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谁为叛贼?
◎“这一战,我们活下来了”◎
夜色如墨, 青一携带青七来寻魏婕时,魏婕正在读谢仅青寄来的信。
谢仅青信中求合作,她指明云县多了许多外来人, 若这些外来人会在祭祀那日进攻,她会率人应对。而魏婕便要在天雄寨一众人出手后, 以戴罪立功的名义, 让谢仅青回到京都。
青七一见到她,便立即跪地, 声音清脆而带着浓浓的愧疚:“属下失职,望殿下惩罚!”
青七长跪不起, 魏婕将信读上三遍, 才悠悠放下信,纤细的素白手指压在信纸上, 看着脸色苍白, 跪在地上的娇小暗卫。
她眼瞳倒影青七的身影, 脑中却在想信中内容:若谢仅青信中之言属实, 那么乌石山一行多半危机四伏。谢仅青想用这次机会回到京都, 而她想解决困境, 两人合作,自是相辅相成……
时间流逝, 直到魏婕思虑妥当, 才终于开始搭理起眼前一个站着, 一个跪着的暗卫。她问青一:“青一,本宫之前的话, 你可应下?”
她看到青七这般愧疚的模样, 便知晓, 青一定然是调查清楚了, 才到她这来的。
青一面容上带着疲惫,嗓音干哑。他这些日子先是询问青七,得知魏琛轩经常让青七替他寄一些东西,并未时刻守在魏琛轩身边后,他便亲自暗暗跟随魏琛轩,亲眼看到他与蒙氐见面。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而亲眼所见的,才是真正的残忍。
青一看着这面色平平的公主:“我帮你。”
——
青一决定帮魏婕,正在魏婕的预料之中。
魏婕带着两个暗卫,去往暗室。她吩咐青梅绑来的与魏琛轩接触过的侍从,正被五花大绑,关在暗室里,关了一天一夜。
这一天一夜里,魏婕查明了此人的身份。此人乃是沈氏,沈尚书府邸的侍从。
如此可见,沈氏与魏琛轩其中也有联系。魏婕得知这一点消息后来不及惊讶,她的时间已所剩无几,必须尽可能的敲开这侍从的嘴!
暗牢阴森森,火光下,黑影摇曳,倒影墙面,拉出几道斜斜的影。哒哒的脚步声回荡在暗室中,被绑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的侍从不断挣扎,呜呜咽咽。
行至门口,魏婕停住了脚步。
她看着惨白着脸的青七,“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进去审那个人,让他尽可能地吐出所有有关魏琛轩的消息。”
青七原本便擅长审讯,暗室的审讯一向由她负责,魏婕让她在她擅长的方面戴罪立功,是对她抱有信任。
青七眼眸一亮,白如纸的肌肤攀上些潮红,她激动万分地看着魏婕,立即应下:“属下遵命!”
大门关上,再闭合。魏婕瞳色幽暗,默默注视着隔绝视线的大门。里面声音传来,起初只是青七的询问,那侍从倔强不回答,便传出刺耳的哀嚎声。
侍从的痛嚎震耳欲聋,回荡在密闭幽暗的暗牢里,惶惶然似鬼怪,幽幽然而可怖。
青一沈默如石,气息黯淡,他看着听着这惊心的痛喊声毫无波澜的魏婕,声音干哑:“里面的人是谁?”
魏婕眼瞳转动:“你只听便是。”
这时,里面的侍从终于忍不住,吸着气:“我丶我是沈府的侍从。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只是替主子传信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青七娇哼声响起:“只是传信?你再好好想想吧,只是传信的话,我会绑了你?”
那侍从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呜咽的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您就放过我吧,我只是个小厮而已……”
青七来回审问,侍从哭嚎兜圈,两人这般两个来回。魏婕悠悠开了口,音色透过密不透风的大门响起,空荡荡,而幽深冷漠:“你儿如今十四,你母同样在沈府做工,你妻……”
魏婕语调冰冷,慢腾腾的把侍从的家眷丶祖籍丶好友,通通叙之。里面的人先是无声,而后惊疑大喊:“你是谁?!”
魏婕并不回应他,只道:“你把你知道的如实招来,我保你妻儿无恙,如若不然——”
里面的人先是怒骂了一句,而后闷哼一声,想是被青七惩治了。魏婕手指轻点,数着拍子,须臾后,那侍从开了口:“我说便是,你别动我妻儿……”
里面侍从断断续续,缓慢吐字。
青一越听,面色越难看。从侍从口中,他得知魏琛轩与沈府联盟,那侍从只能略微知晓一点,他甚至不能知道沈府与魏琛轩交易了什么。但仅透露出的那么一些边缘信息,便已经让青一感到疲倦。
……她的一对孩子,怎么就走到如今这一步呢?
尔虞我诈,步步为营,暗中勾结,谋取权力……在这染池一般的皇城里,又有谁能独善其身?
