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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的周测,一中按照惯例当天评讲完试卷,一天内出成绩,两天内放年级大榜。
优秀学生代表一栏中右下角,窦米的一寸照片再次不翼而飞。
第一次郝红玉以为是哪位同学恶搞,接连两次,事不过三,引起老师重视。班会上她特意说了此事:“前一段时间光荣榜角的摄像头坏了,没找出是谁干的,现在已经修好,劝诫恶作剧的人适可而止。”
白熙下课叫住窦米,担心问:“不会是……是,上次技,技校……”
他“技”了半天,窦米就知道要说什么,接道:“不可能。”
白熙:“那你,小小小……”
窦米拍拍他肩膀:“我会小心,没事的。”
“谢……”
窦米说:“不用谢我,上次就举手之劳而已~”
往后一段时日,轮到窦米值日擦黑板,坐在前排的白熙抢先帮她,大扫除刚准备去拿扫帚,白熙已经提前帮她打扫干净清洁区回来了,包括体育课器材有限,白熙不知什么时候去借的篮球,一直藏在桌子底下,看见她就塞到她怀里:“给。”
这弄得窦米都不好意思了,“班长,不用帮我那么多的,最近谢谢你啦。”
白熙点头,再点头:“举,举手,之劳。”
排名榜上少了窦米的照片,体育课她补拍回来,“打断一下,用大家一分钟时间,我知道我最近挺出名,好像有人很珍藏我的照片。刚好我这多出几张,你来我桌上拿省的去破坏排名表了不是吗?”
行得正坐得端无须屈尊畏谗言。
小时候窦永明常教育她的。
身正不怕影子斜,窦米走下讲台,没注意第一排的乔雪面如菜色,她把手伸进桌子里摸出两张红底照片,看了眼四周无人,把东西装兜里往楼下走。
她走路极快,分神想着事情,匆匆把两张照片扔到操场边的垃圾箱就走。
陆一卿打完球,手里拿着俩喝空的矿泉水瓶,远远看见:“乔雪?”
乔雪浑然不知。
男生抱着球站在后面,朝垃圾箱里望了一眼。
下午第一节是语文课,教语文的老师叫“王隅”,“隅”是角落的意思。
还有人的名字是这种寓意,窦米也是头一次见。她索性暗里爱称“王角落”,既好记又通俗易懂。
王角落招牌动作是推眼镜,窦米无聊统计过,一节课五十分钟她推了三十九次眼镜。
这次她又闲得发慌,懒得听古文便再统计一次,看能否破纪录。
在第三十八次的时候,王角落终于发现了,坐在最后一排挨着卫生工具的某个以前一上课就躲在书后打盹的女生,破天荒的连着两节课两眼瞪得如铜铃,坐姿笔直如电线杆。
而这一切,在她踏入教室门的一秒钟,那位同学就已经精神抖擞地静候上课铃了。
这是突然开窍了?
王角落自豪地想,看来是她近来的新套教学方式深得这位窦米的心,成功拉来一个重对语文热爱的同学。
王角落无比欣慰,推了第四十次眼镜。
欸!破纪录了!
窦米挺直腰,来了兴致,结果下一秒——
王角落换着PPT:“那就窦米你回答一下问题吧。”
窦米叫苦不叠,经谭丛提示后才手忙脚乱找到某一篇阅读理解。
考题是传统问法,表达作者什么情感。
文章摘自国内某小有名气的作者自传,讲述她十五岁考上燕大,来到燕大图书馆时覆杂的内心自白。
窦米全程愁眉苦脸,答案是浩如烟海学海无涯丶现实与虚拟间的缥缈,以及作者在面对庞大知识体系的无措与钦佩。
但窦米真心读不懂这种隐晦的文章,无法跟作者共鸣。
她在字里行间中只得出了俩字——伤感。
但不知源于什么,她仔细想了好一会,才冒出个答案,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偏王角落满眼鼓励期待。
窦米狐疑:“因为作者想家?”
从她张口吐出这六个字组成的疑问句时,就亲眼目睹一位信心满满的老教师眼里那点希望之光啪地,灭了。
王角落难以置信:“因为作者想家?!”
你问我吗?
我怎么知道她想不想家。
但她十五岁就为了梦想背起行囊远离家乡,会想家很正常。
教室里响起如雷的笑声,窦米受到全班同学回头的注目礼,打断了她脑子里蹦出的一连串自我感觉良好的推理。
王角落失望透顶。
窦米决心再补救一下:“我觉得作者小小年纪一个人来到陌生城市,谁上大学第一天都会想家吧,更何况她的年纪比周围人小很多,说不定她想她妈妈,如果她有个关系很好的邻居,那不就更想家了吗。”
王角落看出来她是真不懂这种意识流,这孩子是用尽毕生对语文的感知得出字面上浅薄错误的结论,总不能浇灭学生上进心吧。
她笑了笑,既然都跑题到太平洋了,那就接着聊聊:“那看来窦米同学平时很恋家,移情作物,移情于人,也称作‘宇宙的人情化。’”
窦米更懵圈了,就听见王角落最后问:“那你三年后上大学,是更想念家人还是和你关系很好的邻居?”
