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测评
期末考试临近，继寻每天背着书包去图书馆学习。内容不难，但他之前睡了太久，好几门课基本没听，现在只能从头学起。
他在书桌前点开控制面板，在学院网站上选择线上课程，戴好耳机，一坐就是一天。偶尔他会碰到主神，主神坐在书桌对面，托着腮帮子盯着他看。
“我们已经分手了。”继寻不得不提醒道。
主神很无辜：“我只是想看看你。”
继寻埋头翻书，对面那人又问他：“你为什么还在看开学时的视频？”
“我没怎么听。”
“你一直在睡觉吗？”
“差不多吧。”
主神趴到了桌子上，就在继寻觉得他不会再开口时，却听这人叹息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继寻擡起眼睛，那头金发埋进了臂弯里，只有声音闷闷地传来：“你以前开朗又好奇……我是说最开始的时候。”
继寻没什么印象了，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你记得？”
“你的说明书是这么写的。”
主神大概很忙，这种打扰后来也渐渐没有了。
期末考试过后，有两个月的假期，继寻在米兰的庄园里，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以赛亚很心疼：“宝贝你还要睡多久呀？你之前是熬到多晚。”
米兰煞有介事地教育道：“考前抱佛脚可不行哦，现在受不了了吧。我给你选的还都是基础课，你明年可要怎么办啊。”
继寻把枕头翻起来，捂住了耳朵。
外派申请有四个步骤，简历丶体检丶笔试和体能测试。简历这关不刷人，体检不算分，笔试占比40%，体能占比60%。
继寻笔试通过了，议事会发了目标世界的简介过来——一个有海怪的世界，人物设定是助理研究员。
继寻深深叹气，这就是社恐需要付出的代价吗？
“咦你不想去吗？”以赛亚不能理解，“不想去你为什么还填这个？”
“因为有认识的人一起。”
“你也可以不申请呀。”米兰依然觉得留在主世界才是最好的选择。
“……”继寻扁了扁嘴，逃避可耻但很有用。
假期的头一个星期，每天都是party。早上的音响被米兰调小了，但依然传进了房间里。
一大清早，继寻站在阳台上打呵欠，米兰在楼下冲他喊：“快点下来，我教你游泳，你现在必须学了。”
“我已经会啦。”某人懒洋洋。
米兰拿起了喇叭：“你那技术，小心被海怪拖下水。”
小宝贝生无可恋地趴在了浮板上：“我为什么还要用这个？”
“那我抽走了？”
“嗯嗯。”
下一秒，继寻慌忙踩水，但依然扑棱着往下沈。米兰把人捞起，责怪道：“外派世界的海水浮力是多少，你都没看的吗？”
继小寻啜泣，我为什么要给自己选择这么难的模式？
适应需要一段时间，其他人在院子里疯狂玩乐的时候，继寻在室内泳池里沈沈浮浮。米兰每次都陪他，尽职尽责地威胁道：“你再敷衍了事，我们就去室外游泳池训练。”
被那群开party的人围观吗？不愧是议长，拿捏住了社恐的命脉。
继寻是想好好训练的，但状态这事真的很微妙，世界离自己好像有点距离，稍不注意就会被排除在外，孤零零一个人滞留在时空的夹缝里。
“宝贝你真的分手了呀。”某天晚上训练时，以赛亚趴在躺椅上，小心翼翼地问，“如果分手了心情会不好，那你为什么要分手呀？”
继寻摇了摇头，不愿多做解释。
在小宝贝第无数次往下沈后，米兰终于生气了，他从泳池里起来，冷冷淡淡抛下一句话：“我不管你了，随便你怎么糊弄吧。”
以赛亚忙去拉他，米兰没有理会，径自离开了，只留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以赛亚小声说米兰坏话：“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生气呢，他每天都笑呵呵的，怪吓人的。”
“这样的吗？”继寻披上浴巾，擦了擦头发。他把小圆桌上的饼干全吃了，也没有等到米兰回来。
“我去找他吧。”继寻叹气。怎么教也不会，大概是件很让人暴躁的事，就算是米兰也不例外。
他换好衣服，敲响了书房的门，推门进去时，米兰正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谢谢你陪我训练。”继寻很礼貌，又说，“不好意思。”
