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衅
主神不想记起他,对继寻来说,这是意想不到的事,而对米兰和以赛亚来说,这完全在意料之中。十年里,继寻被困在气泡世界,不断和法则纠缠,而主世界的陆子洋对此毫无感知,他并没有兴趣去深究一个十年前的决定。
“别想他啦,”以赛亚劝道,“当年你也没有多爱他呀,当时还是你自己说要离开他的。”
所以,这其实是个惩罚吧。
继寻有时都觉得好笑,因为他没有回应主神,所以气泡世界逼迫他爱上那个遥不可及的人,又在他最爱他的时候,把这一切毁灭在他面前。
但如果他爱的那个人真的不在了,他也不会这样难受,那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觉,才真正令人窒息。
继寻约了下一次会面,按照程序,他还要等上好久好久。15分钟的访客时间,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主神留意到他。他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爱而不得的疯子,可怜的主神还得耐心接待他,听莫名其妙的人表达莫名其妙的爱意。
其实是种困扰吧。
继寻想是这么想,但这并不妨碍他给主神写信,之前他也这么做过,得到了主神客套的感谢。但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呀,他也不想这样。
继寻在信里说:“我们在一起很久了,我们很相爱。”
主神看到时,大概会觉得这是精神不正常的臆想。但继寻还是这么做了,他每天都写,信里是一些两人相处的细节,他希望能唤起主神的好奇心。
“您对我一直都很好,而我不懂珍惜。您问我愿不愿意留在你身边,我说我愿意。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世界是气泡世界,我急于离开异常空间,您是不是很失望?您陪伴我在气泡世界里轮回了那么久,我却不愿意和您一起面对。我很抱歉,也非常后悔,我不知道要怎样道歉您才能原谅我,但我真的很希望得到您的回答。”
主神是有回信的,简简单单一行字:“不要沈溺于过去。”
继寻写了很多,完全没管对方想不想看,他一股脑地把自己悲伤抑郁难受的情绪塞到信里,并期待主神像往常那样安慰他。但是如此几次以后,他只得到了秘书室非常官方的回覆:“谢谢您的留言。”
春天到来了,米兰帮继寻选课,问道:“你有什么想学的吗?”
继寻对主世界没什么概念,他心安理得地把这事全推给了米兰:“你帮我选吧。”
米兰乐于替人做决定,高兴道:“那就听我的咯。”
“没问题。”
以赛亚看着学院的春季名单,说:“你的好朋友也在上面。”
“好朋友?”继寻可不记得他在主世界有什么朋友。
以赛亚把名单放大来,举到了他面前:“蓝亭呀,他不是你的同事兼朋友吗?”
继寻困惑地看着以赛亚:“你怎么认识他?”
“你那时不是跳下去了嘛,”以赛亚有点不敢提这事,只模糊道,“后来处理的时候他还冲主神发火,可吓死我了。”
继寻:“……发火?”
“他好像在执勤,卡米尔宫叫人过去清理现场,他突然就冲主神喊‘他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诸如此类的吧。”
继寻替蓝亭感到后怕:“那他怎么样了?”
“主神当时都不说话了,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还是其他侍卫把人拉走的。”
“所以呀,我是觉得你之前的身体太脆弱了,”以赛亚偷偷瞄继寻,说道,“你现在应该没那么容易坏。”
继寻:“……”
所以我到底是什么材质的?
继寻从自己的通讯录里找到了蓝亭的联系方式,沈思良久,发了个“好久不见”过去。蓝亭大概是受到了惊吓,连着回覆了三条。
“你是谁?”
“你的账号被回收啦?”
“别告诉我主神把你修好了(惊恐)。”
两人在入学典礼前的领书环节碰面了,继寻一手抱着书,一手拿着面包往嘴里塞,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这人大概盯他很久了。
“蓝亭?”
“真的是你?”蓝亭一脸震惊,“你是继寻,还是一模一样的别的什么人?”
“……我是继寻。”
蓝亭按住他,左瞧瞧右瞧瞧,确认这人完好无损后,又警惕道:“有一个秘密,只有我们俩知道,你答对了我就相信你。”
“……什么秘密?”
