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走廊上有点冷，窗户开着，继寻一出去就被冷风吹得一个哆嗦。他擡起头，看到了窗外明亮的月光。
回去的路还很远，他站在那里，突然就迟疑了。
我在生气，为什么？
继寻背靠着墙，把晃荡的脑袋抵住了，那些上头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他久违地有点失落。
这里很熟悉，但已经是物是人非了。他记忆中的主神，向来都是温暖平和的，他没有想到他对人对事其实是这么的冷淡疏离。落差很大，令人难受。
不过我都干了什么？继寻伸手碰了碰嘴唇，那里开始结痂了，血迹干涸，摸上去有些粗糙。
我就这么不甘心吗？
他往走廊尽头看去，如果想要离开，他可以从那边下楼，绕过整个主神殿，往外走到办公大楼。那边有米兰设计的自动人行道，比起之前，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但是，如果我现在离开了，以后也不会再有联系的机会了。我不能指望一个对我没兴趣的人主动来找我，所以到最后，认输的只会是我。继寻很清醒地意识到这件事。
对主神来讲，他们并不熟，他没有耐心去认识了解一个冒犯过自己的陌生人。感情维系太脆弱，轻易就能被放弃。
夜色很美，天空繁星闪烁，如果没有那些事，这原本会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太不公平了，继寻叹了口气。一点不愉快就能终结两个陌生人的关系，他没法接受就这样结束。
虽然我也很不开心，但我比你更害怕失去联系。
所以不管刚才发生了什么，就因为我更在乎你，所以道歉的只能是我。
继寻在走廊上站了很久，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他只是本能地失望，但他想不明白原因。
为什么会不开心？就因为被那么说了吗？以前怎么不觉得有什么？
陆子洋为我做了那么多事，陆子洋从来没有冲我发过火，我有什么资格这么对待他？
继寻敲了门，他等了一会儿，主神把门打开，看到外面站着的人，主神很意外，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继寻抿了抿唇，犹豫半晌，迈进了房间。
主神换了睡衣，长发披着，银色的光泽精致晃眼，他坐在沙发上看他，不解道：“你回来做什么？”
继寻垂着脑袋，认错一般把手背到身后，闷声回答：“对不起，我……”
主神笑了，似乎已经消气了不少：“我不跟你计较。”
继寻的脑袋只是压得更低了，他问道：“那你以后还会见我吗？我约了会面来着。”
“我为什么要见你？”主神撑着下巴看他，“你自己取消吧。”
继寻：“……”
“对不起，”继寻晃了晃脑袋，“我想说，你刚才的提议……现在还作数吗？”
主神蹙眉思考着，完全忘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片刻过后，他惊讶道：“你愿意？”
“嗯。”继寻点头。
主神：“……”
这倒是有些好玩，他笑起来，一脸玩味：“真的吗？可是你让我很生气，我不可能温柔待你的。”
“我可以。”继寻说，“我没问题。”
主神站到了他面前，继寻依然没擡头，他看到对方的睡袍垂在脚下，雪白的衣袍有金丝点缀着，圣洁华丽。
主神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肚子。
“可是我没记错的话，你费了很大劲才消除掉身上的指令。”主神问道，“你好不容易获得了自由，怎么现在又愿意做这种事了？”
继寻：“……”
继寻很困惑，刚才提建议的不是他吗，怎么现在又反悔了？
“可是如果我拒绝，”继寻擡起眼睛，蓝色的眼眸显得有些悲伤，“你就不会见我了。”
“你就这么想见我？”主神挺诧异。
“嗯。”继寻承认。
“就算是这样的关系也可以？”主神拉过了他的腰带。
继寻点头。
“那你不能反悔。”主神笑了起来，“我觉得你会很有趣。”
“……好。”
主神往后退，他点开控制面板，空气中出现了透明的界面，他边操作边交代道：“你自己来，好了就趴到床上去。”
继寻其实没有心理准备，在他已有的经验里，这并不是什么不愉快的事，陆子洋从来都很温柔。但是……主神终究是不一样的。
继寻不知道这人选了什么，控制面板合上以后，床上出现了一堆道具。
继寻：“……”
温柔吗？其实也还好，但是道具和人的差异非常大，继寻没有经历过这种强度。嗡嗡嗡的声音充斥耳膜，他把脸埋在枕头里，抓住了枕芯的边角。
主神的判断确实正确，继寻是那种就算被弄哭，也不会开口拒绝的人。画面很刺激，主神全程都很开心，夸奖道：“我喜欢你，你好敏感。”
继寻完全没听清他在说什么，震动声沿着脊柱往上，深入骨髓，浸透记忆。他根本控制不住，连续几次过后，身.下一片湿粘，主神依然没有停。身体发软打颤，呜呜咽咽的声音闷在喉咙里，最后那一下突然得过分，绷紧的神经松懈了，温热的液体撒了满床。
