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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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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弈
    “步少尹, 孤听闻你胞妹找着了?”宴席散去时,太子不紧不慢地走到恒亲王这边,当着他的面问步安良, “你府中的人叫做是步星然的话, 那孤找到的女子又是谁?那女子当真大胆,竟敢哄骗孤,看来她是冒牌货色, 那孤现在就叫手底下人把她……”
    “你找到她了?”步安良猛地看向他,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
    “步少尹别急啊, 你不是已经找到胞妹了吗。”太子微笑擡手,压住他肩头,让他继续安分坐着,随即, 太子又看向一旁心如止水的恒亲王,问道, “阿辰, 要陪着一起来吗?”
    恒亲王应下:“好。”
    “怎么了, 心情不好吗, 是不是也担心自家表妹啊?”太子坐在他身边,宛若一个宽和仁厚的兄长, “方才看皇后娘娘被人匆匆叫走, 想必也在为什么人担忧挂怀吧, 比如——早一些离席的温宛意。”
    白景辰擡眼看向他,顺势饮完杯中酒:“太子哥哥倒是知道的清楚。”
    太子被他一声“太子哥哥”叫得猝不及防, 脸上的笑容明显凝滞片刻, 神色覆杂地笑道:“阿辰今年十七,只要未弱冠, 就还是周正清俊的少年郎,孤虚长你十几岁,这声‘哥哥’太好听,孤竟觉得孤也年轻了不少。”
    能膈应回去,何乐而不为?白景辰为了添他心赌,清清润润地又唤了他一声太子哥哥。
    “你小时候也是这样跟在孤身后叫的,你说,你只有孤一个哥哥,想怎么叫怎么叫。”
    太子短暂地想起了曾经的一件小事,但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在皇室之中,哪里存在什么兄友弟恭,他这弟弟若不与他争权夺势也就罢了,可事实差强人意,哪怕他这一辈子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任何值得付出真心的亲眷,他也不愿去那些争取不切实际的感情。
    “旧事莫重提,那时年纪太小,早已经忘了。”白景辰放下酒樽,起身道,“太子既说找到人了,眼下又把人安置到了何处呢?”
    “看来是只有孤这个做兄长记得了,也是,那时候你太小,孤却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你的每一岁过往,孤都替你记得了。”太子悠闲地与他攀谈道,“你们这么急做什么呢?”
    “拖这么久的时间,意欲何为?”白景辰目光在场上逡巡一圈,问他道,“是在等本王表妹那边的消息吗?太子怕是要失望了。”
    太子笑道:“所有人都说你这个做表哥的很是心疼表妹,可孤怎么觉得你一点儿都不担心呢?你看——皇后已经急匆匆地去找人了,康国公也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反倒是阿辰你,还有闲心坐在这里陪孤聊天。阿辰,康国公已经坐不住了,他在看着你呢,你真的不去你表妹那边吗?”
    白景辰看向身边这两人,心想,别人急不急他不知道,但步安良显然已经急得不行了。
    当然,太子也是看得出来的,他也一回头,打趣道:“步少尹你也坐不住了?孤要是说……你妹妹在丽人阁,你是不是现在就要冲过去接人了?”
    “丽人阁?你把她一个姑娘安置到丽人阁那种地方?”步安良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他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咬死太子,“丽人阁是什么地方,太子你怎么会不清楚!”
    太子无所谓地支颐,又用挨着恒亲王的那只手顺便拉起他这弟弟的胳膊——仔细一瞧,还有意外发现。
    他笑道:“阿辰今日穿得齐楚好看,府尹令牌也没带吧,这可如何是好,你若不陪着步少尹亲自去一趟府尹,就不能调动差役去丽人阁接人了。”
    步安良争辩道:“太子多虑了,我们无需调遣差役也能从丽人阁把我胞妹全须全尾地接出来。”
    “步少尹莫要为了一己之私带坏了孤的阿辰啊。”太子好似听到了什么危言竦论,蹙眉反问道,“今日是陛下寿辰,你要怂恿阿辰去丽人阁那种地方吗?陛下近日最厌恶的便是那些骄佚奢淫之辈了,你们家王爷可是陛下最看好的皇子,今日去了,难保不会传到陛下耳朵里。”
    步安良后槽牙紧了紧,说道:“我一人也可以调遣一些差役来丽人阁找人。”
    “孤好言劝你一句——你调不来多少人,那么点儿,不够救你胞妹的,搞不好要把你自己搭进去。”太子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与他俩咬耳朵说悄悄话似的,除了他们三人,没有任何人会听到他到底说了什么。
    白景辰听到太子有病一样在自己耳朵低声笑着,无奈又觉得晦气。
    太子心情颇好地继续在恒亲王耳畔低笑,他的话分明是与步安良在说,却满眼都落在恒亲王这里,与他周旋博弈:“你以为,孤的人就那么好救吗,啊?”
