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
“阁下可是——暗司, 紫微垣紫微君?”
邓文郁匆匆从宫中赶来丽人阁时,正巧遇见这俩兄妹久别重逢的场景,当即便意识到了“步星然”的真实身份。
“步星然”无声颔首, 默认了他的问话。
“你叫什么名字?”步安良眼眸通红地看着她, 失而覆得的强烈情绪过后,又是一阵阵地难过,他质问道, “你知道我的胞妹去哪里了吗?”
“她死了,在得病不久后便离开了。”步星然扶住步安良胳膊, 搀着他坐下来,淡淡地与他解释,“我没有名姓,当年恰好和令妹年纪相仿, 便取而代之了。”
步安良落寞地坐在一旁,扭过脸不愿看她:“好, 我不怪你, 今日你把‘步星然’这个名字还回来, 我们便可恩断义绝了。”
众人皆是一惊, 尤其是刚进门的邓文郁,简直下巴都合不拢了。
邓文郁轻扯穆睿的袖子, 诧异地问:“义兄, 难道不该是圆满和美的场景吗, 怎么突然成了这个结局?”
穆睿摇摇头:“步兄心中自有打算,我等外人无法干预他做任何决定。”
左沁也觉得有些意外, 她看了一眼步星然, 随即又问步安良:“你真的想好了?这一次要是让星然姑娘离开了,她就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我……”步安良只开口说了半个字, 突然又被那来势汹汹的迷情药给纠缠住了,他略显狼狈地弓起腰来,整个人像是要着火一般。
左沁了然,对穆睿道:“穆兄,那解药呢?”
穆睿连忙拿出方才的解药,略过步安良顽强擡起的手,转而递给了步星然:“星然姑娘,这是解药。”
步安良发懵擡头,满是疑红的脸颊上写满了茫然疑惑。
穆睿笑着解释:“步兄现在头脑不冷静,容易冲动做出错事,不如将解药给星然姑娘,到时候是否服用,便全听她的了。”
步安良:?
这是什么意思?
除他之外,其他人也大致懂了此刻的情况,纷纷找借口要走了。
临别前,邓文郁小声叮嘱步星然:“星然姑娘随心便好,不过我家王爷说了,你哥他这个人就爱拧巴,寻你的时候三天两头地哭,等找到你了,反而又要矫揉造作了,你别管他的口是心非,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步星然伫立原地,淡淡开口道:“近几日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劳烦阁下给王爷带句话——王爷对我兄长义重恩深,我步星然愿代兄偿恩,日后听从王爷调遣。”
“暗司人士向来只听陛下差遣调配,但紫微君愿意不主故常来相助王爷,想必王爷也会感念您的大义。”邓文郁浅笑。
“暗司,从二十多年前就变了,暗司三君也早不是持身中正之人了。”步星然似是无意地感慨一句,随即又道,“他日若王爷想要联系我,可以嘱托家兄,或是来紫微记也可。”
邓文郁点头,惊喜道:“就是你哥常为你买炸酥点的那家铺子?”
步星然颔首:“正是。”
步安良深吸几口气,颤悠悠地伸手想要扶住什么,但随着门被关上,这里不会再有别的人来带走他了。
除了,步星然。
“哥哥。”步星然还是喜欢这样唤他,她俯身看着他,就像之前他来病榻前探望自己时那样,轻声问道,“那日不告而别,只因陛下诏令暗司三君,走得太急,只来得及给猫儿添食,没来得及等你回府,并非是我窥见你心意而起了畏惧心思。”
步安良迷药还未解,头一次如此受制于人,他狼狈地躲闪着对方目光,不愿让对方瞧见自己的不堪。可是地方就这么大,要想不摔在地上,他只能依附身后桌,躲着躲着便被迫仰面靠在桌沿,敞露出自己泛红的脖颈。
“哥哥,方才我只当你在外人面前说气话,可以既往不咎,但如今……只剩下你我二人了,你的每一个字都可要考虑清楚了。”步星然从袖中拿出那瓶解药,放在他刚好能够着的地方,随后给了他两个选择,“若你选了这瓶药,我便把‘步星然’这个名字还给你,日后你只当步星然死了,若是你我偶然相见,也只是形同陌路。如果你愿意继续留我在府中,便只需点点头,我带你就近去紫微记的厢房里解毒。”
步安良虚咳几声,感觉自己一呼一吸间都是滚烫的,他虚弱地问她:“那日我被刺客追杀时,出面打退他们的人,是不是你。”
“看来哥哥你早就怀疑我了。”步星然笑了笑,没有否认。
步安良苦涩地仰面泪流:“哪怕心生怀疑,我也始终不愿相信府中那个柔弱多病的胞妹会是暗司的紫微君,在你不告而别后,我满脑子都是坏的结果,生怕你出个什么意外,可你呢,你就算再忙,为什么连句话都不肯捎给我。”
“你竟还要问我‘为什么’,哥哥,原来你是真糊涂啊。”步星然擡手,怜爱地抚向他的喉结,“你对我有那样的想法,总得给我些考虑的时间吧。”
“不需要你考虑!我不需要了,你是假的,我没有你这个妹妹!”步安良说着说着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伸手就去捞桌边的解药,“你走!”