米兰点了头，但是并不吭声，一脸的若有所思。
“那晚安了……”
虽然他很想跑路回家，但是这有点明显，小宝贝并不想加深这种矛盾：“我明天起来再去泳池。”
米兰却是突然开口道：“我以后不会通过你的外派申请了。”
“啊，”继寻呆了一呆，“为什么？”
“我本来也不应该通过的。”米兰站了起来，“你的心理素质不足以承担这种强度的任务。”
他揉了揉太阳穴：“外派世界不会是风平浪静的，风平浪静的地方也不需要外派。你最开始填的什么度假海岛……”
米兰深深叹气：“我当时就应该给你驳回的，我还是太放任你了。”
继寻有点尴尬了，米兰很少这么直接，米兰一点重话都不会说，他现在竟然有点不适应了：“我……”
以赛亚刚好敲门进来，看到两人傻站着，气氛还明显不对：“你们怎么了……”
米兰站在窗台旁，点了下一根烟，整间屋子烟雾缭绕，继寻则一副低头认错的模样。
“海怪世界也有很多普通人啊，”以赛亚劝道，“助理研究员的话，不会游泳也不要紧吧。”
两人都没有搭理他，气氛愈加凝重。
以赛亚怂怂地鼓起勇气：“你怎么可以欺负小宝贝？”
米兰就那么面无表情地擡起眼皮，以赛亚立马噤声。
继寻像个不诚实的坏学生那样，把手背到身后，保证说：“我会好好训练的。”
米兰吐出一个烟圈：“随便你。”
继寻：“……”
“对不起。”他只好道歉。
米兰没反应，继寻挪挪脚尖，等了一会儿，还是稍稍鞠躬，转身离开了。以赛亚跟在后面，小声问：“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啊，”继寻有些失落，“但我确实有点怕水。”
他挠了挠头，解释说：“一直浮不起来，就觉得永远起不来了。”
“会不会是你的密度问题啊？”以赛亚伸出爪子，捏了捏继寻的胳膊，“我记得你游泳一直就不太好。”
继寻：“……”离谱了啊。
他给蓝亭和茜茜发了信息，问道：“你们有试一下浮力吗？我游得很糟糕。”
出乎意料，蓝亭回覆说：“我也在挣扎中，能不能游全凭运气。”
茜茜也叹气：“比之前好一点，但还是不大行。”
队友也不行，不知为何，这让继寻莫名有了信心。蓝亭还把群聊名称改成了“保命三人组”，标签则是——海怪世界半年游。
一星期后，体能测试。
测试比较常规，只要合格就可以。继寻原本很安心，但不知为何，针对海怪世界的外派测试临时加了游泳，三个人都有些慌。
“之前游泳是选考项目呀。”茜茜很意外。
“而且还调整了浮力，要求适应目标世界。”蓝亭无语道，“这不会是在针对我们吧。”
就像以赛亚说的那样，他们设定的职务并不需要海上作业，理论上会或者不会都没有太大关系。
“保险起见还是练一下吧。”继寻这么安慰队友。
测试成绩一星期后公布，结果显而易见的糟糕。三个人被叫到卡米尔宫办公大厅，负责的人员安排了补测时间，交代说：“3-4周后来重测哦，如果还是不行，那就只能退出了。”
蓝亭挺无所谓的：“听天由命吧。”
茜茜有点忧虑：“我是真的想去。”
继寻的心理就比较覆杂了，他并没有非要去的理由，但现在放弃又觉得有点丢脸。是的，纯粹是觉得丢脸。
“我再看看吧。”他这么说道。
回去的路上，继寻在自动人行道上发呆，传送带通往白墙，这段路是在一楼，连接着办公大楼层层叠叠的小花园。远处是板球场，打理过的草坪宽广辽阔。
他现在很少路过这里，但每次路过时，他都会想起米兰提出这个设想时的场景。
那天他预约了会客厅的见面，主神说了什么他其实记不太清了，但从卡米尔宫离开的这段路他却是印象深刻。
米兰带他去吃冰淇淋，两个人走了很久很久。当时的心境现在想来依然折磨人，那是一种希望破灭，爱也破灭的感受，他当时下定决心不能再这样下去。
继寻趴在扶手梯上，眺望着远处的小山坡，这里的景色依然很美，小山坡旁是针叶林，树枝又高又密，夏季的时候有种青翠活泼的明朗之意。
他出神地看着，然后很突然的，一片碧绿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小圆点，继寻站直身子，有些诧异。小圆点闪了闪，跳出了控制面板。
可以自动跳出来的话……
果然，虚拟面板上出现了林心恬秘书的标准笑容：“您好，主神请您过去一趟。”
继寻：“……”
说实话，他当时的感受是心下一沈。
很早以前，也是这里，他收到了一样的信息，蓝亭还调侃他遇到的是渣男。
“我……”他还没想好，林心恬就发了地点过来，这次不是会客厅，而是主神的书房。
