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后来呢,我天真无邪的老祖宗还是给了他们一根辟邪骨。据说还真的挺疼的,不过王辟邪有自愈能力,养养倒也就罢了。”虹霞捧着一杯清水,说着过去的事情。
“果然,苏醒后的露草不记得任何事情,和一具空落落的偃甲无甚区别。”
她说故事的能力居然还挺强,起码怀庆真的把它听了进去,此刻不免继续问道:“那之后呢?”
“之后啊,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阵法,他们三人一起进入了露草的梦中,居然能借梦境的力量回溯记忆。”虹霞说,“书上记载,这一行人一共在城中停留了十五天,有十天都是在沈睡中度过的。不知梦中又有什么样的境遇,最后是四人一同醒来的。”
这册记载是北洛不知道为什么心血来潮翻天鹿城中的藏书时发现的。虹霞和浮鎏那时都凑热闹帮忙一起找,却不想书上还记着云无月的事情。
于是护短的辟邪一下子把侄子侄女们都赶了出去,对着书上描绘的那时情景一顿猛找,才在角落里找到了豆大的黑影,坚定地认为那就是自己的老婆,而且对旁边另一个黑点子很是不满。
云无月都快忘了这件事,在北洛幽怨的目光下苦苦回忆,最终无奈地说:“不过是几个人族小友。”
“哼。”北洛很是傲娇,或者说很会撒娇,“要是姬轩辕没跟我说这件事,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有几个好弟弟呢。”
云无月无语,努力想着寻常夫妻里的丈夫该如何安抚无理取闹的妻子,努力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只好转移话题:“当时我等到他们一同苏醒后,便入了古厝回廊修养,可惜人族寿命转瞬即逝,等我的伤好一些后,常世已然改朝换代,再无故人音讯了。”
北洛看云无月窘迫的样子,心里一乐,又听她话中的沧海桑田之变,不忍她回忆过去,也就装作被挪开了话题:“姬轩辕倒是与我说过。”
他拿过早餐吃剩下的鸡蛋,比喻道:“就和先有鸡后有蛋的问题一样。人活着,才会有彼此不同的记忆和经历。反之,若直接将记忆注入人造的躯体中,便会承受不住而崩亡。”
“梦境是一处熔炉,将记忆与身躯和思想一并炼化了。因果既成,自然便有鸡与蛋。”姬轩辕是这么解释的。
但北洛不明白他为何要真的去掏鸡窝,被母鸡们追着啄的样子真的很狼狈。
“咳咳。”虹霞选择性地跳过了一些有的没的插曲,开始了总结,“反正呢,人族帝王成功覆活了自己的爱人,临去时还留给了辟邪族一个信物。我就是凭借这个信物和人族搭上了关系。”
妖委会内部有自己的编年史,由最年长的龟老师记载每一件事情。开篇的第一页,就写了一位名为“逸尘子”的道门中人如何放弃修仙大道,投身入红尘俗世中的故事。
而他当年组建的民间组织也随着一代又一代的人族传承,从默默无闻成长为如今的妖委会。
嗯,人族对编制的追求真是吸烟刻肺。
而一旁听故事的怀庆过了这么多年,读过的书还真不少,稍微掐指一算,发现了故事中的bug:“那时在位的皇帝,是宣和帝吧,可也没听说武皇后有什么奇异血脉啊?”
“书上还写他和皇后育有一子一女呢。”虹霞“切”了一声,“在很久之前,魔域与常世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差不多一比十吧,当时他们一行人在天鹿城呆了十五天,回去后人都傻了。”
“啊?不过百日……”怀庆问。
“哦,没说清楚,是一天等于常世十个月。”虹霞继续说。
“皇帝回去之后发现自己消失了太久,国又不可一日无君,朝中势力没办法,找了别人来顶替自己,娶了武氏女不说,还被对方篡了位……”
鬼知道夏夷则从天鹿城回来后,听见众人传说宣和帝已死时的表情有多茫然。
没办法,李唐家的江山总不能教武氏人夺了,只好又一次投入天下的争夺之中。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身边除了挚友之外,还有挚爱之人与他共同进退。
再后来,天下安定,宣和帝传位李隆基,退位归隐,只有偶尔的江湖传言,说某地妖邪作祟,有四位仙人除妖降魔,而其中一位女子绿衣蹁跹,似山中神女化身。
“他们还真挺有情有义的。”虹霞最后评价道,“百年前我拿着族中信物找上门,还以为要挨个说服他们,没想到一切都还挺顺利。”
怀庆想了想辟邪的武力值,又脑补了一下对方“说服”人的方法,尴尬地笑了笑,把话题转开了:“所以你们当时找到惶惶不安的我,应该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吧。”
“不知道。”虹霞却实话实说,“北洛吩咐的,我照做就是。不过你小子居然还挺会藏。若非鸤鸠聒噪,还真的不好找。”
怀庆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又难免回忆起过去,只说:“那时我太惶恐了,前路晦暗,着实难安。”
虹霞看了看他如今的模样,点了点头:“是啊,北洛的描述里,你分明是个胖子,跟现在哪儿有半点像的。”
“不要看不起胖子啊。”怀庆下意识地辩驳了一句,随后才想起这些年的坎坷,顿了顿,最终轻声自嘲道,“时移世易,哪儿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呢。”
