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荧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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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荧惑
    “贤弟, 依我说,王爷应该只是在说气话,这熬鹰的事情真没有必要亲力亲为。”
    深夜, 穆睿站在邓文郁身旁, 他俩刚接回这只鹰隼,邓文郁就试着学如何熬鹰了,一人一鹰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 邓文郁的眼睛就开始发酸泪流了。
    邓文郁固执着没有擦泪,回他道:“王爷吩咐下来的事情, 我们怎么能偷奸耍滑呢。”
    “这熬鹰少说七日,等年节过了,你我都不一定能驯服它。”穆睿往旁边一坐,笑道, “我觉得啊,我们到时候只管去和王爷请罪就是了, 只要温姑娘能哄好咱们王爷, 王爷就不会追究你我这点儿小错。”
    两人正说着, 他们面前的鹰隼突然异常兴奋地振翅袭空, 又被爪子上捆的锁链给拽落了回来。
    邓文郁吓了一跳,当即退后半步, 随后他摆摆手, 拿出绢帕拭泪, 表示作罢:“熬不住,难怪前人专门设立鹰师曹, 这活儿也不是寻常人能揽得下的。”
    “可是这鹰方才为何如此反常?”穆睿觉得不对劲, 他起身绕着鹰隼瞧了几圈,又擡头看向夜幕, “贤弟你瞧,今日的月色甚是诡谲,像是有荧惑之祸的预兆,贤弟可否瞧瞧这星宿分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或是占卜一二,问问鬼神。”
    “确实不对劲。”邓文郁脸色突然格外凝重,匆匆忙忙去摆弄自己观测天象的那些奇器。
    穆睿抱着胳膊:“可惜义兄我学艺不精,当初师父教的时候没有认真听,不能帮得上贤弟什么,只能打打下手了。”
    “荧惑星行至玄梏丶女虚危附近,危及旭星,乃天罚也。”邓文郁脸色一白,颤抖着手连忙又想着去占卜,他疾步快走着,同时急切道,“如此天象,说明未来的储君有雕零之势!”
    “咱们王爷好端端地在王府里,能遭遇什么损害呢?”穆睿不解,连忙追过去,“邓贤弟,哎,等等我!”
    “今晚出了这样的天象,钦天监那边肯定也看出来了,但他们不知道真正有真龙紫气的是咱们王爷,到时候把这番储君受损的天象告知陛下后,陛下说不定会大力匡扶太子。”邓文郁气愤拊掌,一边唉声叹气一边焦躁踱步,“我们王爷定然会吃大亏的,这样一来,我们这段时间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师父他老人家不是在瑞京城吗,钦天监据说有师父的人,不愁改改话术,让陛下放下心防。”穆睿说道。
    “义兄说得甚是在理!”邓文郁连忙转身,“趁现在发现得早,我们马上去找师父帮忙。”
    “唉,我早就觉得我们应该尽早助力废太子一事,陛下本就有了废太子的想法,那人迟早都会被废,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推波助澜,王爷也能早些安心。”穆睿有些遗憾道,“可惜咱们王爷当时未听从我的想法,不然啊,我们也不用焦头烂额地考虑眼下的事儿了。”
    “王爷自有自己的打算。”邓文郁则反驳道,“毕竟我们如今已经够顺遂的了,要是显得太过急不可待,反倒容易惹来陛下的不快。”
    “贤弟不愧是我江月山庄保守一派的领头人,办事儿总喜欢稳妥考虑。”穆睿摇了摇头,“义兄倒是觉得,是有些优柔寡断了。”
    “欲成大事,急不得的。”邓文郁说。
    穆睿轻蔑点头:“行吧行吧。”
    邓文郁叹了口气,又瞧了一眼月色,碎碎念道:“不详,不详啊。”