    白景辰真是受够了太子这种阴柔的说法方式,毕竟上辈子自己死的时候,对方也是趴在耳畔亲昵又狠毒地来了一句“太子位催折二十馀年,犹不及阿辰的先行离去”好像嘲讽自己活得太久,碍对方太多事儿似的。
    “行了,出宫吧。”白景辰实在不想继续听他折磨自己了。
    “好啊。”太子起身之前,最后提醒一句,“花柳之地,阿辰千万要学会独善其身,可别……人还没救着,自己就先遭了殃,到时候在父皇和康国公那里可不好交代。”
    “太子就会说些骇人听闻的话,去接个人能有何难?”白景辰随意道,“本王又不进去,让府尹差役进去便是,到时候彻查整个丽人阁,难道还能出错吗?”
    “阿辰好胆识。”太子称赞道,“和孤那时候一样,壮志雄心,无惧一切苦厄艰难。”
    ·
    “堂堂太子妃,却将如此不堪入耳的床笫秘事讲给他人,本郡主都替他感到丢脸。”南骆郡主嗤笑一声,“难怪他会觉得你上不得台面。”
    “你说什么!”太子妃越氏这么多年忍气吞声,本以为这次会扬眉吐气,能借着几句揶揄把心中的屈辱都湮灭,没想到南骆郡主竟根本瞧不起自己,而且不只是她一个人,她竟还知道太子的想法!
    越氏怒气攻心,一口火气噎在喉间,想起了之前的诸多旧事——因为当朝皇后从中作梗,太子殿下不情不愿地娶了自己,这些年一直以为自己是皇后派来的眼线,处处防备也就罢了,无论言语还是行为都处处瞧不起自己。
    殿下说过,他更欣赏精通诗文且颇有豪情的高门女子,而自己出身不是很好,诗文方面也差强人意,能嫁入东宫,全靠皇后给陛下吹的枕头风。
    殿下还说,自己虽为太子妃,却常常让他拿不出手,因此她每次来时,都得避开那些东宫属官,就算要见自家夫君一面,也得层层上禀,等陛下和太子都点头了,悄然地来,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千里迢迢,从宫中的另一边赶来东宫,每一次的前来,都得忍受那些刀子似的的目光。
    皇帝疯鹜,太子薄情,这些年的屈辱她真是受够了!
    成婚后的日日夜夜,她多少次的以泪洗面,又有谁能感同身受?
    “你凭什么这样说,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站在殿下那边指责本宫?你算什么东西!”太子妃名为冷静的那根弦彻底绷断了,她猛地上前扯住南骆郡主的衣襟,恶语相向道,“本宫才是殿下的正妻,而你,是罪人徐蛰的女人,他与梁域人明来暗往,骨子里怕是也流着梁域人的血,而你们的孩子,想必也随了那丑男人,将来长大了,不止貌丑而且也是叛贼!”
    知道所有真相的温宛意猛地哆嗦一下,很想求她别继续说下去了,这种话还不如方才的污言秽语呢,毕竟那些话语最多算个折辱,而眼下这些话,显然已经戳到了南骆郡主的逆鳞。
    郡马当初为了还恩,保全妻女,宁肯含冤凌迟而死,都没有多说半句,甚至死前都没来得及与南骆郡主言明真相,夫妻两人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这件事成为了南骆郡主心中扎得最深的一根刺,不能碰,碰了就血流如注。
    而这越氏不止提了郡马,还狠狠侮辱了一番,甚至连郡主的女儿徐清瑶也连着一起骂了,骂过后,又妄下断论,说清瑶身世不干净……温宛意简直都不知道如何去救场了,因为清瑶的确身世存疑,是太子的女儿啊!
