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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彧靠着椅背,食指夹着的笔停下写字,给人一种在一旁看她许久的感觉。
半晌才询问道:“你在干什么?”
窦米猛地擡起头,手机搁在桌上,界面一清二楚映在眼前,她坏笑了下:“当然是宣誓主权啦。”
江彧半垂着眼看向那四个字,听到女孩不正经的话,拢眉,流露出沈郁的表情:“校领导会看。”
窦米啃着锅巴解困,双眼雾蒙蒙透着水汽,又打了个懒懒的哈欠:“那就看呗。”
“会找发表不正当言论的人谈话,会要求写检讨承认错误,被请去一周喝茶,还会……”
江彧像念紧箍咒,窦米闭上眼昏昏欲睡,脸面贴在书上:“还会什么?”
“会误会我们……”江彧收回视线:“早恋。”
窦米笑眯眯擡头。
江彧那双眼里淡薄和温柔矛盾性杂糅在一起,看着某处。
窦米就喜欢他身上那股禁欲乖宝宝,稍有逾距哪怕是言语上的僭越逗弄,都会不适应脸红撇开的样子。
她露出一笑:“那我们就谈个恋爱,这下就不是误会,是事实了。”
少年的浓眉蹙得更深了:“窦米。”
他笔头碰了碰桌面,“好好看你的书,注意力放在学习上。”
窦米收起玩心,呼啦翻着练习册,各式各样密集的题型让人眼花缭乱。
她移开手肘看到上面一首古诗,拿起笔圈圈画画,笑着推过去:“江鱼,你看这首是什么意思?”
江彧放下手里的事情来帮她解难疑惑,那是苏鳞的《断句》,最后一个字被重重划掉涂成圈,改成了——
近水楼台先得你。
原来的“月”变成“你”,一片涂鸦黑疙瘩。
江彧的脸色更阴郁了,“新发的练习册就被你搞这么脏。”
窦米神经大条,自然没察觉到江彧在意的书本整洁而不是她暗戳戳占有的心思,“脏吗?”
她往前翻,必修一课本上分别画着骑着小马驴的李白丶鲁迅身边是举着放大镜破案的柯南丶穿龙袍戴墨镜蒙娜丽莎端坐姿势的……秦始皇。
江彧声口发紧:“你上课就干这些?”
窦米捏着空瘪的零食袋,身子朝前倾:“不全是。”
江彧放下语文课本,等她开始为自己解释开脱。
窦米歪着脑袋,调皮地眨眨眼,多了股怠软的稚气:“还有在想你啊。”
江彧合上必修书,拎着只女生书包连人一同轰出去。
隔天早晨,窦米背着书包早早在门口等江彧一起上学,她生龙活虎提着四人的早餐,分豆浆包子。
谭丛睡不醒,歪在墙边:“我要吃葱油饼。”
窦米狗狗护食般:“不给,就剩一个了是留给江鱼的。”
谭丛鄙夷地看她:“有心上人就忘了爸爸了。”
杨贝芊拿出两袋小面包,温柔问:“要吃吗?”
“一个就行。”谭丛撕开两口吃完,“还是芊芊对我最好。”
杨贝芊微微红了脸,抓着背在胸前的书包。
公车还没来,谭丛满脸写着困倦,找不到靠的地方,右手臂没骨头搭在杨贝芊肩上,舒服极了,“这个高度刚刚好。”
窦米也赶热闹站过去,“我试试。”
谭丛把右手臂搭上去:“不舒服,你个子高。”
他敞着腿,站姿慵懒:“我以后找女朋友就找芊芊这样的,身高差正好合适。”
窦米:“你长得矮就直说。”
谭丛燥怒,吼道:“老子好歹过了一米八!”
窦米不理,跑到江彧身边,“江鱼你试试。”
“什么?”
