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中人
第三十一章
不管他们再怎么冷嘲热讽,说秦宙是“意大利人”,邬清祀始终觉得,秦宙骨子里还是特别特别喜欢中国的文化。
她不曾过问过秦宙的国籍,毕竟出生的那刻他是没法选择自己的国籍的。
可生在别的土地,流淌着丝丝同胞的血液,心里仍旧记挂着另一寸故乡,已经是他这个年龄段能做的最大的努力。
所以她挺讨厌那些胡说八道的人的。
秦宙望着她的脸,没说什么。
邬清祀尴尬地笑了笑,引出另外的话题。
“emm,秦宙,那你数学怎么这么好?怎么学的呀?”邬清祀像没了竹子的熊猫一样,哭丧着脸,“不知道你数学成绩之前我还以为我能甩你数学七八十分呢。”
没想到最后是我才考了七八十分……
“剧院有个中文老师,原先在国内就是教数学的,小时候在剧院没事儿的时候总翻他的书,就对数学有了点兴趣。”秦宙无奈地耸了耸肩,“就随便学学喽。”
啧啧,好一个随便。
阔累哇,中国人血液里流淌的数学之魂啊。
邬清祀尴尬地抽了抽嘴角。
二人之间的话题戛然而止。
初冬的空气,总是这么冰冷,凉丝丝的风灌进鼻息淌进肺中,像忽地抽进一缸冰水,再远一点的山脉上笼着一层冰雾,碧绿虚掩在雾里,她什么也看不清。
邬清祀埋着头,尴尬地玩弄着校服的线头。石阶太短,秦宙又太大,他们之间几乎快要呈负距离,他很炙热,从第一天遇见他,他给她递纸巾时,邬清祀就知道这个人性子燥热。
邬清祀抱着双腿,淡淡地往上看去。
他也在看她。
两道视线交汇,在无声里便绵绵地说着心底最原始的念头,秦宙金灿灿的眼总是这样,像玻璃珠一样纯粹,透明。
又易碎。
她的手紧张得找不到去处,垂直向下,陷入草坪之间,密密麻麻的石子割着她细嫩的肌肤。
划破的掌心纵贯在斑驳的纹路里,她忽然想起,再过几天考完期末,就要填分班志愿。
不要。
她不想分班。
从那天软软问她读文科还是理科起,邬清祀就蠢笨地自欺欺人。
和秦宙做同桌的日子或许还有很长很长,或许他会为了她不去竞赛班吧,或许竞赛班今年人太少组不成,或许竞赛老师全部退休了。
或许,她还能和他生活很久。
陈年喜的《炸裂志》中写过:
“我不大敢看自己的生活,它坚硬铉黑,有风镐的锐角,石头碰一碰就会流血。”
以前她不明白,现在她稍许理解。
她暗下决心,分开那天一定不会狼狈的哭,也不会矫情地闹脾气。
一定要,微笑着祝福秦宙。
总有一天,他们都会各自的领域闪闪发亮。
体育课快要下课,他们天南地北地聊了很多才记起来还要集合。
邬清祀瞥见他的手表,发现居然已经下课快3分钟,才拽着他的手腕,催促他赶紧下去。
秦宙扯了扯衣领,束紧细长的脖颈。
看着手腕上那只倔强又灿烂的手,他陡然地,很想告诉她点什么。
“邬清祀。”
“嗯?”她焦急地回头。
“其实。”
“我的国籍一直是中国。”
万恶的期末考试像洪水猛兽一样打来。
有人说,考完试就是解放。
可张元合说,考完试才是下一场战争的开端。
张元合一直提倡的就是“反超”,所谓反超就是假期反超,越是不玩的时候越是要学习,平时大家在学校的时候都在学,你看着别人学自己也会努力,可真要放了假没人管的时候,才是最彰显品质的时候。
学习也分三六九等,三等是乐学,中等是愿学,下等是厌学。
邬清祀大概是下下等。
打死也不学。
邬清祀哀怨地看着数学错题集,看向黑板上的钟表。
还有三分钟,考试就要开始了。
算了。
她自暴自弃地合上笔记本,揣进包里,把包丢向前面的讲台。
考试一共考三天,三天的时间,在学校上课时觉得很是漫长难捱。
可考试的时候,时间却如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
放假了。
开始放漫长的寒假了。
考完试那天,班上的同学都很激动,全然忘记刚刚考完试物理写得稀巴烂的故事。
张元合在班上唠叨。
“同学们啊,千万要按照我给大家的寒假安排丰富自身。”张元合恨铁不成钢似的甩了甩手里长长的《寒假清单》,“虽然下个学期要分班了,但这些作业都是统一发放,开学统一检查的,每个同学不要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老师不检查就不做了,我们是一定会检查的!”
“切忌荒废!”
邬清祀看着手里的《寒假清单》,越看越觉得这玩意像黑白无常手里的勾魂锁。
咋怎么寒心彻骨呢?
