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姬轩辕看着北洛吃瘪的样子,淡淡地微笑着。
栖霞的建筑简单朴实,阳光大咧咧地晒下来。北洛幼年还在山里蹉跎地时候,就喜欢找一个隐秘的丶能晒到暖洋洋太阳的地方趴着。后来小辟邪长成了大辟邪,爱晒太阳的本能却没变多少。
但他此时盯着姬轩辕,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先一步打断。
“干嘛这样盯着我,不怕云无月吃醋吗?”
“你不要瞎想。”北洛不理他的调侃,“你之前说,长柳是你以斩三尸之法所制的一个傀儡,所以……”
“缙云。”姬轩辕却很平静地叫着他地名字,“不,你现在已经是北洛了。”
后人对黄帝的形容是强大却内敛的。他似乎生来温和,怒极气极也只是淡淡地反询质疑之人。但更多时候,他都是微笑着的,不对任何人,也不为任何事。像是本能中带着一副微笑的面孔。
云无月曾经说,他们都怕这位人族共主。
他们是谁?紫衣的大妖一一说来。
自她在远方才见到的小部落,到轩辕丘一众年轻的文臣武将,或许还有一些姬轩辕亲近之人,最后她下了个结论——越是亲近之人,越是觉得他可怕。怕他那温和笑容之下早已被埋葬的火热情感。
但在缙云的记忆里,姬轩辕从来都是活泼的那一个。
自幼时跟着鬼师学习阵法时遇见嫘祖巫照后,三人小团体镇日在西陵和有熊到处霍霍。
后来缙云被嫘祖挑了出来,意外地和巫照投缘,姬轩辕又像是找到了新的乐子,一日不打趣他们便觉得心里难受。
谁也不知道这四个数一数二的强者在无人之时都做了哪些说出去跌份的事情。
再后来……闻天鼓响彻九霄,天上的仙神却缄口不言。姬轩辕滚烫的心脏在一次次奋力擂鼓下落入了地底千层,又被他自己安回了胸膛之中。
有熊族长一步步走下祭台,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应战事,还会反过来安慰那些担心他的人。
你们看,有熊很好,轩辕丘也很好。
那他呢?
西陵封城,短时间内再启不能,埋进坟墓中的甚至不是嫘祖惯常爱用的衣饰物品。封棺前一晚,姬轩辕屏退了所有人,抱着他的琴静坐了一整晚。
“那时缙云揍了你一顿。”北洛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
姬轩辕楞了楞,然后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差不多吧。人活一世,若是连一个念想都没了,那未免太过无趣了。”
白日里排兵布阵安定人心的,实际上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加量吃着安神催眠的药物。消磨得厉害。
他甚至有些羡慕缙云,起码对方可以在一川梦泽中得以片刻解脱。而姬轩辕是不着甲的,他身后是无数的肉体凡胎之人,正等着一个执矩者带他们穿越荒凉的冰原,而他避无可避。
文明只有穿透冰层,才能开出朵朵繁花。
缙云去往乱羽山前,美其名曰和族长切磋武艺,实际上抓着人就是一个暴击。
他们都没带武器,而缙云的拳也似剑,却停在了面无波澜的姬轩辕身前。
“你得一直走下去。”有熊的战神已成了轩辕丘的战神,又将成为天下人的战神,“我丶巫照丶嫘祖丶所有人。你得带着我们一起走下去。”
“为什么?”人族领袖难得一时迷茫。
“这是责任。也是我们的期待。”缙云向来直率,甚至率性出了一种潇洒的境界,他随手指了指房内玉瓶里的不知名植物:“就把它当作世间的一颗春草,你替我们管着,等着一日花开共赏吧。”
而这一等,便是4000年的大梦浮沈。
“不说这些了。”姬轩辕笑着扯开话题,“太岁现在如何?”
北洛解下太岁,拔了两下,没拔出来后才递给姬轩辕看:“还是这样,应该是巫照动了什么手脚,之后我会去拜访几位大家,顺便再问问吧。”
姬轩辕跟在老鬼师身边,也不过学着怎么布阵。巫之堂的术法浩瀚如星,巫照修炼的内容就连嫘祖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但太岁对所有人都有着非凡的意义。
黄帝神魂之力浩瀚,对死物而言却无甚区别。
剑也好弓也好,他们认得只是使用者本身的强悍与否而已。
姬轩辕脑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拉着北洛去了后山的空地。他将太岁放在地上,又拿之前借的朱砂画了个小型符阵。
太岁原本安稳地处在阵眼之中,却在姬轩辕往阵里丢了个什么东西后颤动不止。
而北洛突然发现自己的妖力不受控制地四溢而出,聚在了太岁上空,缓缓形成了一个人形……
“这是巫之堂的法术?”北洛很好奇,太岁凶煞过重,跟着缙云斩了那么多妖魔也只是堪堪生出了一点灵识,在千年尘封中消散地差不多了。
姬轩辕点头:“我没有巫之国的血脉传承,只能借助符纂的力量施为。”
北洛又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可我体内的源血并没有反应……”
他突然睁开眼睛,猛地扭头看向姬轩辕,愕然的声音乍起:“不对,我现在的身体内,没有巫之血!”