边上的谭丛和前面的陆一卿知道内幕,偷着笑,“那指定是她喜欢的邻居啊。”
郝妈咪窦永明和江彧对她来说同等重要。
上大学遇上假期她可以回家,但要是跟江彧没考上同一所学校,万一一个在本地,一个出省。天南海北都有可能,一年半载见不到面。
窦米心里泛酸涩,“我跟我邻居一起考燕大。”
这节语文课后,窦米不仅给王角落留有深刻的印象,还一句话一战成名。
都知道她的邻居是江彧,江彧也凭空多了条flag——跟窦米考燕大。
这篇普普通通的高考阅读理解很快在年级里传开,传到江彧耳朵里,他忍俊不禁:“窦米,你怎么想的?”
“眼睛看了两遍后用脑子想的。”窦米毫无感情,口调干瘪道。
乔雪路过身边,冷笑:“窦米,你还挺可爱。”
你还挺会讽刺人。
窦米不开心撇开脑袋。
乔雪没话找话跟江彧聊天:“上次你去买的什么书,好看吗?”
江彧:“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还没看完。”
顷刻,乔雪说:“我也看过这本,还有他的《静静的顿河》也不错。”
江彧不声不吭,轻淡无波看她一眼。
乔雪被看的发毛:“怎么了?”
“《静静的顿河》是二十世纪苏联作家肖洛霍夫写的。”
乔雪无地自容,困窘地说:“抱歉,我搞混了。”
窦米不怀好意地哗笑:“你没看过吧。”
乔雪一点都不矫情承认:“是没看过,那江彧你看完那本能借我吗?”
江彧:“我不借别人书。”
连续两次下不来台,窦米捂嘴笑着。
乔胜男,你也有不称心的今天!
“窦米,你是不是看书的时候又吃东西了?”江彧拉着脸,“你爱惜点我的书。”
窦米举起爪:“我没有。”她略一迟疑,小心谨慎道:“其是拿来盖泡面了。”
江彧凝目,半带审视。
众人以为高傲如他的学霸要大发雷霆了,瞩望顿刻,听见平调一句:“下不为例。”
??
!!!
怎么回事!!?
上一秒校花还娇滴滴来借书,素来自持清高爱书如命对外称不借的校草转头就对另一个女生说:“你爱惜点我的书。”
只借给她搞特殊化就算了,还在知道对方拿他的书盖泡面后就说了句“下不为例”!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
就。
一句。
吃瓜群众瞠目:哦豁,江米CP给我锁死!!
乔雪憋红了脸回到班,坐在座位上掏出一张纸在上面写窦米的名字,越想越生气,便划掉涂黑,笔尖画圈力透纸背,划破了。
陆一卿从前门进来:“乔乔~干嘛呢?”
乔雪捋了下鬓边碎发,手心盖住纸。教室嘈杂,尤其最后一排以窦米为中心的圈子,永远都非常热闹。
窦米和谭丛在划拳,作业也不好好发,像比赛扔飞镖现场,咻咻咻一个赛一个快准狠。
“陆一卿——接住!”
乔雪回头。
一个牛皮本从跨越半个教室呈流畅抛物线飞来,近在咫尺,就在直逼喉咙时,身边敏捷出现一只手,稳稳接住。
陆一卿把本子卷起来:“嘛呢,差点误伤我女神。”
其他同学:“yue——女神是大家的!”
物理老师端着枸杞茶踩着铃声进来,值日生忘记擦黑板,上面还留着上节语文课写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物理老师叫屠超,姓氏缘故喜提“老秃”外号。
他摸摸光溜溜的脑门,像极一颗充满智慧的卤蛋。
上课不积极,老秃发雷霆:“评讲上次周测卷,找不着的都给我站后头去!”
调皮胆大的男生说:“啊都过去一星期了,找不到了老秃,啊屠老师。”
同学嘻嘻哈哈笑,老秃痛心疾首拍桌子:“都给我安静点,再笑站后头听!”
