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若是那时的北洛已听了风晴雪的话后，亲身前往忘川蒿里一观，便能轻而易举地揭穿姬轩辕伪装出来的平静。
    但他那会儿还只是个单纯的辟邪，对姬轩辕还抱有一些莫名的信任。所以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见姬轩辕这话说得轻巧，好似对数千年的孑然无动于衷似得，他的目光动了动，终究没有多言。
    只是看他这样子，就不自觉想起了长柳。北洛于是没有再向旧友询问，反而意有所指地说：“初入鼎湖之时，我与太岁剑中的幻影有过一战。”
    姬轩辕也在鼎湖呆过，知晓太岁剑上片缕残存的意识为他守在冰雪森然处。因此他毫不意外，闻言则直接问北洛：“还记得广成子说过的吗？”
    “人死之后，神魂三分，两分消于天地，一分独往轮回。”北洛若有所思地看着太岁。
    “我与老天争人，却只寻到了一魂两魄。”姬轩辕接着说。
    三魂当中，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独住身。
    姬轩辕藏天魂于百神祭所，承载着巫族源血的人魂则挟战神毕生杀伐，在世间飘荡千年后入了轮回井，转世为双生王辟邪中的弟弟。
    至于最后的地魂……
    北洛看着始终无法出鞘的太岁剑，认为答案无需多想了。
    可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北洛有些无语地回顾了一下这一路发生的事：“地魂阴差阳错进了太岁剑身，又一起沈眠于缙云的空冢之中，所以我情急之下施展出来的裂空才能连接到鼎湖，又最终重新相遇。”
    辟邪王低声笑了一下，不知在想什么：“还挺巧。”
    “诶诶诶，我可没说太岁剑中留着的是哪一魂。”姬轩辕却突然打断了北洛的感慨。
    北洛发现这些掌权者说话都只爱说一半，然后再在别人猜错另一半时跳出来打脸。正如姬轩辕接下来说的话：“你别不信，老鬼师曾经和我说过，巫族的源血是依附在人的地魂之上。”
    见北洛一脸“听你扯”的表情，姬轩辕不乐意了，认真地强调说自己小时候单论理论知识并不比巫照差呢。
    “人族的命魂有其寿限，虽会在三界与地界之间循环往覆，却终有尽时。巫祖源血传承自比你我更遥远之时，若是随着命魂耗尽而一同消散于天地间，那也太可惜了。”
    姬轩辕指了指太岁：“西陵城是建在古时龙渊部族遗址之上的，传承到了部分龙渊族的铸剑之法，而龙渊族又是安邑部族的旁系血脉。”
    “安邑，蚩尤？”北洛对这段历史的许多细节并不是很清楚。
    姬轩辕则点头，顺便就把老对手的底细给北洛全抖了出来。
    更久远之时，蚩尤胞弟襄垣以身殉炉，成就世上第一柄剑。而后杀戮无数，族长蚩尤引来天皇伏羲的怒火。
    安邑灭族，而旁系血脉却另成了龙渊部族，利用安邑古法“血途之阵”与“铸魂石”铸成龙渊七凶剑。
    “娲皇不忍，与自己的部族一同带龙渊族人进入了无尽幽暗的地界。”姬轩辕娓娓道着远古之事，有种老年人在回忆往昔的样子。
    北洛知道，经天轮之梦已几近崩溃，寄灵族重新开始跋涉，云无月还去送了她们一程。
    “行了，直接说重点吧。”他冷酷地说。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不懂得体谅体谅老人家。”姬轩辕撇了撇嘴，“女娲殿有‘十巫’的说法，传言说是巫祖与女娲关系匪浅，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后来又寻了些书籍，也能与老鬼师的话相印证。”
    “哈？所以你的意思是，缙云的命魂，现在就在太岁里？”北洛觉得姬轩辕可能是疯了。
    妖兽虽也生有魂魄，却不讲究三界轮回的说法，向来死得干干净净，诸如辟邪这一类的更是无污染无公害得很。
    但不讲究不代表北洛不明白，命魂既无记忆，也不留力量，却是命之本源，若真的在魔域窝了千年，指不定被多少妖魔鬼怪觊觎。
    但他又突然想到了鼎湖那些敌不动我不动的魔物们……
    嗯，行吧，太岁可是正面刚过上古魔物的剑，震慑这些普通魔还是绰绰有馀的。
    北洛又一次叹气，他觉得怎么把巫照解决后自己叹气的次数反而直线上升了？
    罪魁祸首毫无自知之明，还在一旁假装冷静地分析：“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你体内的辟邪之力在求生欲下爆发，短暂压过了巫族源血，而被排斥的源血和多出来的一份天魂一齐被太岁吸收。所以你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太岁也暂时无法出鞘了”