“最萌身高差。”她抓着江彧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处,惊喜道:“正好欸,江鱼你以后找女朋友就找我。”
江彧不辨喜怒看她,从他视角看去窦米像是被他圈在怀里似的,无意识蹭来蹭去的身体软软的,香香的,女孩面颊白里透红,纯真气,还在扭动闹腾。
江彧吞了下喉结,一秒不到抽走手臂,“车来了。”
熬过上午死气沈沈的前两节,到大课间的时候大家才有了点活力,吃零食写作业谈天说地的都有。
窦米去走廊透气,看见江彧刚从办公室出来就被乔雪围住,说了半天的话也不肯放人走。
乔雪人缘好,不一会身边又多了一圈人,好像是邀请江彧周末出去玩。
有男生有女生,在聊去玩密室逃脱还是去看电影:“江彧你一起来吧。”
“就是啊,江彧你周末能出来吗?”
窦米挤在人堆外,替江彧回答:“他不去了。”
有女生遗憾的说可惜,乔雪被人簇拥在中间,巡视二人:“我们在问江彧。”
窦米不怕她,郑重其事告知:“你问我问他都一样,反正江彧是我的人。”
此话一出引来一片哗然。
江彧皱眉,一向孤高凌人的少年不习惯自己变为谁的附属品,顶着周围人不嫌事大的八卦眼神。
他压着点怒意:“窦米。”
窦米要追江彧的事情经过课间发酵传遍一中,还有人在窦米和乔雪之间押注。
反正窦米是出了名的不好惹野丫头,听到言乱非但不会不好意思,还伸着铜墙铁壁般的脸皮纠正:“我一定会在高中结束前追到校草!”
杨贝芊脸皮薄,跟窦米走在一起被迫遭受众目睽睽的压力,“豆米,你就那么喜欢江彧吗?”
窦米在挑薯片,怀里抱了一堆:“yes,我比喜欢庾澄庆还要喜欢他。”
杨贝芊一叹:“这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啦?我看见他们都有一种油然而生此生非他不嫁的感觉。”
杨贝芊眼神定了定:“可是这又实现不了,总归是像喜欢星星一样遥远又不可能的事情。”
是哦,庾澄庆比窦永明年纪都大,能当她爷爷咯。
喜欢的不过是人家的才华和颜值,窦米拿了两袋吐司去结账:“芊芊不要太悲观嘛,咸鱼也是要有梦想的。”
两人走过货架到文具区,窦米忽地停住脚步,被一堆花里胡哨的信纸卡片吸引。
粉色的包装,类似生日贺卡上的烫金字体,但没有那么夸张,她选了些可爱的猫猫形状。
回班的路上,窦米撒娇:“芊芊~帮帮忙好不好,我记得你会写很多漂亮的字体,作文也写得好,帮我写情书吧。”
窦米把信纸都塞给杨贝芊:“你换一种字体,不要让别人认出来你的字。”
杨贝芊胆小,犯愁道:“早恋不好。”
窦米把最爱的红枣夹核桃都送给杨贝芊:“芊芊,你也知道的我就这么一个愿望,追不到江鱼我就要寡一辈子……你舍得我孤苦伶仃吗?”
窦米浑身表演细胞,戏精的抹眼角:“我听说大学的男生很丑,男生的颜值巅峰在高中,那更别说以后工作,万一身边都是大肚腩的脱发男,好恐怖,我不要嫁丑男!”
杨贝芊听着也打了个激灵,的确好吓人,“好,我帮你。”
“芊芊最好啦!”
杨贝芊当之无愧的才女,下午就交来洋洋洒洒的三大张。窦米看了两遍:“好像缺少点饱满的爱意。”
她找出荧光笔,在纸背面默写下周星驰电影台词——我对你的爱,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最后还画了个大大的爱心和猫尾巴字样的I LOVE YOU!!
两个好朋友相视一笑,杨贝芊问:“会不会有点俗气?”