    不详的月色洒在宫中的琉璃瓦上,庑殿顶上的仙人走兽仿佛活了似的诡异,脊兽下,太子跪得直,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他匆匆被皇帝叫回来,没等见到对方就被迫跪在了殿外,虽然刘吴风意意思思地给他透露了些消息,但他还是不清楚父皇这莫名其妙的怒火从何而来。
    这几日他为求自保,不敢做任何惹是生非的事情,甚至常去太傅府里躲避风头,尽量不来父皇面前添堵,却还是被喜怒无常的父皇给责罚了。
    罢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人觉得他这太子不顺眼,所以他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荒谬丶可笑丶悲戚。
    一阵凉风裹挟着冬日未化的细雪落在太子肩头,他低下头,闭上了眼。
    刘吴风实在不忍心,便进屋去和正在赌气的老皇帝说道:“陛下,太子已经在外面跪了好几个时辰了。”
    老皇帝一直待在天晟殿里没出去,也无心看折子,看了几册都觉得心烦,于是把手头的折子丢在一边,蹙眉道:“他可知错。”
    刘吴风颇为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陛下尚未向太子殿下言明怒火之由,怕是殿下还蒙在鼓里呢。”
    老皇帝一听,板着脸换了个坐姿——他当时带着燕窝去东宫没见到太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时起了情绪把人给叫回来,确实……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可太子又是这样不懂事,问也不问便直接在殿外跪着了,他这个皇帝被架在这这里颇有些下不来台的意思,太子跪的时间越久,他便越不能把真实缘由告知太子,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个无事刁蛮的父皇。
    刘吴风岂能看不明白皇帝的想法,他想了想,开口道:“陛下也累了,不如再来碗燕窝暖暖身?”
    老皇帝糟心地一摆手。
    刘吴风立刻躬身退下,很快,御膳房做好的那碗燕窝被奉上来,他转身便交给了太子:“殿下,陛下深夜心生烦闷,这碗燕窝若能由您亲自奉上,便能解陛下之烦忧。”
    “有劳公公点拨。”太子轻颔首,接过燕窝。
    门开了——
    “太子还在外面跪着吗?他就不知道……瑾年?”老皇帝皱着眉头正窝火呢,突然一擡头,瞧着进来的人居然是太子,顿时松懈了眉心,觉得舒心不少。
    “儿臣参见父皇。”太子举案,轻缓跪地行礼,随后把燕窝奉送上前,“燕窝暖心,还望父皇息怒。”
    “太子谨遵孝悌,朕便能舒心了。”老皇帝捏着金匙,搅了搅这碗燕窝,正要低头尝尝,突然瞧着太子这低眉顺眼的模样,顿时福至心灵地对他招招手,“燕窝暖身,你在外面跪太久了,过来……”
    太子不得不和之前无数次一样膝行上前,忍着心头的嫉恨与屈辱,才能装成平静顺从的模样。
    皇帝没让他起身,而是摆出一副恩赐的态度,以居高临下的折辱之姿舀了一勺燕窝给他喝。
    太子心底阴鸷的火气快要将他烧个对穿,几乎牙都要咬碎了,才能和面前人演这父慈子孝的假戏,他擡首尝过那燕窝,不动声色地咽了,又低着眉退开一些距离:“父皇恩赏,儿臣感激涕零。”
    老皇帝放在那碗燕窝,蹙眉盯着他瞧,总觉得眼前的太子只是看起来听话恭顺,心里还不知道怎么骂自己呢,简直让人心中很不是滋味。
    “莫要口是心非,你我不仅是君臣,更是父子,这数十年的父子之情是不作伪的,你是开熹长子,又是朕最心爱的女人唯一的儿子,朕早些年对你付出过不少的心血,这都是铁打的事实。”老皇帝垂眼,又舀了一勺燕窝让他来喝。
    太子心里都要气笑了。
    此人一遍遍地让自己膝行上前,哪里是对待儿子的态度,分明是觉得自己不是他所出,又不想让这么多年的那点儿慈爱浪费,所以想让自己奉承讨好他,一遍遍捧着他讨他高兴,他把自己视作随时可以毁弃的贱物,所以才会这样恶心人吧。