    温宛意心神不安地看着南骆郡主,盼着对方千万不要在此刻崩溃……
    她又猜错了。
    南骆郡主一双死寂目光直直地盯住太子妃,同时又擡起一只手抓住对方的手腕,一寸寸地扯开:“现在闭上嘴,还来得及。”
    “这次又是为了护着谁?你的丑夫君,还是丑孩子?”终于等到对方被激怒,太子妃也得到了满意的反应,她沾沾自喜地笑着,问道,“本宫大度,可以既往不咎。”
    温宛意眼看两人消停一会儿了,也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瞬,看似冷静自持南骆郡主突然擡手甩了太子妃一巴掌:“你还是学不会闭嘴,那这一掌,我替徐蛰来打。”
    “你竟敢打本宫!”太子妃仓惶间被打得一偏脑袋,擡手捂住脸颊后,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又被重重甩了一耳光。
    南骆郡主淡淡道:“这一巴掌,替他打了,免得他回去再亲自动手,你和他告状时,让他不用和我道谢了。”
    温宛意在一旁看着,心想还挺解气。
    等到南骆郡主打完了,她这才马上过来拉偏架:“太子妃当心啊,这怎么不小心把脸颊碰到南骆姐姐的手上了呢?”
    虽然这两人都与她没什么关系了,但说到底她也和南骆郡主有过一段时间交情,两个人打起来时,她还是会偏心南骆郡主的,于是温宛意连忙又拉起南骆郡主的手,贴心问道:“南骆姐姐,手没事吧?”
    “不碍事,但她,不能留了。”涉及到孩子上面后,南骆郡主终于还是起了杀心,她从发间拿下一只蝶翅簪,目光森然地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顿时毛骨悚然:“你要做什么!你疯了吗?这是在宫里,本宫可是太子妃!”
    温宛意也觉得吓人极了,她拼命拉住南骆郡主,生怕她做糊涂事:“姐姐,你冷静冷静!她死了,你怎么脱身啊!”
    “她暂时死不了。”南骆郡主旋开蝶翅簪,给温宛意展示里面的迷药,“喝下这个,一头牛都得睡几天几夜。”
    温宛意小心翼翼:“姐姐,你当时要和我说的要紧事,不会是这个吧?这东西一开始难道是给我准备的?”
    “别胡思乱想。”南骆郡主疯鹜之下还能抽出点儿理智回答她的疑问,“此簪我已经戴了多年,你是知晓的……别傻站着,帮忙过来把人摁住。”
    温宛意震惊万分:“姐姐,我不能啊!”
    南骆郡主一边强行要把太子妃迷晕过去,一边叮嘱她:“宛意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暗中把此事告知太子,他知道该怎么办,快去……”
    “我吗?”简单一句话,直叫温宛意震惊两次,“我?去告诉太子?一来他不信我,二来我与他立场不同,这个忙实在帮不上姐姐你啊。”
    面前两人撕扯得不可开交,她则站在一旁为难着,就在犹豫的片刻功夫里,太子妃挣脱了南骆郡主的禁锢,又不小心扯下了对方脖颈遮掩伤疤的围纱……一道极深的纵横伤疤显露在她面前,暴露着血淋淋的事实。
    ——南骆郡主是个敢于玩命的,此女起了杀心后一定会做出玉石俱焚的举动!
    太子妃终于顾不得颜面了,撕心裂肺地呼救起来……
    “闭嘴!”
    “安静些!”
    温宛意和南骆郡主同时开口,二人彼此对视一眼,果断同时动手,南骆郡主一拎太子妃脖颈,温宛意接过她手中的迷药,给对方灌入口中。
    要是就这样让太子妃跑出去的话,她也会被扣上残害太子妃的黑锅,无论她是否有心,都会误了爹爹的大事。
    不如让太子妃晕过去,她和南骆郡主也能有缓解的馀地,想个别的办法也是可以糊弄过去的,到时候太子为了清瑶,也不会声张或是怪罪,就能避免很多麻烦……
    “多谢宛意帮忙搭手,曾经你答应替小怀保守身世秘密,如今又出手相助,姐姐一定不会让你受到牵连的。”南骆郡主低下头,苦笑道,“你走吧,就当没来过这里,剩下的,由我一人面对便好。”
    能全身而退,温宛意也是没想到的,她站远了些,承诺道:“姐姐,我派人告诉太子,说你与太子妃起了争执,信不信随他,他来不来,我也多劝不了了。”
    “好。”南骆郡主颔首。
    温宛意缓慢地转身,离开此地前,再三检查自己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心中谨慎地考虑过一个渺茫的可能——南骆郡主是否还在骗她,对方会不会与太子妃联起手来演戏,最后等她走了,再把迷晕太子妃的事情全堆在她头上。
    应该不会吧?