“我也觉得。”
窦米换了个颜色,又补上去几个冒爱心泡的“I LOVE YOU”,整张纸花里胡哨没留一点空隙,这下江彧一定能感觉到溢出来的满满的爱。
自开学,江彧收到过大大小小的礼物,桌子里神出鬼没就多出几封情书。
偶尔是同学送进来,这次是杨贝芊悄悄走到桌边,把信封压到他书下:“江彧,你看一下。”
江彧看也没看就把东西拿出来,准备扔进桌肚里。
杨贝芊拦住他:“这个你一定要看,是豆米写的。”
江彧动作僵住,抓着那信封的手指泛白,眼里显而易见划过闷闷不悦的情绪。
他终是收下了。
“你让她下次不要写这些东西了,很麻烦。”
又不是他写,杨贝芊没弄懂麻烦是指什么。
“好,我会说的,但她还会写,豆米是锲而不舍的人,江鱼你还是看看吧。”预备铃响的第一遍,她往回走,“……看认真一点。”
江彧计出无奈,课间用了几分钟看完,他当然认出这不是窦米的字。
追人追的都不走心,就依她那点词汇量也写不出里面诗意十足的话,情书都找人代笔。
江彧心里有点窝火,但这憋闷的火气又是藏在云里雾里,他莫名心烦,只好一下午不离教室,一道接一道找题写,独自生闷气。
好话说,山不到穆罕默德这里来,穆罕默德便到山那边去。
只要窦米有空,就按时报道来刷存在感。
学校食堂新开了家奶茶店,下午窦米就去买了两杯,给江彧送过来。
江彧一看见她心口就抑不住往上蹿火:“太甜了,我不喜欢。”
窦米扒着窗户看他,敞着校服,领口露出雪白的皮肤,脖颈拉长,“这就嫌甜了?那你以后和我在一起岂不是要甜得发腻哦。”
班里的同学听到,起哄怪叫着。
江彧不喜欢被开玩笑,但青春期大家对异形间欲盖弥彰的行为尤为敏感,高中没毕业许多事情不被允许,会被打上“早恋”“不务正业”的标签。
虽然他的确对这个女孩动摇了,但眼前的目标是稳居年级第一。
这比任何事都重要。
于是江彧摆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态度,下巴尖傲娇的微扬,又是一副谁都高攀不起的睥睨一切的样子。
周五下午只用上三节课,为了方便住校生,各班早早放学,江彧要去练琴,以往会一起走到站牌,再兵分两路。
这次一打铃,他斜挎上书包就走。身为线人的杨贝芊赶紧去通风报信,窦米追了一路才赶上。
“你怎么不等我?”她气喘吁吁跟着江彧上了一班车。
江彧刷了两下公交卡,不接话往车厢里走。
窦米往前走两步,拉住吊环,觉着手臂酸,便抓住江彧的书包带。他走一步,她跟着挪一点,像个人形挂件。
“我给你写的信看了吗?”
江彧眉目怏然,懒懒地抛来一眼:“你很闲?”
窦米腮颊鼓起又瘪下去,吹个泡泡糖:“是有一点,谁让你又不跟我说话。”
“时间用不完就去背两本必修的文言文,还有我给你的书单下周结束前至少要看完三本,总结的生难词给我检查。”
窗外车流汹涌,繁华的街道熙攘,红绿灯犹有序闪烁着。
夕阳的鎏金色映照着少男少女的面孔,一平静,一错愕。
窦米双眼睖睁:“你要不要这么狠心!凶残丶恶毒丶没有人性!!”
江彧脸上挂笑:“看来有用,说了三个词。”
窦米笑不出来了,下一站上来的人挤过来,她往里面站了站,拽着吊环像丛柔软的青草,在不稳的车厢里晃动。
不安定的目光游移,从江彧的脸上一掠而过,踮起脚凑过去,坏坏的在他耳边吹气:“江鱼,我想起一首古诗。”
她柔软的身体轻靠,他浑身不自然,脸颊一侧。
“是苏鳞的《断句》。”窦米脚尖踮的更高了,嘴唇一张一合:“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卡顿了下,江彧垂目就看到她长长翘起的睫毛和漂亮的鼻子,眼型圆润,尾处自然挑起,纯真中夹杂着魅惑秋波,两种感觉融合却极具和谐感。
“下句是——”窦米脑袋向后扬起,鼻息有意无意覆在他耳际:“画个圈圈占有你,江鱼,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只能是我的。”
江彧沦为被动一方,在她清晰可闻的声音里皱眉蹙眼。
车内着急下站的人撞到窦米后背,她被挤着身子倾斜,整个人贴在江彧身前,仰着脸,唇角冷不防亲到了他的耳垂。
汽车驶离站台,天边是变幻莫测绚烂的火烧云,干净透亮的光影里,她瞥眼就看到了男生因羞赧而泛红的皮肤。
衣料下的胸膛律动起伏着,耳边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