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盘古劈开混沌天地，身躯化作万物，于是有了日月更替四季变换，五行流转于新生的天地上，乃有千秋叠梦。
    人们穷尽一生去探索自己的来处与去向，所追寻的不过是世界中吉光片羽的一角真实。
    姬教授觉得有意思。
    身边的人也好，身边出现的物也罢，就连不知道怎么遗传下来的听起来牛逼哄哄的姓，他都觉得很有意思。
    这种乐山乐水的精神让他多少带着点捣蛋鬼的英雄事迹。光听他的所作所为，很难想象这人其实是个戴着金框眼镜的斯文人。
    就像谁也没想到理科状元出身的他居然会跑去学历史，学了两年又毅然转去了民俗学这种冷门到连盘点天坑专业时都会被遗忘的专业。
    但帅哥干什么都有理，他在历史系是校草，在人文学院也还是校草。毕竟专业可以换，但帅是一辈子的。
    甚至于学文科的妹子更好他那一口高岭之花的调调。
    别看这人天天笑眯眯的，其实和谁都不亲近，看谁都像在看一个不经意路过的小屁孩。
    虽然跟大佬组队被带飞真的很爽，但每次犯错后被他语气轻柔地关怀时，是真的很吓人啊！
    尽管如此也不能阻止姬教授成为校草并且在留校任教后继续当着校草。只是姬教授的研究方向太过冷门，学生们就算想考他的研究生也无从下手，只好在公共课上花式占座。
    姬教授研究的是上古历史与文化。
    比夏朝还要久远的历史湮没在岁月长河中，姬教授就将它们从各地古籍与传说中拼凑出来，还原出人族上下五千年的瑰丽史书。
    他的故事要是被拍成纪录片，多少得发个感动xx奖。
    “所以他闲着没事带人专往遗古旧地里钻？真是嫌命大。”调出了这位教授每年带学生前往调研的地方后，虹霞由衷地为人类花式作死的勇气和居然没把自己作死的幸运而感叹。
    毕竟被轩辕黄帝封印的西陵古城可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北洛为了救人也进了西陵城，拔萝卜一样地丢出来的一串学生仔们现在还在妖委会下属的度假酒店里等着他们的教授一起回去。
    不过他们等不到就是了，虹霞想，逆天而行左不过两种结局，要么魂飞魄散，要么涅盘重生。
    虹霞面前是一个用裂空开出的小通道，不能过人，却能用来隔空对话，和手机上视频通话的功能类似。可惜天鹿城没有信号，不然也用不着这么费妖力。
    裂空对面有两人，一个是在天鹿城的浮鎏，穿着他新买的电锯人的T恤，老神在在地喝可乐。
    另一个人却很陌生，而且似乎也不太熟悉这种场合，几乎是有些拘谨地低着头，恨不能把自己融进背景里。
    “怀庆，你觉得北洛成功的机会大吗？”虹霞问。
    被猝然点到名字的怀庆慢吞吞地擡起头，酒店的暖光落在他身上，却始终照不亮他的眼睛。
    厚重的眼镜镜片将他的眼神光全部压住了，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疲惫削瘦的男人就是怀庆。
    “谁知道呢。”他全然没有了过去胖乎乎的富贵少爷模样，连声音都变得很沙哑，“我们也只能希望他成功了。”
    他低低地说着，语气中半点起伏都没有：“这场梦持续了太久，应该醒过来了。”
    “唉。”见友人如此悲观，虹霞放下手中的文件，也跟着叹了一句：“希望吧。”
    与此同时，上古梦境中的姬轩辕也叹道：“我以前也常做梦。梦境无端而来，我还以为是超能力觉醒的预兆呢。”
    他耸了耸肩，说着几千年后的词：“毕竟梦里的我还挺酷的。”
    他没有明说自己的梦中清醒如何，北洛也就没有问。
    月明星稀，上古时期连根蜡烛都没有，全靠月光照亮无尽的夜。
    “你进轮回时魂魄不全，轮回井洗不干净你的记忆，它们一片片散落在忘川蒿里中。”北洛突然说，“我们拼了百年，方才在你这辈子给它拼全了。”
    “我们？”姬轩辕又开始好奇。
    北洛点点头，脑后的长毛跟着一甩一甩：“我，和很多为此努力过的人。”
    姬轩辕长长地“哦”了一声，才笑着说：“看来我们没有那么孤独。”
    又问：“那这个世界是真还是假？”
    北洛回答：“都是真的。”
    “那我是真是假？”
    北洛回答：“都是假的。”