    南骆郡主就算再狠心,也不会拿郡马去演戏,更不会让孩子的秘密暴露出来,而且……温宛意敏锐地注意到她最后一句话里,称呼孩子为“小怀”而不是与太子取的“清瑶”二字。
    这样的南骆郡主,不可能冒险做糊涂事的,温宛意最后还是选择信了她。
    “阿音,出来吧,都听到了吧。”温宛意远离了一段距离,才喊元音出来,“元萱方才找来的是什么人。”
    “回姑娘的话,我阿姐喊来的人是皇后娘娘。”元音对她说道,“姑娘放心,我刚刚看过了,全是我们自己人。”
    “好。”温宛意这才松了口气,她点点头,捂着心口道,“元音,你依旧留在这里盯着南骆郡主的一举一动,别让她动别的手脚,但凡她有给我们泼脏水的意图,你就上前告诉她——考虑考虑徐怀柔再做糊涂事。”
    元音不理解:“姑娘我不懂,你明知道我在这里躲着一定能听清楚她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躲更远些。”
    “我不是让你听不到,而是让她们觉得你听不到。”温宛意淡淡道,“至于真的能不能听到,其实都不甚重要。”
    元音点头:“好的,姑娘。”
    温宛意心平气和地从冷僻处走到灯火下,果真在不远处看到了皇后姑母。
    皇后身后站着数人,全是寿坤宫的手下,所有人拿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在静谧的园苑里照出了一大片光亮。
    温宛意一步步朝姑母走去,没有行礼,而是道:“姑母等久了吧,都怪我,出来陪姑母走走都能不小心走迷路了。”
    皇后矜重端庄地站在她面前,问道:“宛意向来喜欢热闹,方才那么大的动静,你可瞧见了?”
    温宛意一敛眸,听出了姑母话中的意思——方才太子妃闹出的动静还是太大了,不能完全当做没察觉,姑母恐怕还得过去一趟。
    “是听到些动静,但我只循着光亮处往回走,不曾去过那里。”温宛意信口胡言道,“想着姑母见不到我会着急,便急着回来了。”
    “此地少人,却能闹出那样的动静,今日又是陛下的寿辰,本宫得去好好瞧一瞧了,免得有心怀不古之人肆扰宫闱。”皇后扬声发下话去,随后又对身边的岳嬷嬷道,“心慈,你送宛意离开这里吧,免得她不小心瞧见什么脏东西。”
    ·
    马车前,扮做小厮的太监劳盛掀帘瞧了瞧四下,放下车马帘子,小声问:
    “殿下,那日太子妃并未饮下那杯加料的酒,您为何还由着她去邀约温家女了?宫闱中弄得如此声势浩大,皇后娘娘甚至都被惊动了,可到头来若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太子看了会儿经文,眼睛有些花了,便放下经书道:“孤就是要‘无事发生’这个结果,越是造出声势,恒亲王这边就越是紧张,你瞧皇后和康国公都成什么样了,他俩那副模样,被恒亲王看在眼里,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施压?他能抛下温宛意,跟随步安良出宫,倒是挺让孤佩服的。”
    劳盛又道:“那要是恒亲王真的去了温家女那边呢?”
    “那他的心腹步安良就没办法调遣差役去救人了,想必一定会心寒吧。”太子丝毫不担忧,他坐在车马内的矮几前,缓声道,“要是真的这般,孤也不用出宫盯着了,区区步安良,不值得孤劳顿车马出去一次,况且,孤没用上太子妃这步棋,太子妃那边又能有什么事儿呢?反倒是他们一众人等赶过去咄咄逼人,委屈了东宫的人。一出空城计,能让一堆人团团转,有意思极了。”
    “殿下高明。”劳盛也笑道。
    “不过……孤还是更喜欢恒亲王出宫。”太子不紧不慢地按着眉心,道,“孤方才给你们拖了那么久的时间,霄琼街的人手都安排好了吗?”