继寻呆住了，有那么一会儿，他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主神倒是一直在笑，语气轻快道：“哇哦。”
继寻：“……”
继寻不敢相信，他稍稍擡起眼，就见主神趴在床头，金色的眼眸亮晶晶，他就那么看着他，笑容甜美，称得上是无害：“你好棒，我原谅你了。”
仿佛轰的一下，被爱包裹的面具撕裂开来，坍塌成片，露出里面深红清透伤痕累累的内壁。
打击过大，继寻终于受不了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紧咬着牙，一张小脸湿漉漉，脸颊又红又烫。
主神没有要继续的意思，他并没想和他做，他只是在玩他，并且觉得很有意思。
法术把一切痕迹都消除了，主神躺在一旁，拨了拨继寻被泪水浸透的发梢，动作很怜惜，问的话却满含期待：“你能每天都来吗？”
继寻：“……”
继寻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陷进了柔软的被子里，连意识都在往下沈，下方是深渊，坠落的过程漫无止境。
他梦到了气泡世界，气泡世界里的陆子洋对他说：“任何时候，你都不需要用这种方式道歉。”
原来爱和不爱，差别竟会是这么大。
太困了，那天过后，继寻连着睡了好久。一天被切割成好几个片段，醒了睡睡了醒，沈沈浮浮，看不到头。
主神有联系他，但继寻没有搭理，林心恬秘书也找他，继寻连通讯都没开。
就好奇怪，他之前很害怕和对方失去联系，但在做到了自己的极限之后，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在乎了。
——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你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
开学前，米兰催了他好几次：“宝贝你不来找我玩了吗？”
继寻说：“我身体不太舒服。”
“不应该呀，”以赛亚奇奇怪怪，“你现在应该比之前强壮很多啦。”
“是么？”继寻打呵欠。
以赛亚责怪道：“你是不是熬夜打游戏了？”
“都要开学了，”米兰也一板一眼教育，“你要好好学习。”
“嗯嗯嗯。”继寻点头。
开学前他去找了米兰，在那个漂亮的庭院里，继寻问道，“你能把小章鱼给我吗？”
“啊？”米兰在秋千上摇啊摇，很为难的样子，“你要它做什么？”
“我想回去看看。”
“可是……”米兰解释，“普通人是不被允许操作世界的，哪怕是气泡世界。”
继寻不说话了，只耷拉着脑袋。
以赛亚心软了，一把拉住米兰的秋千，劝道：“有什么关系？你不说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米兰差点没摔下来，他瞪了以赛亚一眼，又不大确定地去看继寻：“你真的想要吗？”
继寻点头。
米兰深深地叹气，无奈道：“神明和人类对世界丶对时间的感知很不一样，普通人进去可能会陷在里面，不愿意面对现实，但那毕竟是无法改变的过去。”
“我不会的。”继寻明白米兰的意思，“我只是想回去看看，我之前的记忆很大一部分是气泡世界。”
“你会觉得不适应这里吗？”以赛亚问，“你更习惯气泡世界，对吗？”
“有点。”
“噢噢。”以赛亚一秒相信，并劝米兰道，“给他吧，小继寻说他不适应，可能他需要一个适应期呢。”
米兰：“……”
“我们跟你一起去？”以赛亚问。
继寻摇头：“我只是想看看。”
“也行，”以赛亚自顾自答应了，又问，“米兰你同意吗？”
米兰：“……”
继寻拿到了小章鱼，他抱了抱米兰：“谢谢你。”
米兰觉得自己的决定可能不太对，但他还是回抱了他，拍了拍他的背：“你要是出不来，我们就去找你。”
“好的。”
气泡世界已经终结，进去时会自动把时间往前调，继寻站在别墅前的马路上，晚风凉凉地扫过面颊，道路上空无一人。已经终结的世界，不会再有人攻击主神。
他推开小花园的门，彩灯是橙黄色的，挂在叶子上，满树都是晶莹闪亮的光。按响门铃的时候，那沈寂许久的心终于又开始悸动。
好像过去很久了，久到我几乎要忘记你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
陆子洋撑着门，声调很轻：“我等你很久了。”
继寻只觉得鼻子一酸，他抱住了他，抱得很用力，他把脑袋埋在他胸前，鼻尖的气息很熟悉，令人怀念。
陆子洋似乎有些意外，揉了揉他的头发：“你是怎么了？”
“我好想你。”继寻叹息般说道。
陆子洋沈默了下，开口时很轻盈，问得直接明了：“你是从哪个世界过来的？”
继寻回答：“主世界。”
两人分开了些，陆子洋笑了，说：“你完成任务了呀。”
“嗯。”继寻的鼻音挺重，略略点了头。
陆子洋似乎挺开心的，他坐回沙发里，给继寻倒了酒，酒杯碰撞的声音清脆好听。
继寻仰起头，一口气全喝完了。