    姬轩辕还想再问，北洛终于发火，一爪子拍到姬轩辕脸上：“假亦真时真亦假！你以为小爷我折腾出这么一个梦境很容易吗？！”
    姬轩辕见他终于炸毛，于是才笑着说：“这才对，可爱的小动物不要一天天地学大人装逼。”
    北洛彻底被这人弄无语了，心累地问：“你到底想起来多少？”
    “这事儿重要吗？”
    “你要是都想起来了，我就不费劲折腾，直接下一个了。”
    “下一个是谁？”姬轩辕歪着头问。
    北洛也不管他是不是在套话了，左右都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又都是认识几千年的熟人，爱咋咋地吧，于是摆烂地说：“巫照。”
    “巫照和我们不是同路人。”他也不管姬轩辕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一切的始末，只是自顾自讲着，“他被缙云斩首，又靠苏生之术覆活，手上沾了血便再难抵消。”
    “那缙云呢？”姬轩辕心下已有猜测，只是借着问题向北洛求个证明，“他也死了吧。”
    “嗯……”毕竟是所谓的前世，北洛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去讲缙云和巫照之间的事。爱也好，恨也好，千头万绪终究都早已随着他们的死亡而消散了。就算继承了缙云的记忆，北洛也只是北洛。
    因此他尽量客观地将上古时期的真实故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姬轩辕听。
    “小情侣闹别扭真可怕啊。”听完一出上古恩仇录，姬轩辕丝毫没有身为主角之一的自觉，甚至觉得此时少了一盘瓜子，不然肯定更加带劲，“不过巫照确实性格偏执，缙云也是个直男性子，都太年轻了啊。”
    “说得好像你七老八十了一样。”北洛听他用这语气说话就起鸡皮疙瘩，求他正常一点做个人吧。
    姬轩辕就理直气壮地说：“我这么多辈子加起来何止七老八十？”
    北洛懒得听这套诡辩，姬轩辕验证了自己的猜测也不再逗他，终于问道：“巫照和缙云也是你们覆活的吗？”
    “不全是。他俩没死全，各留了点残魂，被我捡吧捡吧捏成形了。”
    他轻描淡写的形容，把凑齐一个人碎裂的魂魄形容成了捏橡皮泥，完全不费事。姬轩辕知道他不愿将那些背后的努力说出来，便顺着他的玩笑话说：“没想到你还是拼图大师，平时没少拼乐高吧！”
    深夜的有熊其实并不是那样沈寂。北洛没有再接姬轩辕的话茬，却侧耳听着屋外的火把劈啪作响。
    他等着姬轩辕的话。
    “所以，是为了嫘祖吧。”而姬轩辕最终还是说了，话出口的那一瞬间，九重雷落，天如白昼，好像世界都被这一个真相撼动，嘲笑着渺小凡人的不自量力。
    但没有暴雨紧至，也没有飓风忽做。这声势浩大的雷声除了照明之外再无二用，甚至于除了北洛与姬轩辕外，也就只有缙云巫照二人听到了个模糊响动。
    “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这个梦～”北洛忽然开始唱歌。
    姬轩辕捂着耳朵，被难听得够呛。
    “放心吧。”北洛终于报了仇，看着姬轩辕痛苦的样子，心情也好了很多，“毕竟过去了几千年，他们自身都难保，也就只会敲锣打鼓虚张声势罢了。”
    “更何况，还有人在外面替我们守着阵眼。那家夥可是个狠人。”说到这儿，北洛又想起来什么，随口问了一句，“你应该也见到过广成子了吧？”
    广成子云游天下，布道世间，驻足于有熊时，也曾与姬轩辕有过一番畅谈。
    姬轩辕不欲隐藏，点头应是：“嗯。斩三尸之法神奇非常，我倒是很有兴趣。”
    “世间恩爱怨憎，不过都是三尸蠹虫。凡人斩去了贪嗔痴，便可得无欲恬静，心静则形明，性明则积善成德，乃成仙。”北洛没见过广成子真人，但他有缙云的记忆，道家言说又在后世传承数代，此刻说起来倒也有几分头头是道。
    他又问姬轩辕：“你想成仙吗？”
    《史记·封禅》中曾有记载，黄帝御龙升天而去，龙髯落地，化为古弓乌号，乃有“龙去鼎湖”一说。
    事实上的鼎湖不过是姬轩辕用来蒙骗天道所用，千顷冰雪之下也不过是几座空棺椁罢了。