继寻搞不懂这些大人物的处事逻辑，但这是私人场所，相比起会客厅，大概不会那么严肃吧……他刚想到这里，却又立马打住了。
不可以有额外的期待，继寻告诫自己。
他是第一次来书房，这里像个图书室，进门有沙发和长条桌，里面是一层层的书架。书架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大书桌，书桌对面有扶手椅和写字板。主神站在落地窗旁，远远地望了过来。
没有预约，没有计时，甚至还有椅子……继寻突然就有点委屈了。
他之前还纠结要怎样在预约的15分钟内让对方回心转意，但其实当他站在会客厅，望向台阶上的那个人时，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椅子就在那里，继寻没有坐下，他只是站在原地，略略低头看着脚下的地毯。深红的地毯很漂亮，踩上去软软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你坐。”
书桌旁边有酒柜，主神拿出玻璃杯，从冰桶里夹了两大块冰，倒了半杯威士忌进去。这是接待客人的常见套路，但对继寻来说，他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对待。
本来应该挺暖心的，但是放在此时此刻，对比明显，只是徒增伤感。
杯子被递了过来，放在书桌一角，主神在对面坐下，面前调出的是体能测试的成绩细则。
“我看了你的成绩，”主神开口，声调很温和，“你们组的情况都是不合格。”
继寻只是垂着脑袋，指尖碰了碰玻璃杯，沾到了湿润的水雾。
主神在讲外派要求，议事会递交申请后，需要卡米尔宫统一审批。当然了，一般来讲，这只是一个例行流程。
议事会和卡米尔宫的职权并不明晰，真要细究起来，议事会相当于决策机构，卡米尔宫则负责具体执行。当然了，出于权力制衡的考虑，主神对议事会的议案有一票否决权。
继寻没怎么听，他有些心不在焉，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往对方脸上放。他在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胸前闷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是认知差异，还是社会经验的差距呢？继寻想道，虽然分手是他提的，但是现在看来，他比主神要难过很多，这实在有些令人不满。
这人是怎么做到这么淡定的？在气泡世界时也是这样，说分手就分手，拉黑删除一条龙。主世界就更加明显了，虽然时常露个脸，但完全没有纠缠的意思，他很明显被摆在需要客气应付的位置上，继寻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吗？也许吧。
对方很礼貌，没有把我当玩具。
坏事吗？也有可能。
因为我想要的似乎不是这样。
大概是走神得太明显，主神敲了敲桌子：“你有在听吗？”
“……有。”继寻双手捧着杯子，放在膝盖上。
“你还是撤回申请吧。”主神只好重覆一遍，“我都不知道米兰怎么给你批的，这完全不符合要求。”
继寻呆了一呆，擡起了头：“什么？”
主神很有耐心了：“你的心理测评不合格。我知道这项不在考评要求内，但好歹也是参考项吧？你们收到的补测通知单里只有体能测试，我建议你自己撤回申请。”
“我不知道这事……”
主世界的心理测评完全是高科技手段，体检时顺带扫描。体检结束后有总的打分，心理不算成绩，所以继寻是合格的。
“我可以补测一下。”
有补测条款的吧？
主神摇了头：“参考项的规定很模糊，没有什么补测，当然你要测也没问题，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外派，你还是撤回吧。”
继寻：“……”
是因为对方太公事公办了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但这样不容分说的态度让他很焦虑。
“我会好好训练的。”继寻的语气失落又懊恼，试图讲点道理，“规定这么模糊，既然没有说一定不行，那正常来讲应该要通过的吧？”
是这个道理没错，但是参考项是给最终签字的人看的，而这位最终签字的人觉得继寻不合格。
“我体检那天，有点不在状态。”