他曾经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是永久的,他无需去懂得那些蝇营狗苟,只看着眼前人物便也能平安喜乐地过完这辈子。
怀庆并不笨,当然也看得出来贺冲对他不过巧言利用。可他的父母离去了,二弟便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他是个没用的大哥,看着弟弟走上入魔的邪途,劝阻无果,也无法从大妖的手中救下他的性命。
甚至在弟弟死后,自己还去帮助了仇人开启百神祭所的封印。
一方是亲人的生死之仇,一面是天下人的兴亡安危。
谁是谁非,恩怨难明。
他窝囊又愚蠢,活到如今,花了数百年的时间也未曾想出个明白。
像他这样的人居然身负巫之血的传承,说来自己都觉可笑。
自首山离开后,他回到了战后的鄢陵。古考会早就连个人影都没有了,往常热闹的门庭一下子变得冷清,就连庭院连廊间的木柱都摇摇欲坠。
一片热火朝天的重建声中,只有这一处地方被远远抛下了。
怀庆楞楞地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最后撸起袖子,一步步走向城外,也不管其他人的异样目光,跟在那些工匠熟手身后学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是他这个无家可归之人能够做的唯一一件事。
来年,鄢陵的桃花绽放成海,怀庆背着一个小包,踏上了流浪的旅途。
离开前在原野上遇见了岑缨,只远远看见了小姑娘的身形,怀庆便不再上前。
果然,不一会儿便见金光灿灿,一个黑衣少侠与一位紫衣女子并肩步出,三人熟稔地打了个招呼便一同离开了。
“不想去报仇吗?”怀庆身边的鸤鸠又一次问。
这只鸟是主动找上门的,彼时那一群西陵族人死的死亡的亡,鸤鸠没了巫照的灵力供养,眼看就要再次石化陷入沈睡。但好不容易有脱离掌控的机会,鸤鸠抱着搏一搏的想法找到了怀庆。
鸤鸠性恶,一直撺掇着怀庆去找王辟邪报仇,就在鄢陵的岑缨就是个很好的入手点嘛!
却不想鸤鸠得意洋洋地想忽悠了好一顿,怀庆却半点没被打动。
“不了。”每次鸤鸠煽动他的时候,怀庆总是回答,“我一个人困在过去的仇恨里就够了。”
鸤鸠说他得到了巫照的一部分力量,不自己找死的话能活上千年,那便不要让这生死之仇延续至后代,他自己记着,便好了。
便足够了。
再后来,他们一人一鸟相依为命。鸤鸠总爱诱他堕恶,但再懦弱的人也有自己的底线。
怀庆寻了座深山隐居,鸤鸠受巫之堂法术的禁锢,无法违背有巫之血的怀庆的命令,便也只好骂骂咧咧地陪他一起过野人的生活,互相唾骂,倒是添了几分热闹。
山中无岁月,怀庆忘了他们藏了多少年,只知道某一日,熟悉的火流星再次划过天垂,星坠之兆又现,鸤鸠趁着天下大乱跑了出去,怀庆不得不去寻。
就这样与听闻鸤鸠踪迹的虹霞撞了个正着。
后来北洛也来了,看着眼前瘦成一道闪电的怀庆几乎不敢认,哽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说:“果然,什么吃不胖累不瘦,都是假的啊。”
当下便有一个人影自王辟邪身后所负的剑中飘忽而出,幽幽地回答:“所以不要再为你胖了五斤这件事找借口了。”
于是怀庆与故人重逢的第一日,就看到威名赫赫的王辟邪追着自家剑灵满屋乱窜,一边还在喊:“你个古人懂个屁,小爷这是肌肉,是muscle,知道吗?!”
额……怀庆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弱弱地问:“要不我走?”
“不准走!”北洛又一下子蹦到他面前,落地时震得地板都晃动了好几下,“朋友,你想不想来一场紧张刺激的西陵大历险?”
而怀庆没有回答。
因为隔壁抢先一步传来谩骂,怒斥没有道德制造噪音的邻居真不是个人。
北洛尴尬又不失礼貌地上门道了个歉,几百岁的大妖了,就这么靠脸征服了楼下的阿姨,一点骂没挨着不说,还顺回来俩桃子。
怀庆捧着桃子,清甜的果香萦绕在鼻间,擡头去看北洛,发现他已经啃完了,还顺便把果核揣进了兜里,一点也不见外。
“为什么是我?”他于是问。
北洛没有犹豫,很直白地回答:“没有第二个知晓当年事的西陵后人了。”
怀庆沈默着,北洛也不管他,自书柜间抽出一张纸,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图案和批注,兀自看了起来。
他们在常世的一间民房里。不知道为什么,王辟邪租下了这个普普通通的房间,连最简单的隔音术法都没有加上去。
四面合围的小屋还带着一片栽满鲜花的院子,面积其实不算小了,但不知道为何,北洛在屋子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便把亮堂的屋子变得狭窄。他又身高腿长,往屋子里一钻几乎有些憋屈。
怀庆早就在来时打量了一圈。此刻鸤鸠被黑发的女性辟邪带走,只留自己和杀死自己弟弟的仇人……
百年前的旧事在眼前浮现,怀庆闭上眼睛,却说:“我能做什么?”
北洛满意地点了点头,安排了第一个任务——
“你会用这个叫钢笔的东西吗,写不了几笔就又要去蘸墨水,好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