    “怎么突然这么问？”面前的姬轩辕虽说却是本人转世，但毕竟是自21世纪而来，纵然遇见这么多离奇的事情，也仍旧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他不明白北洛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北洛却只是继续说：“这说法当然是假的，不然你现在也不至于沦落至此，我也不用大费周章。但毕竟这么些年过去了，我还是要再问问你的。”
    “你想成仙吗？”北洛擡头盯着姬轩辕，“无病无灾，呼风唤雨，寿与天齐。你愿成仙吗？”
    传说轩辕黄帝病故之时，天帝伏羲曾派玄女携仙丹而来，却被婉拒。北洛曾向姬轩辕本人证实过这件事，问及原因时，对方说……
    “我不愿。即为人族，便当为人而生，为人而死。”
    同样的话语在北洛耳边响起，他心下不无感慨地想，果然还是没有变。
    有些人，有些精神，是永远不会随着时间而变化的。
    “通天仙途固然美好，但千年万年如一日的日子，便是神仙，想来也觉孤寂。”姬轩辕如此说。
    北洛轻笑一声：“你又不曾活过千年万年。”
    “没有人能活千万年，所以活着的时间才愈发珍贵不是吗？”姬轩辕说着说着，突然开始念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才念了个开头，突然想起来面前的辟邪是只妖。妖族读没读过书啊？
    不知北洛看没看出他的想法，只是继续姬轩辕未念完的《短歌行》，只接了一句：“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姬轩辕就突然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还是只有文化的妖。”
    北洛被这突如其来的偏见砸中，一下子炸了毛：“妖族怎么了，妖族就不能爱学习吗！”
    “可以可以，哈哈哈哈哈。”姬轩辕不知被戳中了哪个笑点，笑得停不下来，“只是觉得，此情此景，突然来两句后世的诗文，倒也不错。”
    “可惜粮食珍贵，没有办法用来酿酒，不然定是要与你浮一大白的。”姬轩辕拿起手边的一杯水，又给北洛拿了个碗，清水哗啦落入杯中，荡出千种豪情，“敬这匆匆人生。”
    “我呸！”北洛一爪子掀翻面前的碗，“姬轩辕你个混蛋，真拿小爷当狗了？？？”
    姬轩辕见自己的阴谋暴露，无奈地撇了撇嘴，装作无事发生地把话题扭了回来：“以前看小说的时候，主角一出场便教人印象深刻，一看就和杂鱼小兵有区别。”
    北洛都懒得和他计较了，就准备听他怎样瞎扯。
    “缙云是死而覆生的剑灵丶巫照是死而覆生的尸体丶我是轮回了百年的幽灵，那嫘祖呢？”他说，“这么大的一个阵，总不会是为了覆活戎冬吧？”
    “你对戎冬也有偏见？”北洛震惊地问。
    姬轩辕说：“倒也不是，就拿他举个例子，换成别人怕你不认识。”
    “更何况，我的魂魄不全，想来是有人替我受着七情六欲之苦吧。”姬轩辕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心脏虽然跳动，但他能感觉到，有一些情绪被剥离，总难补齐，“你说的那位守阵人，是他吗？”
    是在滚滚尘世间替我受相思之苦的，那个名为执念的化身吧。
    北洛看他神情，也没回答，就当是默认。
    又过了良久，才说：“或许有情便不苦吧。我不懂，我和我老婆恩爱的很。”
    姬轩辕：……
    “好吧。”他无奈地笑了笑，“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样？”
    “当然是，捅破这片天，让你们出去好好给小爷我感恩戴德咯。”北洛周身散发出一圈金色的光晕，蓬松的毛发在光中抖动，看起来威风极了。
    “好啊，不过在那之前……”
    姬轩辕雷霆般伸手，按住小辟邪的脖颈肉，双手齐上地乱揉了一通，把北洛的毛揉得凌乱。
    于是北洛的声音响彻了夜晚的有熊：“妈的，姬轩辕你个死变态，老子和你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