    可自己如今尚未准备齐全,只能与对方虚与委蛇,哪怕今日在此殿被这样恶心,也不得不假装孝子上前接受对方的施舍。
    “瑾年是个好孩子,身为王恭仲的学生,年节好不容易宽闲几日都要天天去往太傅府里。”老皇帝喂他喝燕窝,言语中却匿着阴阳怪气。
    太子心中了然,原来今日对方是因为自己去找太傅才发火的,细想这发火的理由,多么可笑,只有对方心中有鬼才会觉得不满吧,但凡父皇对待自己能拿出对恒亲王的三成真心,他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皇帝继续自说自话:“不过这也是应该的,太傅这么大年纪了,没多少年可活了,太子常去看看也无妨。不像朕,常常能在宫中见着,太子何时想来都是可行的。”
    太子一顿,心中有个声音在嗤笑——他凭什么和自己的老师相提并论,他配吗?他是个什么东西,敢咒自己老师?老师福寿绵延,必然比他多活很多年呢。
    “太子,你笑什么。”老皇帝神色一凛,随即瞅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回忆起了当年旧事,“你母妃在的时候,也会对朕这样笑,像是不屑一样,总是把朕气得头疼……说起来那日,朕还梦着她了,她一袭白衣驾马,远远地给朕心口来了一弩箭,哪怕离世多年,都好像还在生朕的气。太子如今这么大了,长得也像她,不知她见了你,会不会和朕一样欣慰。”
    口中的那燕窝突然变得晦气恶心,堵在喉头让人生厌,太子忍无可忍,偏过头,掩唇干呕。
    “大胆。”皇帝不怒自威,反手朝太子脸庞甩了不轻不重的一耳光。
    也不知是何处被触怒了。
    太子恶心不止,蹙眉的同时,眼中的怨恨和杀意犹如实质,拼命遮掩才能化作泪水淌了出去。
    “父皇恕罪,儿臣只是思及母妃,突然心痛难忍,忍不住在父皇面前失态了。”他为自己解释道。
    “出去吧,你在这里,朕更心烦了。”老皇帝不悦道。
    此夜必然不太平。
    天晟殿是如此,寿坤宫亦是。
    “皇后娘娘,天山染艳香送到了,请您过目。”传话的丫鬟守着寝殿外,一遍遍重覆这句话。
    “快些闭嘴,你这丫鬟太不懂事了,皇后娘娘已经歇下了,这么晚了,娘娘哪儿有功夫看这熏香。”守夜的下人们如临大敌,忙让她安静下来。
    “劳烦和心慈嬷嬷通传一声,此香难制,送得才急,若娘娘觉得成品不佳,奴得马上回去覆命呢。”那丫鬟说。
    这些动静到底惊动了皇后身边的岳心慈,她连忙出来,接过这香,去叫醒了皇后娘娘。
    “娘娘,岸山先生又送了香来,深夜叨扰,必然是出事了。”岳心慈压低声音道。
    寿坤宫的皇后从梦中醒来,缓了缓乏劲儿,让岳心慈拆开这香查看密信。
    “荧惑过境,太子生祸……”皇后看过字条,转身烧了,“让送香的丫头进来。”
    “岸山先生的意思本宫已经知道了,你回去捎句话,让他与钦天监的人统一口径,明日把要说的话传到陛下那里。”皇后眼眸微阖,依旧有些困,她说话语气极缓,自说自话道,“旭星幽微,天意来看,也确实该废太子了。”
    夜里突然起了大风,不少人在此夜难眠。
    包括方才的老皇帝,他心里实在堵得慌,便来寿坤宫寻了皇后帮忙缓和心情。
    “皇后竟未睡?”看到寿坤宫依旧点着灯火,皇帝询问皇后道,“是有什么心事吗。”
    传话人刚走没多久,皇后还没来得及继续睡下就迎来了皇帝,那点儿好不容易留住的困意也散了,只能陪着对方说话,她道:“陛下,臣妾已经不是初及笄的小姑娘了,夜里浅眠,睡得也少,醒很多次是常有的事儿。”
    “朕亦是如此。”老皇帝让她伺候着褪去外裳,感慨道,“不知怎么了,朕这段时日心中总是不畅快,好在身边有你这个解语花,有什么心事也能帮着舒缓一二。”
    皇后柔柔地一笑,没说什么。
    “这么多年过来,朕这后宫里人虽多,但心悦的丶知心的却将近没有,早些年的贞妃是朕真心喜欢的,却常常和朕作对,气朕,惹得朕心上不舒服,朕对她那么好,她还是不给朕多少好脸色。”皇帝叹息一声,转头拍了拍皇后手背,“哪儿比得上你性子和善,你总顺着朕心意,还能替朕解忧。”