数千年前,玳族战士比木丶天海前往巫之国,带回了巫祖的馈赠。从此强大的巫族源血代代流传而下。
缙云也正是因此,才没有在辟邪霸道蛮横的力量下爆体而亡。王辟邪之力与之互相作用,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巫之堂的术法大多时施于魂魄之上,并不随□□湮灭。巫之血如此,源血更是如此。这也是缙云残魂转世为王辟邪的原因之一。
巫照当时把北洛与刘兄拉入玳族先祖的回忆之中,却意外将北洛体内的巫族血脉唤醒,在百神祭所给了司危一个措手不及。
可如今北洛却感觉不到那股同样强大的力量了。
纯正的辟邪妖力流转在体内每一处地方,几欲破体而出战个痛快。那是辟邪族对王无声的呼唤。
这意识自大脑一瞬而发,霎时传至全身,北洛紧绷起身体,身旁的古树顺着他的手掌蔓延出一整条裂缝。辟邪王双瞳化得竖长而锐利,金色瞳仁里是毫不掩饰的凶戾。
“北洛!”姬轩辕也是顶尖的战士,被这战意激得血脉喷张,但此时此地断容不得两人发疯。正思索间,太岁灵识凝成的人形飘了过来,甫一靠近,北洛便安静了下来。
姬轩辕见状,连忙将太岁剑塞进对方怀里。北洛席地而坐,边调息边疑惑地盯着太岁,好一会儿才擡头看向姬轩辕。
“这就是我的猜测了。”说是猜测,但自黄帝口中所出的话,大都带着九成的确定。那剩下的一成,是遥不可及的天道,“北洛,你有想过为什么身为双子,你的妖力却远不及孪生兄长呢?”
北洛幼时颠沛,未在天鹿城生活的辟邪成长地特别缓慢,方氏夫妇收养他时还未至不惑,如今却已是两鬓斑白。
北洛的妖力理所应当的薄弱,也无人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你不过回了天鹿城几日,就有了足以供给乾坤阵枢的力量,就没有怀疑过什么?”
天鹿城的护城大阵是姬轩辕亲自布置的,向来由实力最为强横的辟邪王之力维持。岚相当时是族中战力仅次于辟邪王的强者,全身妖力也仅够大阵片刻运转。
北洛懵懂,不过以为辟邪王血脉与旁人有异罢了。再后来,他在旅途中逐渐觉醒妖力,又在于巫照一战中觉醒了辟邪族的神魂之力,此刻只觉再来十个大阵也掏不空他。
但刚才他失控地突然,自己也知道有哪里出了问题,点点头继续听姬轩辕说。
“巫祖源血浓郁强大,辟邪血脉霸道刚烈,两者共存,却也彼此压制。而如今……”姬轩辕目光转到方才仓促布置的法阵上,“因为某些原因,巫之血被剥离,此消彼长,你的身体一时消化不了过于精纯的力量。”
“源血隔了好几千年都能传到我身上,哪里是那么容易拔除的?”北洛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却隐约有些怀疑。
姬轩辕示意北洛顺着自己的目光看过去,那里躺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骨笛。
好家夥,瞅着还怪眼熟的。
北洛当时又回过花海一次,没找到任何东西,倒是没想到某人已经力有不逮了,还能搞出个顺手牵羊。
“他是专门研究这个的。”姬轩辕的语气莫名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这笛子可是‘你’当年亲手给他做的呢,你记不记得啊?”
北洛看起来想把这位祖宗揍一顿,一只手拿着太岁,另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缙云离开西陵那年,巫照送来了一柄剑,缙云也用太岁剑下的第一只妖兽骨做了个骨笛回赠。”
“太岁刃下,千锋辟易。”姬轩辕指了指辟邪王手中的剑,“太岁是婆烨所铸的剑,生来有灵,又跟着缙云征战久了,聚了一身的凶剑煞气。”
说到这里,他擡眼看了一下北洛,才悠然地继续:“古来就有以活人祭剑的说法,乱羽山的时候……缙云神魂俱灭,我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聚拢一小半的魂魄,将它放在了百神祭所温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