    劳盛道:“殿下放心,都安排好了,到时候大火连街,看他们的那点儿差役是会救火还是救人。”
    “好,你办事,孤放心。”太子睁开眼眸,目光懒倦,“他若急着让差役先救人,那火势必然连累诸多店铺,到时候这件事传到宫中或是那位富商陆氏耳中,恒亲王都免不了吃一顿苦头。若他聪明点儿,让手底下的人先去救火,那么步安良或是他们两人,就不得不亲自去丽人阁一趟了,只要迈进那地方……”
    劳盛很有眼色地帮太子殿下揉着肩膀:“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让周天年把那位花魁绑着送进去了,丽人阁里面也有我们的死士,届时迷情药一撒,那位半死不活的花魁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死去了,周大人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真要这样,那事情未免太过顺利了。”太子笑了起来,匿在暗中的脸庞有种梁域男子独有的巍然瑰丽,“在父皇生辰这天狎妓,孤的好父皇会怎么训斥他呢?被他狠心抛下的温宛意又会怎么想?康国公还需要急着进枢密院吗,有那个必要了吗?”
    劳盛不敢吭声,只是低着头。
    “殿下——”
    马车外,穿着夜行衣的影卫悄无声息地上前回禀:“属下亲眼瞧见恒亲王与步安良结伴出宫去了。”
    “很好。”太子点头,满意道,“走吧,我们也该出宫去看热闹了。”
    ·
    温宛意远离了事发地,想到方才南骆郡主脖颈间伤疤的模样,难免心不在焉。
    哪怕事情过去了很久,她还是忘不了。
    “温姑娘,老奴就送到这里了。”岳嬷嬷将她送到灯火通亮的地方,随即便告辞回去覆命了。
    温宛意这才回过神来,猛地看向前面——火光葳蕤处,为首的是一位身形高俊的男子,正站在原地等她。
    “表哥!”
    温宛意方才的无措和委屈这才全都冒了上来,慌促地朝表哥的方向跑过去……
    “今夜是陛下寿辰,本帅带着手底下人在此地巡防,看温姑娘匆匆而来,可是遇见了什么事情吗?”殿前都指挥使司的殿帅霍元庭俯身,慈爱地笑着看她,“眼睛怎么还哭红了。”
    “让殿帅见笑了。”温宛意情急之下认错了人,或许是因为她太想见到表哥了,所以糊里糊涂地把霍元庭当成了表哥,但她知道怎么没哭,所以强调道,“眼睛没红,我也没哭,殿帅分明看错了。”
    “好好好,看错了。”霍元庭很快改口,转而道,“夜里路不好走,本帅送姑娘一段路吧。”
    温宛意点头:“那便有劳霍殿帅了。”
    自从行宫与霍元庭有了交集外,这位殿帅紧接着又设宴相邀过一次,她便知晓对方也暗中加入了党派之争,当然,是站在表哥这边的,所以她跟着对方,心里多少也是踏实的。
    期间,温宛意悄然吩咐元萱去太子那边通风报信,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及时搭救南骆郡主。
    “霍殿帅,陛下命您带人去一趟。”
    没过多久,传话的太监就拦住了他们,不远处,皇帝正气得不轻。
    这种要紧时候,温宛意越众离开,总是不太妥当的,于是她没了办法,只能再跟着众人去往方才的地方。
    哪怕隔着一些距离,温宛意还是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皇帝压着怒气的声音:“太子妃晕倒了?那太子呢!为什么不在东宫里面?都这么晚了,他要去何处?”
    温宛意胆战心惊地想,元萱可千万要赶在陛下的人去之前就把事情告知太子,否则太子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叫过去,很可能保不住南骆郡主了。
    “孤不会相信的。”听到元萱那边的传话后,太子只是觉得荒谬,他把人随便打发了,执意继续出宫。
    劳盛道:“殿下,是南骆郡主和太子妃起了争执,您真的不去看看吗?”
    “去做什么,连你也糊涂了吗?”太子放松地坐在车马内,说道,“太子妃没有喝那杯酒,就一定安然无事,女人间的小打小闹罢了,孤去做什么?”
    可就在他话音刚落后,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一下,随即一个黑影急匆匆地进来禀告:“殿下,陛下方才派人去东宫找您了,眼下知道您不在东宫,发了很大的火呢。”
    太子轻松的神色终于不见了,他坐直了,难以置信道:“这么晚了,他找孤做什么?”