继寻可不记得自己有什么秘密。
蓝亭一脸神秘:“那个勾.引你又不负责任的坏蛋是谁?”
“我可没说过这种事,”继寻无语,“你确定你不是在趁机八卦吗?
蓝亭嘿嘿笑:“哎呀,不好骗了。”
两人对了一下选课单,继寻的眼睛亮了亮:“我们都选了法学导论。”
蓝亭却是奇奇怪怪:“你为什么选了这么多理论课?”
虽然五六个月学不了太多,但这么选课也还是有点夸张了。
除了体育音乐这些,米兰给继寻选的基本就是一堆基础理论课。什么哲学导论丶法学导论丶艺术导论丶物理学导论……继寻不懂,但米兰的决定一定是正确的。
“这有什么问题吗?”继寻问道。
蓝亭说:“这应该不是你自己选的吧?”
继寻点头。
蓝亭也点头:“那帮你选课的这个人一定觉得你很没有常识。”
继寻:“……”
入学典礼冗长无聊,继寻困到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一切在他眼里空无又虚幻。
风笛声飘渺幽长,灯光暖黄,映照着礼堂石砌的墙,那人的声音很平淡,比往常的调子要沈,稳稳当当催人欲睡,但是鬼使神差的,继寻睁开了眼睛。
隔着好几排的距离,他擡头望着台上翻着稿子照本宣科的某位大人。这个角度很熟悉,在特殊调查部时,每次开大会,他都这么坐在台下悄悄打量他。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吧,至少大家都平安无事。继寻盯着他看,心里有种茫茫然的歉意。
不爱我又怎么样呢?我一味去骚扰人家,到底也是种自私的打扰吧。继寻轻叹了口气,对着台上的主神稍稍忏悔了下。
蓝亭戳他,小声道:“你叹什么气呀?”
“就是觉得不该执着于过去的事。”继寻回答。
主神的回覆说得很好——不要沈溺于过去。这段往事对主神来说已经是十年前的感情了,他不应该强迫对方永远不变心。
“有道理,”蓝亭赞成道,“帅哥美女那么多,晚上就是学院晚会,你要不要来看看?”
继寻点了头,打算迈出社恐人士的第一步。他还记得蓝亭的那句话——你爱上十个人,你就不会觉得那一个人有那么重要了。
联谊晚会,会场摆满了自助点心,中央是舞池,灯光鲜明烂漫。蓝亭已经不知去向了,周围全是不认识的人,继寻开始焦虑了。
我是不是应该主动邀请什么人去跳舞?这么坐着好尴尬,会不会很明显?
他正这么想着,就有一位男生来到位置旁,递过来一杯鸡尾酒,问道:“我没见过你,你之前是在哪里工作呀?”
继寻硬着头皮回答:“卡米尔宫。”
“哦哦,”同学笑起来,“我也在那边上过班。”
闲聊了两句,这位同学便邀请道:“你要来跳舞吗?”
继寻终于松了口气,站起来点了点头。
他依然很怕和别人不一样,怕被关注,也怕被议论。在他的认知里,联谊晚会就是要跳舞的,不跳的话就太显眼了。
舞伴换了好几个,酒也喝了好几轮,到最后,那些灯光变得炫目迷离,世界如万花筒一般在眼前旋转。
“你还好吧?”有人问道。
“没事,”继寻笑了笑,“我去休息一下。”
他来到走廊上,走廊的另一边是露天平台,平台上有小圆桌,三三两两的人正坐着聊天。音乐声听不太清了,推拉门旁边摆着和屋里不一样的酒,一小杯一小杯的,继寻抿了一口,只觉得喉咙火辣辣的。
他端着酒杯往前走,走廊前方的窗帘拉上了,屋里的光线透不出来,平台这边没有人,栏杆下方是草地,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池塘。
参加社交活动好像也没法让自己开心起来,继寻趴在栏杆上看那池塘。礼堂像个石头城堡,栏杆也砌着石块,摸起来非常膈手,继寻想要从二楼下去,走到台阶处时,他听到楼梯下方有人在聊天。
是学院的领导和老师,继寻本想换条路,但在那窸窸窣窣的谈话声中,他留意到了非常熟悉的声音。
陆子洋?