陆子洋挑眉看着他，但没有评价，只是说：“我现在对主世界没有任何感知。”
“因为主世界的你没有同步信息。”继寻垂下眼眸，“你不想记起我。”
陆子洋看着他，小男友似乎很忧伤，满腔都是压抑的泪意。
“不会啦，”陆子洋安慰道，“我总有一天会想起的。”
“不过……”他捧起那张悲伤的小脸，好笑道，“我是做什么了，让你这么伤心。”
继寻摇了头，说实话，他觉得他们的关系不会再好了。
陆子洋的拇指按在他唇上，那里有伤口，一小块结痂的血迹，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他问道：“我咬的？”
继寻：“……”
“疼吗？”陆子洋凑近了些，摸了一摸。
继寻想起白面具的世界，最开始没有同步记忆时，对方对自己下手也是毫不留情，他不能以现在的相处模式去要求主神。只不过，理智上他知道这些，感情上也还是难以接受。
继寻说：“我觉得你不爱我，我们可能很难像现在这样相处了。”
“那我会很伤心。”陆子洋说，蓦地又笑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们在这里重覆很久了，每次重置以后我都不会记得你，但是到最后我都找到你了。”陆子洋掐了掐他的脸，“你身上有我的意识，我分了很多意识给你，我一定会认出你的，对我有点信心好吗？”
很多意识？
但继寻依然很难过，他的悲伤像是有形的，压得人喘不上气，他说：“你之前问过我，要不要一起留下来，这话现在还算数吗？我想和你一起。”
陆子洋看着他，缓缓摇了头：“不行。”
“为什么？”继寻不理解，“你当时说希望我和你永远在一起，我答应你了。”
陆子洋还是摇头：“因为亲爱的，这里已经终结了，这是有限的时间，未来什么也没有。”
“可是，是你说要我留下的，”继寻闭了闭眼，睁开时满眼都是泪意，“我明明说我愿意的，你为什么没有制止我？”
如果你真的希望我留下，你不可能拦不住我。
陆子洋的眼神有些覆杂了：“你不想回去？”
“我不想。”继寻确定道，“我要和你一起在这里。”
他对米兰撒谎了，他一点儿也不想呆在主世界。
但是出乎意料，陆子洋表示了反对。
“不可以。”陆子洋认真道，“不能这样，你得回去。”
“为什么？”继寻不理解，“为什么坍塌的世界就可以，终结的世界就不行？”
“因为没有之后了。”陆子洋看向墙上的时钟，“十二点过后，你会回到最开始的那一天，不断重覆。”
重覆的时间从10月30日到第二年的2月14日。
如果只在一天里不断循环，没有人会愿意留下。但是三个多月的时间，足以让人类迷失其中，不愿意面对现实。
陆子洋提醒道：“这里并不是现实世界。”
“我不介意。”继寻表示了反对。
只要我不离开，我们之间就没有结束。
“真的不行。”陆子洋去翻他的口袋，“你把观测镜放哪里了？”
继寻被按在了沙发上，他擡眼望着他，茫然地吸气：“我觉得好遗憾，我非常后悔。”
“继寻……”陆子洋停下了动作。
“我没有珍惜你爱我的时候，我也没有理解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去。”继寻拉住了他，“对我来讲，边缘世界的你是最完整的你，记得我的你才是最爱我的那个人。”
“……不是这样的。”陆子洋干巴巴开口。
鼻尖有海水潮湿的气息，继寻摇了摇头，他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为什么不愿意？如果我把之前做得不好的地方改过来，如果我把所有遗憾都填满，如果我一开始就相信你……你是不是就会爱上我，我们是不是就会有圆满的结局？”
“可是，”陆子洋把人拉起来，“我宁愿你在另一个世界好好生活，也不愿意你被困在回忆里，没有未来。”
“你不是回忆。”
陆子洋说：“我只是你心里的影像。”
“你看那个钟，”他把人揽到怀里，用力抱了抱，“我们只剩下最后30秒了。”
30秒过后是什么？
开始的那天是什么？
“是我自杀的那天，你当时有来我家，我的尸体在主卧的浴室里。”陆子洋偏头，吻了吻他的头发，“回去吧，我不会伤害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继寻盯着钟看，最后的时刻，他什么也无法改变。他的手攥得紧紧的，又被人小心握住了。
陆子洋在他耳边，声音温和又蛊惑：“不管我做了什么，原谅我，好吗？”
“……”简直是在作弊。
30秒很短，几个呼吸过后，头顶的水晶灯熄灭了，只有沙发旁的落地灯还亮着，那像是特意为他留的，就那么一小片的光，暖洋洋照在身上，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继寻擡起头，目光像是要穿透天花板，望进浴室里那个孤独的身影。
可我真的很想你，思念无声，我表达不出我的爱意。
——我也一样呀。
有人在他心里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