当时刚分手不久，继寻整个人都有点恍惚。虽然他不想承认这事，但现在也只能说了。
“我现在补测，肯定能过的。”
主神看着他，觉得这很不靠谱，米兰为什么不劝他？
“米兰没有把体检结果告诉你吗？”主神捏了捏眉心，“你是唯一一个心理测试不合格的。”
继寻：“……”
他不喜欢这句话，他不喜欢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从一开始就不喜欢。
“我会去补测的。”继寻明显压抑着情绪了，“我会和米兰说的。”
“米兰也太纵容你了，”主神暗戳戳道，“这样很不负责任呢。”
排除掉一点私心，他说的已经够委婉了，是超级不负责任好吗？外派是过家家吗？这俩人搞什么呢。
继寻把玻璃杯放回了桌上：“米兰……米兰有在帮我训练。”
“这不是训练不训练的问题，心理测评怎么训练？”
可能主神是对的吧，但继寻还是反驳了：“我现在重新测，肯定没问题的。”
他尽量冷静了：“我只要在规定期限内补测合格就可以了吧？你到时也没有理由拒绝我。”
“是这样，但是……”主神尽量表现得真诚，“你其实也没有那么想去吧？没必要这么坚持。”
继寻楞了，他是怎么发现的？
主神道歉说：“如果是因为我，那就更没有必要了。我不会打扰你，你不需要介意我的存在。”
继寻：“……”
被这么直截了当地指出来，小宝贝有点羞恼了：“怎么可能是因为你？”
“好好好，对不起。”主神立马补救，“但是你再考虑一下好吗？外派世界是很危险的，如果你的心理状况不足以承担任务，那这其实是得不偿失的做法。”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理智告诉继寻不该乱说话，但他真的有点受不了了。
“我说我想去，米兰就算觉得我不合适，也在帮我训练，直到我能通过。可是你直接就说不行……”
吸气吸气，继寻勉强稳住了：“你让我觉得自己很不好。”
“不是这样的……”被拿来和米兰对比，主神有点不开心，只能忍气吞声道，“我没有说你不好，我只是觉得应该对你负点责任。”
“我不需要你负责。”继寻擡眼瞪着他。
主神绕过桌子，站到了他面前：“亲爱的……”
小宝贝立刻打断了他：“不要这样叫我。”
“可是你的好朋友都能这么叫你。”
“你不是我朋友。”
“你别这样嘛。”主神去牵他的手，继寻捏住了拳头。
砰砰砰，僵持间有人敲了门。
“大人，您要的报告。”林心恬探出了个头。
主神立刻松手，不大自在地往后退了步，轻轻咳了下：“拿过来吧。”
林心恬推着小推车，里面是一撂的纸质版文件：“摘要下面有附带说明，是单独成页的，您需要看一下……”
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虽然没有得到允许，继寻也还是自己出去了。
好气，真的好气，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
林心恬说了没两句，擡头就见主神一脸状况外地看着门的方向。作为一名合格的秘书，林心恬立马问道：“需要我把他叫回来吗？”
主神转头看向她。
好吧，虽然领导啥都没说，但是优秀的秘书总是能领会领导的无言的。
继寻才刚下到一楼，就被林秘书拦住了。突然出现的林秘书劝道：“您还是回去吧，大人在等您。”
继寻摇了头：“不了，我知道他的意思。”
林秘书一脸难办。
但是，没有关系，优秀的秘书总能机智地换个思路：“您现在有事要忙吗？不然我们另外约时间，你什么时候有空呀？”
“我……”继寻深呼吸，直白道，“我不想见到他。”
林心恬：“……”
机智的秘书……机智的秘书也解决不了感情问题，但是机智的秘书可以帮忙说话：“你看，心理测评这种事，一般来讲是不需要主神特意关心的，但是他很在乎您，所以……”
“所以不给我通过吗？”继寻揉了揉眼睛。
林秘书：“……”
啥？
啥啥啥？
某位大人是傻的吗？
“我相信他一定不是这个意思。”林秘书一脸冷静。
“我重测了肯定没问题啊，”继寻很难过了，“为什么非要说我不合适？”
林心恬：“……”
冷静的秘书……冷静的秘书就是能做到空口说白话，撒个谎什么的，信手拈来毫不脸红。
“他一定是因为爱你，才不让你通过的。”林秘书一脸深情。
继寻：“……”
这样的爱，我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