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事态变化一波三折的, 哪怕最后化解了危机,但温宛意还是被吓得心中发慌。
等第二次离开这里时,她腿脚甚至都有些发软。
“表妹, 表妹快来。”
就在她神思恍惚中, 表哥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她身边,压低了声音示意她来看自己的衣袖。
温宛意郑重其事地看过去,却发现表哥笑意灿然, 袖中还藏了一瓶萤火虫,随着她落目, 袖中萤火便飘了出来,光彩溢目的,倒叫人意想不到。
温宛意:“……”
好啊,方才那么大阵仗, 原来全在表哥意料之内,对方还有兴致给自己也留一瓶萤火虫玩。
“表哥。”她暗中拉了拉对方衣袖, 委屈道, “我方才真以为你去了丽人阁。”
看到表妹替自己如此担心, 白景辰倒是有些没想到, 但很快,他观察到了表妹的不安, 笑着解释道:“你在宫中虎狼环伺的, 表哥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宫去的, 万一是调虎离山计,真伤到了你, 表哥才是真的一败涂地了。所以方才是穆睿陪着步安良去搭救他胞妹的, 丽人阁的事情,表妹也莫要担心。”
两人终于结伴离开了这里, 让人糟心的那几位全都各自回宫去了,温宛意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摇了摇头,重新与表哥解释:“不,不是的,我指的并非只是大局对错。”
白景辰疑惑地低头看她:“那表妹是指……”
“丽人阁,我以为表哥真的去了那种地方。”温宛意心中酸涩,但还是坦率地和他说了,“或许是我心量不算宽广,所以私心太多,不想清清白白的表哥去那花柳之地。”
她不这样说,白景辰还没想到这一层呢,被“清清白白”几个字砸在脑袋上,他马上显得局促羞赧起来,抱着自己身子磕磕绊绊地小声道:“表哥身子的确是清白的,但表妹如此一说,倒叫表哥无地自容了。”
温宛意问他:“为何会无地自容?”
哪怕夜色掩映容光,但还是瞧得出恒亲王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廓,他声音极低,越说越没声儿了:“可以,可以……回府再详说。”
温宛意慢慢回味过来,当然,也瞧见了表哥不对劲的脸红。
特别红,像是起了火一样。
“步大人,火势特别大!”霄琼街,差役在丽人阁底下扯着嗓子道,“弟兄们都要去救火吗?那您怎么办?”
“我死不了,你们快去救火,别磨蹭。”步安良从窗边探出脑袋来,被微凉的晚风一吹,头脑瞬间明快了些。
但紧接着,他又觉得那种煎熬的感觉又向下蔓延开来,于是他气喘吁吁地问身边的穆睿:“穆兄,你有没有感觉心口烧烧的?”
“还真别说。”穆睿脸庞起了红,面颊上的“假面”也覆盖不住了,他干脆把易容的假脸一撕,露出本来的面容,“我知道东宫那帮子影卫心思粗得很,大致和王爷身形相像,他们就一定会信以为真。现在应该不碍事了,那我便用不着这易容术了。”
“我说二位——你们既然知道不对劲,还在里面杵着呢?”突然有一白衣人从方才的窗户轻飘飘地跳了进来,对着他俩无奈道,“丽人阁里面这么浓的迷情药,你们俩只觉得心口烧烧的?难道不是整个人都烧烧的?”
两个什么也不懂的男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尴尬。
他们干巴巴地笑了笑,互相称赞对方坐怀不乱。
“给。”左沁随手从袖中拿出一小瓶,随意朝他俩这边丢过来,“解药,穆兄吃吧。”
穆睿手忙脚乱地去接,差点给砸碎了:“姑娘小心啊,这瓷片可不耐摔。”
好在他还有点身手,虽然忙乱,但还是接住了,紧接着他就打开药瓶,看到里面是很小的一颗颗小药丸,便二话不说倒了一把干咽下去。
左沁目光疑惑:“一次吃这么多,你不怕这辈子都变太监了?”
穆睿:???
这药丸这么袖珍,左大夫你也没说只能吃一颗啊!
“不过不碍事,没用了就没用了,下辈子会好的。”左沁嘴上随意聊着,目光却十分谨慎地看着屋内陈设,进而去了走廊挨个房间查看。
“左姑娘,那我呢?”步安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俩身后,问道,“我也中了这丽人阁里面的迷情药,左姑娘可否割爱也让我服个解药?”
左沁冷冷回眸:“你想不想找到你胞妹?”
步安良人都快急冒烟了,身上每一根汗毛都想把人找到:“这是显而易见的,左姑娘何必问这种话呢。”
“好。”左沁点点头,“既然你想找到她,就先委屈委屈自己吧,这迷情药粉不小心吸入这么多,至多两炷香后就死了,不会受太多折磨的。”
步安良:???
这是什么话!好古怪的左沁!
他虽然摸不准对方的意思,但穆睿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穆睿瞧了瞧步安良,又环顾丽人阁一圈,默默收起了手中药瓶,不打算给步安良了。
“这屋里有人!”左沁走到最后一间雅阁,推了推门,发现已经上锁了,“有声音,还有受伤的血腥气。”
“二位闪开!”