窸窸窣窣板凳挪动,几个同学还真站到后面了。乔雪也是找不到试卷被罚站大军中一员。
毕竟是好学生,老秃于心不忍,但狠话放出去了,恨铁不成钢地抖动卷子,一道一道讲起。
窦米周测拿了满分,题量题型难易程度对她来说小菜一碟,旁边的谭丛考了六七十,也皆大欢喜没听课。
两人在纸上玩起五子棋。
乔雪为了远离垃圾桶气味的围剿,她站在左侧过道,在窦米第四次输给谭丛后,她嗤笑一声。
窦米看她:“你笑什么。”
“没见过这么笨的人,笑笑还不行了。”
窦米吸着酸奶,拆开包辣条,巧克力饼干,在桌上摆开小吃摊。试卷翻到背面,看到某一道题的图片,一个火柴人在攀爬吊锁,求运动中A对B的摩擦力所做的功。
窦米看到的第一眼:“哇哦,这图好奇怪,画的脚居然是火柴人的二分之一。”
第二眼:“好灵活的小瘦子,现在卷子上的小人都会跳钢管舞了。”
一旁的谭丛压着声音在笑,他也在看这图,笑趴在桌上:“像不像那个表情包?”
他随后就模仿起来,两只手比枪,左手臂擡起手向上,右手臂垂落手向下,头一扭,神态动作到位,完全就是那个欠欠狂拽酷炫的表情包。
窦米藏在书后面,肩膀颤抖,像个中风的人手指抖个不停:“你也不用这么像吧。”
窦米指着插图:“我会学她跳钢管舞。”
谭丛:“来。”
窦米没敢坐直,又摞几本书把自己挡的严实,半身肆无忌惮扭了几下。
“丑死了,还没我跳得好看。”乔雪竖起卷子挡着脸,点评道。
窦米一只胳膊撑在桌上,一只手勾起:“你来。”
上面的老秃一眼发现后面没听讲的二人:“窦米!乔雪!说什么呢!”
窦米:“乔雪说画上的火柴人跳得钢管舞没她跳得好看。”
后面的乔雪气的恨不得给她一脚。
显然全班同学都在看卷上的插图,半节课都在强忍发笑,这么一弄都哈哈乐了,笑声压都压不住。
老秃急得没办法,杀鸡儆猴立威风:“窦米乔雪你们俩给我出去跑五圈!”
安静的教学楼,两个“杀了以示儆猴的鸡”被撵出教室,操场上空无一人,阳光铺天盖地。
乔雪气哄哄上了跑道:“你是扫把星吗,害我一块受罚。”
窦米一拽校服拉链,脱掉的外套甩到一边:“你不是跳钢管舞好看吗,来一段。”
乔雪瞪眼,把她当空气忽略,慢跑了几步。
窦米在后头,看着前方迈小步,扭着腰肢样子放不开的乔雪:“一年不见你战斗力弱成这样?”
“怎么不跟着乔卫华练功,改学清朝裹脚老太太不会走路了?”
“乔胜男,你是跑步还是跳小天鹅呢?”
“这就我一个观众,别给我秀T台步了。”
红色跑道上,身姿苗条的乔雪忍着怒气:“豆芽子,你不说话能死啊?!”
窦米哼了声,跑到前面模仿她扭腰,慢如龟速的跑步。
下午的秋阳晃亮,如清水筛洗树旁,枝叶中大面积的枯黄掺杂着边缘仅剩一点绿意,风一吹,全落了。
窦米越跑越快,跑道上两个身影相差半圈。
乔雪嘴里咬着发圈,手在脑后一拢发,扎了个高马尾。袖口撸到大臂,一个冲刺携着风声追上去。
“呦呵。”
窦米差点被撞到,赶紧闪到一边,目送着那道身影超越,抢占先机遥遥领先。
窦米跟她一肩之隔:“乔胜男,你跑不动就直说,不用逞强的。”
“要你管。”乔雪学着窦米的口头禅。
速度愈快,这点运动量对从小练武的两个人来说不在话下,谁也不让争长竞短着,竟在沁凉的秋末中跑得满头大汗。
窦米跑起来拼尽全力,不留馀地甩乔雪一截。后面的人不甘落后,也加速勉强跟上。
捱到下课,教学楼区热闹,喧声如潮涨,大家走出教室在走廊推推搡搡。谭丛都睡了个回笼觉,下面两人还没罚跑完。
杨贝芊扶着栏杆问:“这是要跑几圈?”
“三圈还是五圈,忘了。”
江彧:“跑那么快干什么,又不是比赛。”
谭丛打着哈欠,瞧他一眼:“谁知道,估计跟你学的吧。”
杨贝芊送过来一个眼神——
江彧军训罚跑的十五圈都快破学校体育生记录了,让人印象深刻。
万顷深空,云霞成绮。黄昏的绚丽馀晖笼罩在每个人的身上,返来覆去地摆荡不定。
操场上的两道长影,一直跑到天边红云烧起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