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西陵遗迹内,数之不尽的昆仑玉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阵法,源源不断地吸引着魔物的入侵。
而阵眼之上,则是唯一一处宁静之所。云无月助长柳再次退御一波魔潮后,退入此间暂时休憩。
藤蔓爬满了嶙峋的砖石,粗糙的石面被夕雾笼罩,绰约隐见屋中之人。
云无月的旧伤早就被北洛养好了,区区魔潮对她来说其实不成问题。但捏死一只蚂蚁容易,捏死一群蚂蚁却多少会有些麻烦和恶心。
“此处一直便是如此吗?”她问长柳。
其实魔潮的到来一直有规律可循,每日三波,和定点打卡一样准时。只是如此多的魔物,还都是更为诡谲的异种,仅靠长柳一人也多少有些勉力为之。
长柳擦着自己的弓,一边回答她:“初时并非如此。只是随着阵中诸人的日益觉醒,昆仑玉阵的力量被发挥到极致,魔物渴求昆仑玉的力量,也因此越来越强。”
“所以也多谢,若无你与北洛,想来此法也无有可能成行。”
云无月还是没学会人族那套客气的聊天方式,闻言也只淡淡回答:“无妨。”
她看向床上沈眠的嫘祖与姬轩辕,却没有在周遭感受到熟悉的辟邪的力量,于是问:“为何只有他二人是神魂入梦?”
长柳闻言,先是看了眼嫘祖。
嫘祖安详地躺在床上,仿若小憩。窗柩就开在床边,落下的光晒得她肌肤红润有光,在任何一个人看来,都与常人无异。
云无月垂眸,目光却落在了她毫无起伏的胸膛处。
这只是一具空壳。
一具辟邪骨化做的身躯,无有魂魄,未明自我。
“昆仑玉有延续魂魄之力。但数千年已逝,我们勉力也只能寻到几片记忆碎片。”
忘川蒿里宽阔得望不见尽头。那里没有日月,更难分清过去与未来。迷惘的魂魄徘徊在浩瀚无穷的时空幻梦里,永远触不到彼岸。
“但就是这一点残留的魂魄,支撑起了整个梦境的构成。”
魇魅是梦境的专家,只听了长柳的一句话,就已经有了猜测,只好摇着头说:“你们可真是……”
只因一点微末的可能性,便把自己整个儿赔了进去,真是一群清醒的疯子,
不过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长柳听明白了云无月的未竟之语,笑了笑,继续说:“也并非全无打算。你可知这阵其实早前也曾用过一次的?”
同一时间,妖委会下属的度假酒店内。
光芒乍现,虹霞裂空而来,金色的空间隧道消失时,吹起了她的如瀑黑发,落在他人眼里,就是这位出了名的凶猛大妖不经意间撩了撩头发。
美则美矣,但不知道她是去找哪个倒霉蛋。
啧,都说辟邪好战,一个杀气腾腾的美女可真的令人遭不住。
虹霞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整座酒店都有岑家人布置的防御阵法,北洛方面大概是把压家底的招都跟岑缨讲了,裂空也只能开到大厅,还得坐电梯才能上楼。
或许是西陵族人皆都不在世上了,上古的血脉传至如今,早就没了正统的说法,真要说起来,所有人又都是西陵族的传承。
作为为数不多知晓当年巫照之事的妖之一,虹霞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北洛前来见见这批在西陵遇险的学生。
等真到了才发现着实无话可说。人妖悬殊,虽说如今也不禁止跨种族社交,但终归差了几百岁,哪怕按照辟邪族的年龄来算,大家都是同辈人,但虹霞看他们,怎么看都像在看一个个小萝卜头。
唉……虹霞叹了口气。
虽然常年呆在常世,看起来还颇没个正形,但她其实正儿八经是只王辟邪,幼时一起与浮鎏上课,应付起这种场面还是信手拈来的。
小萝卜头们吃好喝好,看起来没有初时那么仿徨。按着规矩,还将这段不平凡的记忆抹去,但虹霞并不着急干这件事,只是安慰了一下他们,又说自己日后会再来。
离开时小萝卜头们还颇不舍,派了个代表送她离开。
这个代表是他们之中年龄最大也最稳重的学长,姓贺。最开始也是他组织起了这次调研,后来又去找了最受欢迎的姬教授做了带队老师。
贺哥什么都好,学识渊博,为人善良,就是不爱说话。眼镜一戴,谁都不爱。
所以他们贺哥一开始提出要去送送这个来看望他们的好心人时,一群人挤眉弄眼地让他把握机会。
也不知道当他们看到贺哥和虹霞一同进了楼下的一间房间时,会作何感想。
“别老这么沈默。”虹霞开了门,将门卡放好,骤然亮起的灯光让贺哥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他拿下眼镜,贺哥……或者说怀庆,仍旧没有回答虹霞的话。
但虹霞毫不介意,她随处敲了敲,确认这里的隔音阵法运行良好,而后便抻了抻腰,长嘘一口气:“也真亏你受得了这群小兔崽子们。”
怀庆看她一下子变得懒懒散散得,也见怪不怪,只说:“倒是没想到,你正经起来还挺能唬人。”
“废话。”虹霞不以为然地绕了绕自己的头发,“姑奶奶和人族打了百年的交道,还能搞不定一群书呆子?倒是你的人缘也不错,他们还挺崇拜你的。”
怀庆听了这夸奖,反而扭过头去,覆又戴上了眼镜,学着虹霞方才的话:“毕竟过了百年……”
虹霞听他这话寂寥,想了想,说:“你知道妖委会是如何组建起来的吗?”
