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气泡世界结束了，一切皆大欢喜，林心恬秘书把报告放在公文盒的最上层，得到了主神“已阅”的批覆。
米兰始终有点心虚，在他的原定计划里，继寻应该要开完七枪，那么气泡世界的主神死亡，气泡世界就会被彻底遗忘在宇宙虚空之中，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出来的。
但是……米兰看着手里的小章鱼，无奈又头疼。
继寻做到了法则的要求，天知道是哪一刻，这孩子突然就开窍了，气泡世界终结，成为了一个固定的有限物。
什么叫固定的有限物呢？就是一切已成定局的世界。
像是一本小说丶一部电影，无论它有多长，它的内容和走向都是固定的，木已成舟，毫无悬念。
电影以外的人可以随时拖动进度条，去往任何一个情节点上反覆观看，但无论他们做什么，电影的结局都无法改变。
气泡世界附着在观测镜上，静静躺在米兰手中。
自从主神把记忆切割开来后，两人的关系就好多了。之前那微妙的情况果然是因为送了不该送的礼物，米兰议长心有馀悸。
所以……
说，还是不说？
说了的话，万一主神不在意，那我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不说的话，万一哪天主神想起来了，那我可能会死得更惨。
保险起见……还是先别说了吧？
米兰小心盘算着，林心恬秘书却做了一件和气泡世界非常类似的事，她把看望继寻写进了主神的日程表里。
同样的人，同样的心理，自然会有同样的决定。
陆子洋看着日程表，觉得有点麻烦。
世界那么多，如果每一个世界的终结都需要主神去查看的话，那主神就不用忙别的事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他问道。
林心恬回答：“您不想见见您之前很喜欢的礼物吗？”
陆子洋翻着报告：“可是我已经把它送给米兰了。”
林心恬纠正道：“米兰消除了它的指令，所以它现在不属于任何人。”
“消除指令？”陆子洋很意外，“为什么？”
费那么大劲把人重新要回去，就是为了放生？
林心恬的语气很平淡，听起来不带任何责备：“报告上有写。”
陆子洋：“……”
报告有几百页，他只看了封面附带的摘要，摘要只有事实陈述，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行吧，主神盘算着，反正也是下班前的时间，看完就回去睡觉。
“好吧，我过去一趟。”
林心恬满意地点了头。
继寻只是一个意识体，被放在冷藏罐里，以赛亚小心照顾着它。
“宝贝你还好吗？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以赛亚搬着凳子坐在旁边碎碎念，“你现在有意识，但是无法动弹，听说这就像是植物人一样，可以感知时间的流逝，但是无法回应。”
周围很凉，这种感觉很熟悉，像是睡梦的中途突然醒来，继寻意识到自己对主世界并不是毫无感知的。之前叶小伊的任务，不明生物用了一个意识三个容器，当时他离死亡非常接近，半梦半醒间他就觉得自己呆着的地方是个冷藏室，现在想来确实如此。
原来我真的呆在玻璃罐里。
陆子洋见到了那个小小的灵魂，淡蓝色的，漂浮在罐子里，起起伏伏，像在呼吸。他不自觉地捏了捏胸前的吊坠，这抹蓝色让人怀念。
以赛亚碰到主神就挺尴尬的，起身打了个招呼：“哈喽，你来看你的小宝贝了吗？”
主神：“……”
主神没怎么看报告，此时有种突然被抽查知识点的罪恶感，他煞有介事地点了头，又凑近了点查看。
灵魂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往后退，停了停，蓦地又趴在了玻璃上，一副才认出这人是谁的模样。
陆子洋实在瞧不出这个灵魂有什么特别的，他盯了一会儿，为表重视，他问道：“听说之前的身体摔坏了，你们有给它重新准备一个吗？”
“有的有的，”以赛亚一脸殷勤，“和以前一模一样，除了背上那个开关。”
他闪烁其词着：“您之前说不喜欢……所以我们去掉了这个设计，他现在和人类没有区别。”
陆子洋就没听懂，但没关系，他不在意，闻言他还点了头，客套地表达了关心：“辛苦你了。”
以赛亚：“……”
终于把人送走，远离诡异场景的以赛亚松了口气，跟继寻告状：“你看看他，心里都没有你。还是我和米兰最爱你了。”
灵魂像是泄了气一样，忽地就沈到了玻璃罐最下面，摊在那里一动不动。
“哎呀我开玩笑的，”以赛亚连忙安慰，“你别在意嘛，主神大人最喜欢你了。”
灵魂：“……”
继寻拿到身体以后，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开关，米兰一脸尴尬：“真的没有了。”
原来我确实是被制造出来的，主世界的技术可真好，他掀起衣服看了看。
对面的米兰红了脸，以赛亚吐槽道：“你又不是没见过，你脸红什么？”
米兰生气：“我没有脸红！”
米兰问继寻：“你要不要去见一下主神？”
继寻有些迟疑了，他和米兰的想法非常类似。
我对主神开枪了，我不可能被原谅。现在的陆子洋对我没什么印象，很好糊弄。但如果我去问了，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我不敢。”继寻很怂。