    姬轩辕正经没多久，又人模人样地指了指北洛的手：“对啦，你知道吗，刚才你失控的时候，两只爪子都露出来了呢。”
    北洛：……
    “说吧，你又想搞什么事情？”
    “怎么能叫搞事情呢？”某人的语气听起来还挺委屈，托着自己的下巴来了个歪头杀，北洛觉得辣眼睛极了，“我只是觉得，既然在这世间走了一遭，就总该留下点什么东西做纪念吧！”
    北洛现在回想起姬轩辕当时那张搞事情不嫌麻烦的表情，就觉得自己当时真是被他老人家忽悠得团团转。
    但自己答应的事情，抽骨头也得做下去。
    自从知道太岁的剑身内装着缙云的魂魄后，北洛整只辟邪都快要不好了，直觉得哪哪儿都不得劲，截风使起来都没往日顺手了。
    后来云无月见他放着好端端的剑不用，见天拿一对爪子挠人，很是心疼快被王辟邪薅秃了的光明野。
    在某日北洛翘班带她去常世偷闲的时候特意带上了太岁，却发现自家的辟邪又被横空飞醋淹了。
    4000岁的大妖实在弄不明白小年轻弯弯绕绕的心思，想了想北洛平日里哄自己高兴的招数，随手折了枝花插在了堂堂辟邪王的头上。
    北洛方才在想事情，猝不及防地被自己王妃偷袭，转过头来疑惑地盯着云无月。
    别说，辟邪王丰神俊秀，带着朵明艳艳的花也不影响他的帅气。
    云无月看着北洛无意识迷茫的小模样，突然很想尝一口此妖的心情。
    作为全队战力巅峰，云无月的行动力也是顶级，说干就干。
    魇魅伸手按在了辟邪王的胸口上，只稍稍用了点力，就见北洛额间就“蹭”地泛起了金光，她又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绚烂妖纹前。
    云无月活了太久，性子被磨得十分寡淡，平日里相处也总是北洛主动索求得多，此时骤然被吃了豆腐，辟邪王立即原地炸毛，晕晕乎乎地笑着，卸去了所有防备。
    魇族以情绪为食，越是浓烈纯挚的情感，于它们而言就越是珍馐佳肴。
    云无月一口咬下去，年轻王辟邪的口感初尝起来是甜的，随后又是一阵火热刺激的辣味。
    云无月在古厝回廊里闭了好几百年的关，出来后又跟着东奔西跑，大多时候是岑缨拉着她尝这尝那。
    但大妖已经修炼到了风餐露宿的境界，听起来有些可怜，但人族的食物确实只能起到一个满足口腹之欲罢了。
    也有魇族生来不喜世间喧嚣的缘故吧。云无月想，北洛就很爱收罗一些稀奇古怪的菜谱。闲暇时候的饭点，往莲中境的厨房里跑，总能逮到一只旁观的王辟邪。
    有一次契约兽们从鼎湖的犄角旮旯里掏出了一张陈年菜谱，北洛吃了之后神志不清，硬是抢了女裁缝们准备送给猫妖的猫耳朵，认为自己是只弱小可怜的小猫咪，缩小了原形赖在云无月手掌心里求揉肚皮。
    清醒之后的辟邪王从岑缨那儿抢回了一张速写像，很是自闭，但他仔细回味了一下，拍着自己的良心让岑缨一定要试一试那道深井冰鸭。
    黄金飞天鼠们至今忘不了岑缨在温泉边捉鼠rua的样子。
    明明前一任和前前一任辟邪王皆是势若雷霆的君主，怎么他就这么的……云无月还念着方才吃到的北洛甜蜜蜜的少年情怀，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词。
    常世有人说，再怎么文采斐然的人，也会遇到一个克星，让满肚子的墨水化作一个词。
    可爱。
    可爱？
    这边厢的云无月难得片刻怔楞，那边的北洛被自家王妃的偷袭打通了任督二脉，也不在意自己有没有可能变绿了，决定和妻子分享一个秘密。
    “姬轩辕和我说了个特别搞事情的想法，出力的却全是我。”北洛想到一次姬轩辕就得叹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肺活量肯定上去了。
    云无月看着太岁的目光浮动，北洛又有些吃味，假装不经意地问：“你想他活过来吗？”
    话是这么问，北洛却听到了第三个答案。云无月擡眸看他，反问回来：“你想吗？”
    北洛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楞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行吧，让他们欠我一个天大的恩情。”
    他抱了抱云无月，轻声说：“抱歉，没法陪你去魔域了。”
    云无月摇了摇头，微微拢住了北洛的腰：“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