    “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能为陛下解忧,臣妾心中亦是欢喜的。”皇后笑道。
    “今夜风大,朕就在你这里歇了。”皇帝倒头就睡,“皇后你和以前一样,在朕耳边说说话吧,听着你的温声软语,朕才能好睡些。”
    宫中起了风,宫外风声更甚。
    邓文郁与穆睿被吹得凌乱,等见到他们师父时,两人头上都是乱七八糟的模样。
    穆睿顺手从邓文郁鸡窝似的脑袋上取下几枚叶子,放在手心给他瞧。
    邓文郁抖擞衣裳,整理好衣容,问:“现在呢。”
    “马马虎虎像个人了。”穆睿揶揄。
    “义兄也好不到哪里去,竟还嘲笑我。”邓文郁回他。
    “你们两个大半夜不睡觉,只为了来为师这里丢人现眼吗。”岸山先生一边嗔怪,一边给俩学生煮了壶热茶,“都看到今夜的天象了?说说有什么想法。”
    “旭星危急,寓意恒亲王有难,但钦天监那边不知道谁才是正统,很可能误把旭星当成是东宫太子,明日万一报到陛下那里,岂不是亏大发了?我们得想个办法改变现状。”邓文郁思索着,说道,“今日我二人来寻师父,便是想让师父与钦天监的人同谋,扭转眼下不利的局势。”
    天象方面学了个半吊子的穆睿突然觉得有些别扭,便也问道:“师父,我觉得不妥,这旭星难道不该指的就是太子吗,是不是文郁记错了,误以为这是恒亲王的祸事?可明明王爷好端端地待在王府,眼下也不可能飞来横祸吧?”
    “义兄,旭星确实是指将来的天子,能够真正荣登大统的储君,这都是师父教我看的,你若说是我误会了,那便是在说师父的不对。”邓文郁不满地出声,“你难道是在质疑师父吗?”
    “文郁说的没错,你们二人辅佐恒亲王,所以这段时间也要好好为对方谋划办事,不能懈怠啊。”岸山先生笑着倒茶,“王爷定然会登上九五之位,这一点毋庸置疑。”
    穆睿眨眨眼,谦逊道:“弟子学得不精,让师父见笑了。”
    “至于钦天监那边,哪里需要你们两个小辈担心,为师自然会考虑的。”岸山先生清嗅茶香,说道,“明日天亮,钦天监的人便会去面见陛下,让陛下觉得,这太子位换一换了。”
    穆睿点头,同时又瞧了一眼身旁的邓文郁:“贤弟你看吧,我就说该快点准备此事了,你还一直拖着。”
    “对了,王爷那边若是得空,也可在近日为此事推波助澜。”岸山先生擡眼,抚膺咳嗽了几声,慈和道,“你们二人不要出面,可以让他人上书谏言,把太子犯下的过错一一摆出来,让陛下也好有个废太子的契机。”
    “师父的咳疾总也没办法根治,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吗?”邓文郁心疼道。
    “不碍事的,忍一忍,咳的其实也不厉害。”岸山先生摇摇头,“这几日又快要来寒了,你们好好守在王爷身边,保他周全。”
    “旭星危损,我们必然要保护好王爷的。”邓文郁振奋道,“江月山庄匡扶正统的大业,要做到十全十美才是。”
    岸山先生笑着点点头,很是欣慰。
    两人喝完热茶,结伴告辞。
    出门后,穆睿忍不住又问邓文郁:“贤弟,你说,王爷好端端的能出什么事儿啊?”
    邓文郁一摊手:“谁知道呢,天象都那样说了,肯定是有道理的,比如莫名其妙摔一下,磕碰着了,或是着个凉,起热头疼,一点儿小病说不准都能愈演愈烈。”
    恒亲王府,白景辰松开温宛意后,还是没有得到纾解,他不想吓到她,只能深夜去洗了个凉水澡。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缘故,他突然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冷颤,觉得周身冷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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