左沁话音刚落,步安良便一脚踹开了房门,哪怕他还中着毒,哪怕他已经有些提不起力气了。
左沁满意地点点头,果断进了房间——这屋内的榻上,竟然有一负伤的女子,看模样身段,应该是位花魁。
“东宫那帮人是畜生吗。”左沁锁眉,上前帮花魁解绑,同时匆匆翻找自己带过来的各种救命药。
正当此时,那花魁睁开眼眸,气若游丝地来了一句:“快……走……”
“什么快走,难道这里还有埋伏?”步安良眼见屋中不是自家胞妹,心中失望的同时,绷紧肩背愈发紧张了,毕竟他叫所有差役都去救火了,确实应对不了接下来的埋伏,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与穆睿身上,“穆兄,这次来时,我们带了多少高手?”
“啊?”穆睿笑了一下,假装没听懂,“没带啊,不是说好调遣差役吗,所以我便叫江湖弟兄们吃酒歇着去了。”
步安良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险些化为地上的一滩水:“调遣差役只是幌子,真正是要靠暗中的弟兄们啊!”
“没事,就像左姑娘说的,大不了就是死嘛。”穆睿使坏地笑了笑,还有闲心拍拍他肩头,“还望步兄心安啦。”
“那便快走!”步安良咬紧牙关,目光严肃地看向窗边,“凭我们几人的身手,从窗子跳下去还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他话已至此,屋内的左沁和穆睿也不为难他了,这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原地坐下,一个假装没听到,一个简单地为他解释:“别怕,一定会有人来救的。”
步安良还是不理解他们在想什么:“我们明明可以走的。”
左沁一擡眼:“在有解药的情况下,我们确实可以全须全尾地离开,但离开之后呢?天大地大,你去哪里找你的胞妹?”
步安良楞住,喃喃道:“左姑娘你的意思是……”
左沁略一低眉,去查看花魁的情况,不搭他的腔了。
步安良垂头丧气地坐在一边,感觉自己整个人软得没有力气,又硬得难堪……他别扭地坐着,悄悄独自抹泪。
“外面打起来了,应该是埋伏的人和搭救的人在混战。”穆睿倚着门边听了起来,随即回头看向步安良道,“步兄,就像王爷说的一样,今日我们来了发现东宫也没找到你胞妹后,可见你胞妹有多么的难找,甚至让两位皇子出动所有势力都没有办法,这样的人——你觉得又是什么身份?”
步安良有些丢脸地擦去泪水:“我不知道,我真看不出她有别的身份。”
“因为你是个好哥哥,而且万分信任她,所以才好骗。”左沁凉凉开口。
穆睿也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就当我们几个都没有解药,几男几女困在一屋中,她若真的挂念你这个兄长,心中有你的位置,就一定会想办法来救你的。”
苦肉计,倒逼步星然送上门来,这才是唯一能找到人的办法。
会吗?
步安良埋首在臂间,趴在桌上,像是整个人都难受得蜷缩了起来。
“就算这个妹妹是假的,但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是真,你这个做哥哥的掏心掏肺地对她好,步兄,说句实在的,那日我与邓文郁深夜遇到你去为胞妹买吃的,心中都是十分感慨的,试问天底下的兄长,谁能做到你这般用心?”穆睿站在门边,也感受到了步安良的失望与低落,“穆某说话不中听,还望步兄勿怪,如果今日她不来,你确实没有必要难过了,就当妹妹死在了天花时疫里吧。”
步安良堂堂七尺男儿,哭得不能自抑:“七岁,她从七岁便取代了我的妹妹,十多年了,这十多年间……我从未想过她是假的,如兄如父地拉扯她长大,时至今日真相大白,也不期望别的了,只希望她就算要走,也能见见我,把话说清了,让我知道她还安好,就足矣。”
外面打斗声渐渐少了,穆睿看向左沁,左沁目光中也有些低落。
——若那个假妹妹不来,那步安良这么多年的感情还真是一场笑话,一腔赤诚捂不热冷心冷情的暗司女子,真是被伤了个彻底。
过了很久后,丽人阁没了任何声响,屋内几人也变得死一样缄默。
像是尘埃落地了。
“步兄。”
“节哀。”
“我知道的,暗司的人不能在人前以真实身份露面,她不见我也是应该的。”药效愈演愈烈,步安良踉跄扶桌站起身,自嘲道,“更何况她走之前,也得知我对她起了见不得人的心思,怕是也吓坏了吧。而我那时候根本没有怀疑过她身份,却还会有那种罔顾伦常的想法,确实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整个人像是被扎了个千疮百孔,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走去时,像是刚摔碎又拼凑起来的瓷人,左沁和穆睿都没敢扶他一把,生怕外人一碰,这个人就要碎一地了。
“步兄,别怕,一切都过去了,就当黄粱一梦,如今该清醒了。”穆睿若有所思地离开门这边,把路让出来,同时意意思思地劝了几句,“凡事往好处想,毕竟她不是你的亲妹妹,就算不得罔顾人伦,你的情意不该被唾弃,日后就算相见,也有挽回馀地。”
左沁莫名其妙地擡头,看了突然改口的穆睿一眼,随意也意识到了什么。
“她不会见我了,永远都不会了。”
步安良摇摇头,虚软无力地推门——
门外,“步星然”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步安良推门而出的瞬间就险些栽倒,而她擡手扶住对方,神色通透冷静地低头唤了声“哥哥”。
左沁和穆睿同时看向她,见此女身段纤瘦,面容冷艳,完全看不出昔日病容,让人感受到的,只是彻骨的寒意,眉眼间的情绪极淡,很符合他们对暗司人士的刻板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