继寻又停下了脚步,他仔细分辨了片刻,主神的声音挺明显的,下面有好几个人,但他一下子就能捕捉到他。
继寻犹豫了下,还是没有离开。他并不是存心要偷听墙角,他对学院的事务毫无兴趣,他只是想再听听那个人的声音。
晚风有点凉,石头栏杆挡住了身影,继寻在台阶上坐下,酒杯被他放到了地上,他抱着膝盖,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谈话声很小,他听不到具体的内容,只能在细碎人声中找寻熟悉的音调。以往稀松平常的事情,现在竟需要如此珍惜。
头依然晕乎乎的,鼻子有点凉,眼眶倒是发烫,不被珍惜的感觉令人心酸。其实呆在哪里都无所谓吧,继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事情,只要爱的人还在,那里就是幸福的地方。
继寻听了很久,那些声音令人安心,他有种昏昏欲睡的安宁感。谈话声断断续续,一不留神就消失不见了,意识像触手一样往前伸,却是扑了个空。
继寻回过神来时,周围已经恢覆了寂静。他吸了吸鼻子,擡眼却见有人站在面前的台阶下,正仰头望着他。
“大人?”继寻呆了,有种偷听被抓包的惊悚感。
陆子洋扶着栏杆,就那么淡定地望了过来。他似乎是点了头,之后便往旁边迈了步,像是要绕开挡路的人。
冷漠令人心凉,继寻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他拿起小酒杯,咕咚一口喝完了。
“陆子洋。”他这次叫了他的名字。
主神又重新擡起头,他对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反应。
继寻把杯子扔开了,小酒杯掉在草地上,咚的一声,发出沈闷的声响。
主神有所警觉,但也仅此而已,他还是对这家夥放松警惕了。
擡头的瞬间,眼前是骤然放大的脸,黑夜背光,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下一刻,呼吸裹挟着酒气扑面而来,主神下意识往后退,但这是在台阶上,察觉到危险的瞬间,他被对方抱住了。
嘴唇很软,气息倒是很重,他被强迫着擡起脸,接受对方炙热滚烫的吻。
主神:“……”
主神这辈子大概都没碰到过这种事,有那么一两秒,他的脑海里空白一片,等到反应过来,怒意像海浪一样填满了胸腔。但他还是很克制,只是伸手抵住继寻胸口,一点点把人往后推。
可惜他还是低估了这家夥的胆量。
察觉到对方的抗拒,继寻只是更用力地把人往墙上按,混乱间也不知道是谁咬了谁,突然的动作让人清醒了些,主神终于用上了点法力,把压着自己的人弹开了。
继寻只觉得身体一轻,之后便是剧烈的疼痛,他的后背撞到了栏杆上,力道之大,差点没让他翻出栏杆从二楼摔下去。
“咳咳咳……”
继寻扶住栏杆,擡起头,他的眼眶又红又湿,就那么瞪着对面的人。
“你疯了?”
主神大概挺生气的,他稍微理了下衣摆,擡起手蹭了蹭嘴角,手背上有血,罪魁祸首的嘴唇上也沾着不知是谁的血液。这罪魁祸首还在瞪他,一点悔意也没有。
喝了很多酒,继寻心里有种无所谓的飘飘然,有什么关系呢?他想。大不了被打一顿扔进海里。
主神往台阶上站了一步,就那么俯视着他。继寻别开脑袋,他并不想擡头看人。
但是主神掰过了他的下巴,继寻没办法,对上了那一双愤怒的金色瞳仁。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主神问道,声音明显压抑着恼怒。
继寻还笑,说:“知道呀。”
他伸手去摸他的头发,还没碰到,就感到双手被看不见的丝线禁锢住了,两人间似乎隔着点什么,他够不到他。
主神深呼吸,非常费力地把想要揍人的心情压了下去。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我。”
主神挺用力的,掰着他下巴的手往下,掐住了他的喉咙。
继寻的脸涨红了,但他还在逞强,嘴角往上,试图扯出一个笑容,有些狼狈地调笑道:“那还真是特别的经历。”
主神就那么松了手,空气涌入鼻腔,继寻咳了起来,只觉得血液往头上涌,他还没调整好呼吸,就感到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
继寻伸手挡了,虽然躲过了拳头,但突然的动作让他重心不稳,身下是长长的台阶,继寻本能地抱住了头。下一秒,他又被人拉住了,他的脚尖还在台阶上,整个身体完全悬空,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托住了他,他分辨不清。
主神就那么低头看他,然后笑道:“你三番五次地找我,就这么想让我用你?”