    “太子妃出事了。”黑衣人低着头道,“皇后娘娘已经赶过去了,甚至还叫去了殿司和步司。”
    太子:“什么?”
    劳盛劝道:“殿下,如今陛下叫您过去,您不得不去啊。”
    “这很明显是恒亲王的计谋,他之所以敢大着胆子陪步安良出宫,就是因为算准了孤走不开。”太子突然释然地笑了起来,“看来是孤小瞧了阿辰,他竟还能反过来用孤的棋子逼孤回宫。”
    劳盛小声道:“殿下,那现在该怎么办?霄琼街那边还要继续吗?”
    “当然了。”太子目光凛然,“孤虽然没办法亲眼去看热闹,但该让他吃的亏一件都不能少,传令下去——等恒亲王一踏进丽人阁的门,马上放火去烧霄琼街,不要吝啬丽人阁里面的迷情药,全都洒出来,让阿辰尝尝煎熬的滋味。”
    劳盛领命。
    “对了。”太子一边叫人调转马车回宫,一边惫懒地擡了擡手指,“半个时辰后,派个人来陛下面前通风报信,就说——瞧见恒亲王去了丽人阁。”
    “是——”
    “姑娘,话已经递过去了。”元萱很快也回到了温宛意身边,她低声道,“但对方好像并没有相信,车马继续出宫去了。”
    “不碍事,阿萱做的很好。”温宛意道。
    毕竟有陛下的命令,太子就算不相信,也迟早得回来,而她也只是怕太子毫不知情,既然自己已经把前因告诉了太子,那对方就算被叫回来,也有个应对的考虑。
    果然,没一会儿,太子就带着人回来了。
    “白瑾年,这么晚了你不在东宫好好待着,去哪里野了?”老皇帝脸上的皱纹都没一条顺心的,他板着一张脸,又指了指晕倒在地上的太子妃和跪在一旁的南骆郡主,“还有这两人……南骆郡主说是你的太子妃主动上前攀谈,然后晕过去讹人。”
    太子妃到底有没有喝下那杯酒,到底会不会栽赃到别人,太子自然是最清楚的,他只是没想到南骆郡主会联合恒亲王给自己使绊子,更没想到太子妃居然还真就着了道。
    被曾经的爱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他怎么能不气愤。
    可是……
    太子正将目光冷冷地落到南骆郡主身上,却见对方倏地擡眸,眼底的酸涩苦楚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湮没一般,看向自己时,好似克制着千万句难以述说的痛苦。
    只那样一眼……
    太子心中突然开始抽痛不已,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也许真如传到自己耳朵里的那样,是太子妃先去为难南骆,南骆与恒亲王那边并无瓜葛。
    还有一件事,他也慢慢想了起来,几日前太子妃留在东宫过了夜,以这个女人的性情,很可能回去在南骆面前颐气指使,在南骆面前露出那种小人得志的嘴脸,南骆又是那样要强刚烈的性子,自然是忍不得的……是他光顾着为难白景辰,没想到这一点。
    “回父皇的话——儿臣方才是去醒酒的,南骆郡主说的话,儿臣也觉得有理,因为几日前太子妃便出现了心口闷痛的疾症,今夜她饮酒过多,恐是旧疾再次犯了,晕过去也是可能发生的事。”太子一掀袍角,跪下回话道,“太子妃今夜突发病症惊扰母后父皇,儿臣愿代她向父皇母后领罪。”
    “太子,你是在糊弄朕吗。”老皇帝今夜的安宁全被这一出烦心事扰了,心中不悦至极,他走到太子面前,看着这个儿子道,“太子妃好端端的,哪儿来的毛病?太医院怎么没有记录在册?”
    “那毛病正是几日前才发现的,当时儿臣劝她去找太医瞧瞧,她却没有当回事儿。”太子面不改色道,“那日太子妃来东宫见儿臣,是禀传记录过的,父皇若是不信,可以叫人查看册本。”
    被太子这样一说,老皇帝还真想起了前几日的事情,他抱着胳膊,眼眸矍铄:“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太子妃会在南骆面前晕过去?”
    “父皇问为什么?”