软软转过头来,很认真地对邬清祀一字一句道:“切记荒废。”
“嗯。”邬清祀点点头,“一定。”
这次放假照例的,于丽和邬中正都没来接。
听邬中正那个老头说,他们去三亚度假了,由于邬清祀学业繁重,便提前先走一步。
得。
她就是《俺的出生源于俺爸俺妈の一场意外》人间在逃主人公呗。
邬清祀收拾着桌上的作业,按照清单一本书一本书地掏。
掏得累了,又坐下。
陡然瞥见她可爱的秋海棠。
秋海棠喜阴,完美适应过这个冬天,原先张元合一道搬来的花都开始发蔫发黄,她的秋海棠还跟小强似的,特别傲气。
邬清祀呆呆地看着秋海棠浅粉色的花瓣,想到什么。
她掏出一只马克笔,在花盆底上很用力很用力地写下一句话。
“早安,日安,一夜平安。”
秦宙在那头发手机,却没先发给她。
得。
她这同桌也是个重远轻近的。
等他慢悠悠地发到他这儿时,邬清祀已经抱着花盆等候多时。
“明天一块吃饭?”秦宙比她想的还要开门见山,“我饿了。”
“?你饿了现在吃呀。”
“明天饿了。”秦宙说话还挺认真,没开玩笑的意思,“去吃上次去的宵夜街的那家石锅鱼如何?”
邬清祀哦了声。
“你抱着花干嘛?”秦宙抽开板凳,拖腔带调地,“搬花?”
邬清祀一惊,“啊?我不是班花。”
“……我说,搬,花。”
“我真不是……呃呃呃,等等。”什么鬼??是那个搬吗??
邬清祀脸红了大半。
她又自作多情了啊啊啊啊!!
“没事。”秦宙打趣,“我看你也挺像班‘花’的。”
行吧,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她算是听不懂这厮到底在说什么了。
手机落到邬清祀手里,她劈里啪啦地打开各种漫画app和网页开始追更。
有时候觉得一个月放一次假也挺好,爱看的画手总是拖更or更新很慢,一个月刚刚好,追更的七八个漫画更新得都差不多。
秦宙皱眉:“怎么老看手机?”
“不然看谁啊?”她不设防地喊了一句,“看你?”
秦宙很认真地说:“……倒也不是不可以。”
“?”邬清祀频繁地眨眼,确保自己不是看漫画看多了导致两眼昏花双耳失聪四脚朝天。
这这这家夥,刚刚说什么来着??
“逗你的。”秦宙捂着嘴,干咳两声。
顺势坐了下来,又恢覆成往常吊儿郎当的模样,“我是说,看我的数学作业。”
“……哦!”
白痴!
抱着花看漫画看了好一阵,她才想起还有花没送给某人。
某人两手收缩在一块垫在头下,脑袋瘫在胳膊里,耳朵上还挂着耳机。
好像又睡了。
邬清祀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脖子,但秦宙没反应,她又戳了戳他的脑袋,秦宙才像冬眠的蛇一样动了点。
“又干嘛?”他的语气里净是不耐。
“那个,你以后,忙不?”
“忙。”
“啊?怎么会”
“忙着生,忙着死。”
“……说真的啦。”邬清祀严肃地问,“你们竞赛班到底忙不忙?”
“我怎么知道?”秦宙侧过脸来,“还没上呢。”
“哦。”邬清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花。
秋海棠此刻正雄赳赳气昂昂地挺着脑袋,像战士一般傲立着,从强壮的茎叶里就透出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尤其是那个漂亮的粉色花脑袋,似乎都在叫嚣着:“上啊!快把我送走啊!”
行啊。
满足你。
“秦宙。”邬清祀把花推了过去,“我送你盆花好不好?”
“不好。”秦宙懒洋洋地揉着头发,“你肯定对我另有目的。”
确实。
我确实对你另有目的。
蠢蛋。
她盯着他的脸,突然很想哭。
想着接下来的两年半,再也没有人会像秦宙这样真心地关心她,和她这种闷葫芦打趣,在大家都不看好的情况下鼓励她。
邬清祀就觉得老天可真不公平。
为什么总是要人先尝到甜头,又尝尽无尽的分离。
可不可以,一直这样。
她承认自己贪婪。
邬清祀捂着下半张脸,用力地挤出一丝微笑。
“瞎说什么呢,我只是觉得我这人啊,这么笨,又不聪明,养什么都养不好,这个秋海棠啊,我肯定养不活,想送你。”邬清祀弯着嘴角,很诚恳道,“你帮我养,好吗?”
“就当做是,我们这个学期的同桌礼物。”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秦宙。
弱小的花盆像一座巍峨蜿蜒的山脉,横亘在他们之间,秋海棠印在他透明的瞳仁里,他满眼似乎都是花。
邬清祀很清楚,这是他们最后的纽带。
她不要他忘记他。
千万不要。
门口突然有人传来:“邬清祀。”
“诶。”她循声望去。
“有人找。”
“谁?”邬清祀扭脸,一边对秦宙说“等会,我马上回来”,一边往外走。
是邓泉。
邓泉倚在门框上,一副等候多时的模样。
邬清祀大失所望,不耐烦道:“什么事儿?”
邓泉摇摇晃晃地,“一块吃饭呗?”
“什么时候?”
“明儿。”邓泉诚恳地摇了摇她的肩膀,“明儿我生日,你陪我过生日好不好?”
“啊这。”
邬清祀一阵语塞。
她明明答应好秦宙明天一起吃饭的呀。
“怎么啦?”邓泉似乎也察觉出她的顾虑,“你明天有事?”
“嗯。”邬清祀老实地交代原因。
本来以为邓泉和秦宙不对付,毕竟上次篮球赛以后,他们班和二班的关系就挺紧张的,邓泉和秦宙还是两个班篮球队的主力,肯定更不对付。
她去哪头似乎都不太合适。
没想到,邓泉倒是帮她想了个“绝好”的决定。
“那叫上秦宙呗。”邓泉阳光地冲她笑,“咱们一起过生日。”
“早安,日安,一夜平安。”来自木心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