怀庆摇头。他是约莫70年前被北洛寻到的,那时战火连天,妖委会也比现在更加忙碌,竟也没人跟他说过这些事。
虹霞于是喝了口水,又清了清嗓子。
那是唐朝时候的事儿了,就连玄戈与北洛都未曾出生,他们的父母也尚青春年少。
辟邪族经年镇守着魔界出口,聚居于天鹿城之中。未有魔族入侵之时,自成一片安和详乐的天地。
天鹿城大阵乃是人皇姬轩辕亲手布置,据传是上古时期的先祖机缘巧合之下与人皇结实,对方感慨于辟邪族之孤勇,乃设此阵相助。
但阵法终究是死物,上古又太过久远。某日碑渊海大举袭来,乾坤阵枢能量耗尽,虽然靠着当时的王舍命击退大天魔,但城中的屏障摇摇欲坠,几欲破裂。
动荡之时,北境赫赫有名的霒蚀君来访,身边却跟着三名凡人。
而那三名凡人又带着黄帝亲手绘制的阵图。
年轻的王子丶即将即位的新王接待了这一行人。
三名凡人中领头的人是一位自称偃师的乐姓少年,除他之外还有一位穿着飒踏军装的女子和一位……
辟邪是妖,却并非凶兽,甚至于多年镇守碑渊海,很得几分天道所喜。所以相看的第一眼,辟邪王就发现那个身着道袍的人身上竟然带着祥瑞紫气。
再定眸一看,这人身上沾着灵草妙药的仙气,分明是凡人骨,经络里却又有几丝未褪的妖力。
人族现在都玩这么大的吗?年轻的辟邪王在心里暗暗震惊。
面上当然不显,还在城中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天鹿城鲜少与外界往来,也难得见客,正好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洗去族中沈痛的气氛。
霒蚀君喜静,被拉来赴宴也不过一人独饮。她容貌炽盛,又是战力超群的大妖。辟邪们以强者为尊,不敢去打扰她,便逮着一群人族唠嗑。
却不想人族里也有个气场颇强的冰块脸。
“人族帝王,你在忧虑什么?”
乐无异和闻人羽被好客的辟邪们勾着手一起跳舞,辟邪王不参与,而是站到了夏夷则的身边问。
夏夷则被叫破身份也没什么意外的,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你有所爱不可得之人吗?”
人族的皇帝和辟邪族的王,理论上来说地位差不多,因此夏夷则的语气也没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更何况辟邪族也不讲究这些虚礼。
于是辟邪王回答:“暂时还无,但未来肯定会有。”
“我求所爱之人覆生。”夏夷则乃说。
辟邪王皱着眉头,打量着眼前这个丰神俊秀的人,心想怎么好端端的小夥子就疯了,回答道:“人死不可覆生。”
“她非人族。”夏夷则的回答却让辟邪王更加疑惑,“她是昭明剑心所化的露草。”
上古之时,天柱崩塌,伏羲命众仙匠铸造神剑昭明,伏羲便以昭明斩断巨鳌四足,用之撑天,灾劫终平。
然刚者易折,斩断鳌足之后,昭明剑身碎裂,再难修覆。恰逢神农氏察觉昭明剑心中隐有灵生,便收集昭明碎片,将之放入巫山神女体内,神女乃觉世间七情。
“炎帝神农氏曾寻至我族先祖,以栎津草的种子为酬谢,换取一根辟邪骨,造出了巫山神女的身体。”辟邪王懂了眼前这人的来意,实话实说道,“但辟邪骨并非有起死回生之效。神农氏想覆活他的女儿,可用辟邪骨造出的不过是一具没有思想的容器。”
“昭明已然崩毁,你去何处再寻一柄神剑?”
寻觅多年,夏夷则已然听腻了这番说辞。他费劲千辛万苦才求得一个希望,纵然可能性再低微,也心甘情愿去尝试。
毕竟那为自己指出方向的人,是上古而生的轩辕黄帝。
于是他说:“梦付千秋,永夜即晗。我可入阿阮的梦中,为她指引记忆的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