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6
    龙渊族当初铸造凶剑，就是为了向伏羲覆仇。集所有剑灵之力，未必达不成龙渊族的目的，可对这些剑灵来说，被投入剑炉经受无尽痛苦的淬炼，又日覆一日被困在封印之下，被困在覆仇的名义之中，它们早已不正常了。
    凶剑剑灵本就易被侵蚀神志，千万年过去了，就算如今杀上神界杀了伏羲，也抹不平它们的怨气。缙云身为剑灵，更知道这股力量的可怕。
    所以他说：“我不会加入你们的。相反，如果你们将来脱出封印为祸人间，我决不姑息。”
    “可你一旦离开了这个梦境，你就会成为一个普通人，没有力量丶轻易便死了的凡人！”煌灭见他不为所动，很不理解地问，“你们人族修身修性，不就是为了得到无上的力量吗？”
    “但我们追寻的是保护的力量。”缙云曾经获得辟邪之力，知道这股暴虐的力量并非人类能够驾驭，“人族并没有通天彻地的力量，但我们生生不息，神魔皆不能令我们灭亡，这是人族星火，是不可违背的道。”
    “道。”煌灭重覆了一声，冷笑着问，“伏羲登天成神，所以他便是道？你的故乡爱人也都被伏羲所害，这便是道？我们流离失所，被血涂之术困于剑中永世不得超生，这便是道？！”
    缙云听见了它最后一句话，松开手，说：“所以你们本不必说之前那么多的。”
    在远古蛮荒之时，龙渊部族为了铸剑甚至敢囚禁仙人魂灵，凶剑的诞生更是少不了活人殉剑。
    任谁遭受烈火焚烧之痛而不选择黑化的，都是猛士，像缙云这般降世时没有怨气的剑灵更是少见。
    所以龙渊凶剑们筹划拉他入夥的想法怎么想都没有错。只可惜他们选择的是缙云。
    “我没有立场开解你们，你们不祸害其他人，我也不会阻止你们覆仇。”缙云说，“萍水相逢都是缘，我要去寻找我的道了，有缘再会。”
    他转身便要离去，煌灭不可置信地问：“你一旦选择了离开，就再也没有机会向伏羲覆仇了！”
    “我的同伴会与我一起。你们也并非真正的龙渊凶剑，只是梦境编织出的谎言吧。”缙云没有回头，只在迈出房门前停了脚步，说，“我们相信自己的力量，相信人族的爱与希望，哪怕前路注定坎坷，我们也绝不逃避。”
    说完这句藏在心中很久的话，缙云有些赧然地笑了笑，并且发自内心觉得羡慕起了姬轩辕的口才和他说话时的镇定。
    要有多强的毅力才能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不感到羞耻中二啊！！！社恐缙云脚步加快，一溜烟地离开了社死现场，再一擡头，就看见了黏在一处的北洛和云无月。
    毕竟做剑灵的时候也吃了不少的狗粮，缙云很自然地当做没看到，回答了北洛的问题。
    只是他的表达能力实在不好，省略了许多和他凶剑们的对话，只干巴巴地说了个结果，仿佛龙渊凶剑就是一群蹩脚的传销组织，还传教失败了的那种。
    “你呢，你也遇到了一样的选择吗？”他问北洛。
    既然对方也离开了梦境，那么一定也是跟自己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北洛果然回答：“嗯，差不多吧。”
    听完缙云的叙述，北洛大概知道了离开梦境的考验究竟是个什么逻辑。
    “我遇见了当初前往巫之国获取源血的人。他准备忽悠我，把所有的锅都甩给了巫祖。”北洛也故意隐瞒了自己差点就被说服的事实，继续说，“那个人应该是神族派来的，见我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就把我踢出来了。”
    缙云点点头，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而我遇见的剑灵都已入了魔。它们想与神族动手，向人族覆仇，而我不愿加入他们。”
    神族丶魔族丶妖族丶人族……是选择延续这千古的仇恨，还是为这一切画下句号，这是他们需要做出的选择，也是离开梦境必须做下的抉择。
    那，其他人遇见的会是什么，他们选择的道路又将通往何处呢？
    “长柳呢？”北洛出来了这么一会儿，都没有看见长柳，便问云无月。
    “方才嫘祖的身躯有些异动，他去看了。”云无月回答。
    在北洛出现前，她一人抵挡万千魔物，在北洛丶缙云二人出现后，更多的梦境之力涌向嫘祖，为她修补着身躯与魂魄，一时间被吸引而来的妖魔反而少了些，众人这才有时间一叙。
    缙云挥了挥手中的剑，有些奇怪地问：“不是说离开梦境后我的力量便会消失吗？”