步星然轻飘飘地挥手,打落了那瓶解药:“步安良,你该庆幸我不是你的真胞妹。”
瓷瓶乍然掉落在地,脆生生一声响,一颗颗小药丸在地面迸溅散开,步安良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场面,内心颇觉羞辱,他再怎样,也不可能当着她的面去捡地上的药丸,太屈辱了……
于是他红了眼,继续哭了起来:“步星然!你什么意思!”
步星然手掌收力,从喉结处掐住他,但力道不轻不重,只像是威胁,不想真的要他性命:“在我考虑清楚之前,你有过无数次反悔的机会,可以不继续寻找我,也可以直接当我死了,可你呢,你明明怀疑过我,却还是不依不饶地要找人,找到之后又要耍小性子,你当我是什么?哥哥,你该清楚——我既来了,便由不得你反悔了,眼下根本没有你说‘不’的权利啊。”
这么多年了,一直都很听话的妹妹突然成了这般冷血的模样,步安良像是闷头挨了一棍,晕头转向的,根本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擡手,无力握住对方的手腕:“那你要掐死我吗?”
“就像恒亲王说的那样,哥哥,你太不懂事了,王爷性情醇和,愿意一直包容着你,为你一次次的犯错去收尾,可你到了这步田地,还不想着怎么回报他吗?”步星然好言相劝道,“近几日你做的这些事儿,若另择一主,对方一定不会容忍你这么久,哥哥,你要知道,若想我真心实意地投诚恒亲王,你必须得与我和好。”
提感情,步安良头脑昏聩听不进去,但提这种事,他马上冷静下来,后知后觉自己确实只能通过这一条路弥补对王爷的亏欠了。
“哥哥,我愿携暗司紫微垣归顺王爷,这件事你必须和我站在同一条船上。”步星然抓住他的双手,利落地拿绳子绑了,随后又柔声道,“既然我想好了,接下来就由不得你了,哥哥,跟我走吧,我日后会好好待你的。”
步安良无法反抗,只能呜呜咽咽地任她宰割。
“不要哭了。”步星然目光怜悯地俯身轻吻他的唇,浅尝辄止,“等我们的人收拾了残局,我们马上去紫微记,我不会弄疼你的。”
步安良无力地倚在她怀中,央求道:“难受……哥哥可以先吃个解药吗?”
步星然轻声道:“不行。”
霄琼街沿路,大火滔天,喧哗的人群大喊着“走水了”,各自流窜或是救火,迟迟都没有安静下来。
火光里,邓文郁丶穆睿丶左沁一起站在桥边帮着把控局面。
就在火渐渐被扑灭时,邓文郁突然开口来了这样一句:“人都跑出来了就好,铺子酒楼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烧了就烧了,无关紧要的。”
邓文郁这话听的残忍,一向不爱管事的左沁都忍不住蹙眉责问他:“邓兄你怎可如何言论?哪怕身外之物,也是百姓们多年的心血,若是烧了,不知多久才能缓过来。”
邓文郁被她训话,当即捂着半边脸笑了起来:“左姑娘误会我了,你瞧霄琼街的这几家着火的铺子,哪里是寻常百姓能开得起的。”
左沁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观察桥对面,果然这着火的几家铺子都玄得很,都是霄琼街最顶级的存在,寻常人家还真开不起,就连富贾都得勒紧腰带才能勉强撑得起这么多年的铺张吧。
她心静了下来,重新思考邓文郁的言外之意:“邓兄勿怪,还请直言。”
“左姑娘可还记得,除了我们俩以外,三位令主还缺一位,那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抠门到只知道埋头赚钱,这些年根本不回应任何密信。”邓文郁呼出一口气,无所谓道,“这些铺子的明面上的掌柜全是假的,真实当家人都是这位陆兄啊,如今他的心血被烧,他能忍住不来瞧一眼?”
左沁:“你是说……”
“对。”邓文郁点头,擡扇一指对面,“比如我们可以去问问那鱼跃鸢飞楼的掌柜,看看咱们这位陆兄到底什么情况。”
一直静默的穆睿也开口了:“可是我们去问了,这掌柜就一定会说吗?”
“为什么问他,因为……”邓文郁狡黠一笑,“大隐隐于市,我前几日查到原来是陆兄披了层假面,一边做着鸡飞狗跳楼的掌柜,一边看管着一切。”
穆睿等他说完,马上利索地冲了过去,二话不说把人扣下了。
“陆兄,别来无恙啊。”邓文郁不慌不忙地走过去,俯身撕下了那张假脸。
——易容术下,赫然是一个女人的脸。
并不是陆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