    跪在地上的太子突然痛彻心扉地仰头,泪水在脸庞间落下,演出了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可是这行泪落了,他却又突兀地笑了起来。
    老皇帝被自家儿子这又哭又笑的模样给唬住了,当即心头一紧,过去把人扶起来:“父皇说你几句还不行吗,怎么突然闹这么大脾气,瑾年啊,你一直都挺会拿捏朕的,就像之前那次,这么多年了,让朕又气又拿你没办法。”
    “今日,是父皇寿辰,父皇可还记得在这之后是什么日子?”太子站起来,但没有退后,而是就这样望着自己父皇,他说,“太子妃去做什么,父皇啊,是孤让她去的,去向南骆郡主讨要一本佛家经文,届时能为孤的母妃誊抄安魂……”
    “瑾年,别说了。”老皇帝突然变了脸色,抓着对方手臂道,“大庭广众之下,你莫说胡话。”
    “可是父皇啊……”太子演得动容,在老皇帝生辰这日,特意放下执拗与疏离,露出自己身为儿子的弱势来,“您又有多久没和儿臣好好说说话了呢,若不是今日生辰的责问,您会和儿臣心平气和地闲聊吗?”
    因为多年前的那件事,两人吵过,也在后来生疏了诸多年,皇帝对他的伤害还没愈合,所以对方心中对他总有亏欠。
    “亏欠”二字,可以恰到好处地变成软肋,太子如今也看开了,在与恒亲王的争斗之中,他不能一次次地失去圣心,把父皇推得太远了,那他始终都是落在下风的。
    “瑾年,是朕忽视了你的想法。”老皇帝的良心简直是被太子按在地上磋磨,当即后悔得不得了,想起曾经的贞妃,有看着贞妃的儿子被这样为难,年过半百的他老泪纵横地抱住人,“朕这些年总是对你疾言厉色,你这孩子和她一样倔脾气,受了这么多委屈也总是不和朕说。”
    “父皇……”太子强忍着心头的恶心,还要装出哽咽的声音,他被对方抱着,目光越过男人肩头看向皇后那边,低声在皇帝耳畔道,“父皇,儿臣的母妃永远不在了,母妃当年走得早,又这么多年过去了,儿臣甚至根本记不住她的模样,可她前几日却入了儿臣的梦来,儿臣就觉得,这一定是母妃想念儿臣了,她说,怕儿臣也被别人欺负……”
    老皇帝良心更疼了——毕竟这些年是他下令不让宫中人祭奠贞妃,就连太子想了娘,都得瞒着自己私底下祭奠,这是何等的委屈!何等的不甘!
    也难怪太子和自己生疏多年,试问世上哪个孝子能咽得下这口气?
    “朕这就收回当年的糊涂话,以后你想了你母妃,可以随时去祭奠供奉。”老皇帝心疼地拍了拍太子肩膀,“瑾年啊,以后朕会多考虑你的想法,我们父子间,确实该和好了。”
    太子没有抹去泪痕,而是故作小心地看向皇帝:“今夜是父皇寿辰,儿臣是不是给您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了。”
    “你说得对。”想到这里,老皇帝一下子抖擞精神,目光凌厉地看过在场众人,最后指向皇后,“皇后,你哪儿来这么快消息赶过来,是不是故意为难太子!”
    自从方才太子卖弄旧事开始,皇后便隐约觉得事情走向变了,每每事关贞妃,老皇帝的心就开始偏了,多年前是如此,而今也是如此。
    虽然贵为皇后,但她在陛下心里,永远都不是那个最要紧的,哪怕贞妃死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比不过。
    “万望陛下明鉴,今夜是陛下寿辰,臣妾担心宫闱中出什么乱子会扰了陛下兴致,所以叫人多加巡视,所以才能第一时间赶过来啊。”皇后辩解道。
    “你们这么多人,一个个的站在这里,却没一个人替朕的皇儿说话求情,若不是瑾年他咽不下这口委屈,还真要被欺负了!”皇帝当然不愿承认自己是那个罪魁祸首,所以他很薄情地把过错全推到了围观的人身上,“这段时间朕对太子的偏见,皆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在朕身边谗言妄语,你们一个个的,让朕这个当爹的蒙了眼蒙了心!”
