,她不受控地走过去,擡起脚跟,白润的双手向他的脸庞伸去:“你可以多想想我啊。”
江彧一瞬骇然,以为他会得到一个拥抱:“嗯?”
“想想我这个宇宙无敌美少女温暖可人小太阳,我窦女侠看上的人,当然是超级优秀的呀。你多想想我,这世上还有一个喜欢你的我,江鱼。”
周围一下安静了。
他微微笑了,心里柔软的某处在放松地跳动,似有稚嫩的新芽在尝试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