继寻都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下一刻,他被拉了起来,撞在了熟悉的怀抱里。
他睁眼的时候,眼前是飞逝而过的景物,身体完全是轻的,主神带着他离开礼堂,但显然不是用正常的方式。
神明是不需要走那么远的路的,继寻看不清他们是怎么移动的,但这个速度和空间切换显然不是正常人能承受的。继寻连忙抓紧了对方的衣袖,死死抱住了。
脑袋像要炸开一样,心跳全部都是乱的,下一秒感觉就要吐出来了。
米兰和以赛亚从来不会带他这么走,主神之前也不会这样,继寻是第一次经历瞬移,等他看到主神寝殿的砖墙时,他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了。
主神一松手,他就往下跪,地上的瓷砖冰凉冰凉,他趴在那里不断地干呕,双手连撑着地面都做不到。五脏六腑像是要移位了一样,脑袋更是疼到晕眩。
主神就在他头顶,凉凉地问道:“好了吗?”
继寻:“……”
他又被拉起来了,他刚扶好墙,主神就放开他了,撑着门,命令道:“进来。”
继寻连迈一步都很困难,他努力挪进去,这里是卧室,和印象中没有什么差别,主神就坐在中央的沙发上,正远远看着他。
继寻实在有些晕,虽然没有得到同意,但他还是自己坐下了,扶着脑袋一言不发。
他刚刚想说什么来着,大不了被打一顿?主神虽然没揍他,但这个简直比挨打还恐怖。
见人坐下,主神又过来了,站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
继寻小脸煞白,完全没有刚才欺负人的模样,主神冷冷笑了,说:“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做那种傻事。”
主神抱着手臂,俯身盯着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不要命的。”
压制感很强,继寻往后靠,脑袋抵着沙发靠背,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有那么生气吗?”他略带挑衅道,“至于么?”
主神:“……”
可能这件事情在两人眼里完全就是不一样的,主神被气笑了,轻轻哼了声,摇了摇头。
他勾起继寻的下巴,语调挺沈,略带压迫:“你就这么想不开?”
继寻:“……”
主神说:“你给我写了很多信,但是很遗憾,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情感需求。不过你确实很好看,我如果对你有想法,那也只会是生理需求。你这么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服侍我的机会。”
继寻不高兴了,晃了晃脑袋,远离了压制:“那我不需要。”
主神似乎挺意外的,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他说:“这样的吗?那你今天晚上在干嘛?”
继寻:“……”
继寻咬了咬唇。
主神歪头看着他:“我们应该做过很多次吧?你很喜欢?”
继寻大概知道他的意思,闻言只是反驳道:“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是么?”主神无所谓地怂了怂肩,转过身,“你不愿意算了。”
继寻还是不开心:“我不是做那种事的人。”
“哦。”主神根本不在乎,“随便你。”
这种冷淡的态度成功把人激怒了,继寻只觉得血液往头上涌,太阳穴汩汩跳动,他咬牙道:“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用途!”
主神回头的时候,人已经跑开了,继寻似乎是想把门砰地关上以表气愤,但是双开门很沈,作用力下只是缓缓合上落锁,画面淡然又安静。
主神盯着门看,这个场景有点熟悉,心脏莫名被揪起,他突然很想把人叫回来,那种被抛下的失落感一发不可收拾地淹没了他。
但是……
算了吧,主神叹了口气,没那个必要,只是一个很久以前的玩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