    老皇帝在这里装腔作势,想着给自家大儿子撑腰,却没看到他这番卖力出气的行径根本没被太子领情,对方甚至低下头,轻蔑了提了提嘴角。
    “父皇莫要生气了。”太子等老皇帝生完了气,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如今父皇愿为儿子撑腰,儿子虽受宠若惊,但心中总是没底,也不想与他人树敌,日后若是父皇再嫌弃了儿臣,这世上就再没人会站出来替儿臣说话了。”
    “怎么会!”老皇帝回头。
    “求父皇莫要责怪皇后娘娘了。”太子果断跪下,假惺惺的求情,实则以退为进道,“这几日母妃魂灵不安,想必也是因为京中四起的流言,儿臣请求父皇恩准我去为母妃守陵几日,平安度过这几日的风波。”
    流言。
    这二字在皇帝脑中过了一遍,他咂摸片刻,知道太子是说钦天监对贞妃血脉存疑一事,顿时目光由愤怒转为犹疑,紧接着又冷静下来。
    钦天监说,天象有异,证明皇室血脉出现了问题,贞妃在入宫前,在梁域确实有个旧人,后来自己也与贞妃争执过无数回,如今再次翻起旧事,也派暗司的人去查贞妃当年在梁域的那些事儿了……当然,这一切都是必然的,他不可能因为太子的三言两语就叫停暗司。
    只不过……钦天监一事也就罢了,后来凫垎地龙翻身一事上,很可能就是有心人在散播谣言诋毁太子了,想要把“血脉有异”一事拿到明面上为难他的皇儿。
    这件事,只有他这个做皇帝的才有资格去处理。
    无论如何对待太子,都必须是他一个人的决定。
    其他妄图指手画脚的人,都该死。
    老皇帝的眼神中染上几分狠愎,他慢慢地擡头看向皇后,心中的怀疑愈演愈烈……
    “陛下!陛下——”
    混乱之中,突然有个小太监捏着嗓子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皇帝色厉内荏地训斥道:“又出什么事儿了!”
    “御史台的大人让奴才禀告陛下,他方才看到恒亲王去了丽人阁!”
    温宛意身形一晃,难以置信地扶住了元萱的胳膊。
    而皇后,也深吸一口气,震惊不已。
    “他怎么会去丽人阁那种花柳之地!”皇帝方才没消下去的火气又再次涌现,他瞪了一眼皇后,又看着保饱受委屈的太子,顿时对恒亲王失望不已,“今日是朕的寿辰,他竟敢公然悖逆朕的话!孝心何在?王法何在!”
    在场的所有人全部噤声,哗啦啦跪了一地。
    太子也低着头,轻轻闭上眼,才能掩藏自己的笑意。
    “等等,这里哪儿的这么多萤火虫。”老皇帝还以为自己气糊涂了,等所有人跪下后,他才突然注意到身边飞来了一大片亮莹莹的萤火虫,一瞬间他目光恍惚片刻,好似回到了当年的那个生辰。
    “父皇。”
    不远处,恒亲王带着人走了出来,抱拳行礼道,“宴席之上,母后叮嘱儿臣去为父皇抓很多萤火虫来,不知儿臣不知可否来迟了。”
    刚刚才把皇后骂了个狗血淋头的皇帝:“……”
    太子则见鬼似的看向恒亲王——他怎么来了?不是出宫了吗?
    皇帝哑然良久,楞怔地看着漫天萤火,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对皇后道:“皇后有心了,方才朕那样说你,你怎么都不争辩的。”
    皇后语气平静,隐隐还能听出其中的失意:“只要陛下能把火气发出来,不用闷在心里,臣妾就心满意足了,当年贞妃姐姐在的时候,陛下也是这样想臣妾的,臣妾也知道——辩解无用。”
    皇帝张了张嘴,手指无可奈何地蜷了蜷:“那你也不能不为辰儿他说句公道话啊。”
    皇后低首:“辰儿的事,臣妾一向很少做主,更何况清者自清,辰儿没有去那种地方,他自己会来和陛下澄清,臣妾也没必要多说。”
    “父皇,这里发生什么事儿了吗?”白景辰掐着时机出来,又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难道与儿臣相关?”
    皇帝深深咽下一口气,闭眼道:“与你无关,是那个御史台的乱嚼舌根。”
    太子还是迟迟没回过神来——站在这里的人是恒亲王,那宫外的那个人是谁?
    与此同时,宫外。
    “恒亲王”与步安良一起迈入丽人阁的门。
    “穆兄,我觉得这里不太对劲。”
    步安良对着假冒的“恒亲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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