米兰安慰道：“但你完成任务了呀，主神会很高兴的吧。”
以赛亚却是持相反态度：“高兴称不上，我感觉他一点儿也不在乎了。”
那我希望他想起来吗？继寻犹犹豫豫。
米兰帮他约了会面，还是那个会客厅，继寻站在门口，心里沈重到不行，他对这地方有心理阴影。
我要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继寻非常焦虑，求原谅可以吗？
但我……哪有资格去求原谅。
大门打开的时候，心跳已经到了极限，继寻的头开始晕，气氛在他眼里变得凝滞又浓稠。那个他等了很久的人正坐在大办公桌后面，头也不擡地在写着什么。一切和往常一样，却间隔了数不清的气泡世界。
侍从官报了名字，继寻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主神匆忙地擡头看了一眼，友好地问：“有什么事呀？”
银色长发半扎着，日光下耀眼夺目，继寻的手有些抖，不自觉地攥着，背到了身后。
怎么感觉连气也喘不上来了……这是我男朋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喜欢我？
“嗯？”房间里静到极致，没有得到回答的主神终于把注意力放到对面的人身上，他还不忘去拿备忘录，看一下来访的人是谁。
“您不记得我了吗？”继寻的声音很失落，微微发着颤。
主神不明所以地笑了笑，金色的眼眸落在他身上，问道：“你是那个米兰要回去的礼物？”
继寻：“……”
主神大概是为了防止尴尬，很自然地搭话道：“米兰对你很好呢。”
冷不防一句话，惊得继寻双腿发软。时间似乎回到了那一天，当时他没有注意到主神的怒意，傻兮兮与人对着干。不过现在，这只是一句单纯的感慨。
主神依然没兴趣去翻报告，那报告的页数需要他加班加点一星期都不一定能看完，何必找罪受呢？又不是什么政务要事。
“我……”
突然间就觉得距离很远，那个相处了很久的人似乎已经被掩藏进了记忆深处，眼前的主神温和有礼，带着明显的疏离感，这种刻意的友善，让彼此都裹上了浓厚的社交面具。
“我想见见您。”继寻开口。
他本来不想说的，但不知为何，主神的光芒照耀下，他不自觉地就开始忏悔：“您一直责备我没有回应您的感情，我很抱歉。但我现在完成任务了，您可以原谅我吗？”
主神困惑地歪了歪头，就见对面那人耷拉着脑袋，看起来沮丧极了：“您愿意同步一下记忆吗？我是您的恋人。”
主神：“……”
主神很惊讶，不自觉地多看了这人两眼。
确实很好看，但是……为什么是恋人？
主神想起米兰的话，对方是自己的玩具，玩具的话，怎么想都应该是床伴什么的吧。
“恋人？”主神站起来，走到继寻身前。
继寻不敢擡头，他偷偷瞄了眼，却看见了那枚被他扔掉的蓝宝石。
“这是……”他看着那个吊坠，诧异地开了口。
主神不解地看着他：“怎么。”
继寻又压低脑袋了，小声道：“您之前把它送给我了。”
“哦？”
继寻又连忙摇头：“我不是跟您要回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主神：“……”
继寻懊恼地咬了咬下唇，真是越解释越糟糕。
他正后悔着，就听主神问道：“那你知道它里面装着什么吗？”
“什么？”继寻不明白。
“你回去吧，”主神也没有解释，只说，“你现在自由了，你不是我的玩具了。”
“可是……”继寻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赶人。
主神只是笑了笑，显得包容极了：“很高兴你完成任务了，你接下来是去学院学习吧？祝你好运。”
继寻：“……”
主神按了铃，这是一个会面结束的标志。
继寻连忙问道：“您可以把通讯给我吗？我还可以联系到您吗？”
主神：“……”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大胆，直接跟他要联系方式。但是他没有计较，只是礼貌道：“有什么事可以联系秘书室帮忙转交。”
落差太大，继寻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睛酸得难受，他小声问道：“您是生气了吗？”
主神不明白，稍稍侧开了身，淡淡然笑道：“没有呀。”
他其实挺奇怪这人为什么情绪波动这么大，但他没有过问。问了就要听对方啰嗦，听了就要延长会面时间，延长了就要晚点下班……那还不如糊弄过去呢，主神对于打马虎眼很有心得。
“对不起对不起。”继寻道歉，蓝色的眼睛晕着水光，晶莹又脆弱。
他被侍从官请出去了，门被关上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一墙之隔的主神一头雾水，心里似乎有些空，是不大舒服的感觉，他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种感觉甩出去。钟敲四下，下一场会面即将开始，主神坐回了位置上，他托着下巴，盯着门，期待着工作结束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