    北洛说：“因为梦境还未真正结束，我们这只能算是暂时脱战。”他说：“我们这些配角做再伟大的选择也没用的啦，最终还是要看男女主的。”
    “所以姬轩辕和嫘祖会遇见什么选择呢？”缙云问。
    北洛一摊手：“不知道，可能直接就见到伏羲，把他暴揍一顿也说不定吧。”
    “那我们就在这儿守着吧，也防着些意外。”缙云提议。
    北洛刚想回答“那还用你说”，就云无月率先点头，又想起来如今的缙云恢覆了全部的记忆，怎么不知道云无月就是当年他守望的小魇兽呢？
    于是刚离开梦境的王皮鞋顿时又吃了一口飞醋，将缙云推走，美其名曰：“你去长柳那里帮忙，这里有我就够了。”
    缙云莫名其妙，云无月反应了一会儿后又无奈地笑了笑，最终也没有出言反对。
    缙云走回了安放嫘祖身躯的房间内，和长柳遇了个正着。长柳还是面瘫，两个不爱说话的人点头示意便算打了招呼。
    缙云坐在姬轩辕的身体边上，喝了口水，却止不住地开始想巫照。他那么偏激执拗的性子，会安全出来的……吧？
    事实证明缙云对巫照的了解还是很深刻的，因为巫照此时正在梦中与人干架。
    他被梦境带到了当年的西陵，当年那个满经疮痍丶摇摇欲坠的西陵城前。
    嫘祖在危难关头封闭了整座西陵。等缙云和姬轩辕赶到的时候，她已然耗尽了自己魂魄的力量，同自己守护的城池共同寂灭。
    再度回到这残破荒凉的时间点上，巫照面色沈如山崩，与面前含笑而立的侯翟对峙而立。
    “很高兴再次见到您。”侯翟的脖颈间残留着一条朱红色的血线——是当年他背叛巫照，被怀曦处决时留下的印记——而本不应继续存活在世上的二人此刻同在一处，侯翟仍旧是当年的模样。
    巫照感知着周围的能量波动，再清楚不过地知晓此处并非真实世界。他们本就在梦中，而那突然形成的魔物有着类似心魔穿越梦境的力量，便将众人打散，分别带至了不同的梦境之中。
    他并不惧面对梦中可能会有的凶险，只是不免疑惑，为何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梦境会是侯翟？
    侯翟看出了他的疑虑，指了指自己。之间下一刻，原本完整的身躯被一指的力量戳散，游离的泡沫在光下化为绚烂霞色，噗噜噜地再远处重新聚出侯翟的身体。
    “这是我留给您的记忆。”远处的侯翟走近，戳破漂浮在巫照面前的最大的一个泡泡，“一些我想要告诉您的事情。”
    当年西陵骤然覆灭，巫照陷入偏执的疯狂之中，大肆屠戮其馀部族的幸存者，甚至想要挑起与轩辕丘的战争。能安抚住巫照的只有缙云，但那时他们之间隔着无数死生性命，已然决裂。
    眼见巫照愈发难以自控，侯翟最终下定决心，与缙云联手设计了巫照，自己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若是以前巫之堂内说一不二的鬼师，或是百年前自苏生之术中刚刚覆活的巫照，兴许不会与背叛之人多说半句废话，但他在梦中见到了被北洛覆活的嫘祖与缙云，又被昆仑玉磨灭了大半的凶性，过往那些遗憾与不平都不再是困住他的梦魇了。
    因此他不再多话，只是“呼”地一声，拳如破风，连灵力都没有用，对着侯翟的脸狠狠打了一拳。
    “您消气了？”侯翟被打了一拳，也不在意，只说，“这是梦境，我也早已不在人世，追随所有族人共同离去了。”
    “你想告诉我什么？”巫照终于开口，同时他伸出一只手，接住一个自侯翟身边的飘溢而来的泡泡。
    侯翟就说：“并非是为我当年的背叛之举辩驳。”
    巫照皱眉，等着对方继续解释，就见下一刻，无数的泡泡骤然破裂，细碎的泡沫将二人包裹。巫照本能地想要施术，却被侯翟制止。
    接着就听侯翟继续说：“自您与缙云大人身死后，我又苟活了数年，同姬轩辕大人共同发现了一些秘密。”
    二人周遭的景色变幻，过往的西陵被重赋鲜活，覆又失色。可见而不可及的岁月滚滚折回至更早的远古之时，最终他们落地在一处阴暗无光的遗迹之中。
    巫照望着周围熟悉的景色，下了断言：“巫之国。”
    当年北洛被寄灵族梦境拉入远古记忆之时，巫照也曾献身于此，为二人的最终决战下了封战书。但比起当时白雪皑皑的冰冻之国，此时他与侯翟所在的时间线应该更为久远。
    虽说是梦境，但毕竟是难以掌控的神秘力量，突然出现的侯翟不知是敌是友，巫照用灵视感知了一下周围，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等着侯翟的下一步动作。
    但侯翟久久未动，似乎在等一个时间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