————
半月之期,祭祀典礼。
受蒙氐推荐,乌石山视野开阔,上通日月,下引清泉。当日落月升之时,乌石山月照青石,清雪辉映,可祭祀礼成,沟通神明。
皇帝欣然同意。
一众人浩浩荡荡,行至乌石山。魏婕坐在马车,掀开帘,眼眸转动,扫视周围。她紧锣密鼓为应对这一针对她的祭祀准备半月,可仅仅半月,时间到底太过紧迫。
周遭青一等暗卫藏在暗处丶乌石山附近的异样外来人有谢仅青把控丶朝中已经拉拢了一众王亲大臣。重重准备下,魏婕已有了底气。
但她依旧凝重,马车越靠近乌石山顶,她越是心跳加速,手心发凉。
因蒙氐的确准备太多,沈府与魏琛轩的勾连,魏婕也并未能查明。对于此,她只能防,不能攻。不知他们还会不会有其他安排——
魏婕沈重闭上眼。
日落西垂,雪色凄凄,她耳中仿佛再次回响起前世临死前的一阵刀剑之声。刀剑无眼丶刀剑无情,不管谁输谁赢,这一战,总会有人因此丧命。
或许,她也会在乱糟糟中如前世那般,死于冰天雪地中。
前世时,好像是戚子坤给她收的尸……她死在了戚子坤怀中,戚子坤应当会好好安葬她吧。
这一世,戚子坤依旧在她身边,若是她依旧死在雪地之中,戚子坤应当会如前世一般,陪伴她到最后一刻吧。
魏婕心神微动,挑帘四望。夕阳晕红,澄和的光束投下,照在她侧颜。不少在旁骑马的郎君偷偷窃看这露出半颜的美丽公主,纷纷挺直腰板,展现自己的身姿。
但公主谁都不在意。
她在意的那个郎君,并未在她周围。大梁的人与她并不同行。而她随意一瞥,便看到清凌凌骑在马上,气若清水般的魏承泽。
魏承泽恰巧顺着那群亢奋的郎君们的目光看过来,一瞬与魏婕对视。
她眉眼轻弯,笑意温润。
魏婕挑眉,眼波流转。
姐妹互望,一切尽在不言中。此一战,她们同一战线。魏承泽不同于魏婕的凝重,她无比期待这一战,期待时局转变,锋芒毕露,期待与魏婕的合作。
她们姐妹的第一次正式合作,便是危及生死之际。这般特殊,犹如站在悬崖,被狼群围攻,令人胆寒,又让人热血沸腾!
————
乌石山顶,白雪皑皑,日渐渐坠下,月将要升起。
魏婕下了马车,青梅紧紧跟随在她身侧。临时搭建的祭坛旁,陈茹雪早便等候在此。她身穿圣女盛装,裙上五色条绛,银铃串串,稍微一动,便叮铃作响。
而便是今日,她依旧脸覆面纱,害怕被大晋的人发现身份。
遥遥的,魏婕确认陈茹雪确是本人,便去先拜见皇帝。她是今日的主角,这场祭祀正是为她所办,但她今日却穿得……很是简单。
皇帝蹙眉,看着一身白裙曳地,素帛逶迤,狐裘披肩,一身白晃晃,好似奔丧般的魏婕:“永安,你穿的这是什么?”
魏婕笑盈盈,有些随意:“父皇,儿臣穿得有何不妥?”
皇帝身边,软糯如团子般的五公主眼巴巴盯着魏婕,未等皇帝训斥,抢先一步:“皇姐今日穿得好漂亮!”
皇帝听到他最喜爱的女儿这么说,眉头锁的更紧。今日这般盛大的场合,魏婕穿得一身寡,岂不是故意为之?
但该说不说,一袭素衣的魏婕,比起从前浓丽的装扮,反而显得更为俏美。
她肌肤如雪,眉眼似月,杏眼不经描摹,微微上挑。在一身素白衣裳的衬托里,仿若一潭倒影月色的池,清幽美丽,并不显得寡淡。
皇帝视线凝在她身上半晌,目光有些恍惚,想训斥她的话,也有些说不出口了。最后,干脆一挥手让魏婕退下,免得在他面前晃。
魏婕同样也不想看见皇帝这张脸。
她拖着素裙,身映寒山,转身便走。
而她正前方,才刚刚到来的魏琛轩迎面走来。魏琛轩该是来拜见父皇的,但既是遇到魏婕,便没有擦肩而过的道理。
“阿姐。”魏琛轩勾着笑意,星眸上挑,少年气息蓬勃。
只不过笑意不达眼底,而垂在身侧的手,攥的紧紧的,在魏婕乜过来时,又松开。
魏婕:“一会儿,便来找我吧。今日这般场合,你会陪着阿姐吧?”
魏琛轩很明显没有预料到魏婕会这么说。他和魏婕的关系已经僵冷了一段时间,他没想到,魏婕会在今日态度软化。
魏琛轩怔了怔,唇角有些僵硬。他突然生出一股羞愧来。过去的十几载,魏婕既是姐又是母,如今他却要亲手送魏婕离开……
魏琛轩几乎后悔,他猛然产生强烈的悔意。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况且他并非魏婕亲弟弟,他不想被卫国公府控制——
魏婕静静的,置身事外般观察着魏琛轩表情的细微变化。他好像很纠结,但最终,却只是笑道:“阿姐,我已经大了,再和阿姐站在一起,会叫人笑话的。”
————
魏婕想:她其实给过魏琛轩很多次机会。
但每一次,每一次,魏琛轩都会让她失望。感情在一次次的背叛中消磨丶逝去,犹如开至极盛的牡丹雕谢,只馀下一地残花腐叶。
残花腐叶雕零,腐朽烂于地底,渐渐散发恶臭。
——
白光渐暗,祭祀典礼即将开始。
陈茹雪紧张到极致。身后重重视线投射,皇帝若有所思的目光凝结,所有人都心不在焉,却又同在凝视着她。
蒙氐抱胸站在陈茹雪身后,一双深邃如狼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指一下下点在臂弯上,“圣女,开始吧。”
他这般浑然不正经的样子,惹得皇帝蹙眉。皇帝眉皱成川,目光移转,看向站在一旁的魏婕。
魏婕伊人纤纤,素裙窈窕。她身后皇子公主聚集,皆是天家最尊贵人。
齐王往前几步。月渐渐升起,薄辉泻下,齐王看着开始举行祭祀的陈茹雪,启唇,声音送到魏婕耳中:“皇妹……”
“皇兄,你省点口舌吧。”魏婕在齐王开口的一刹那语调讥讽地打断他。齐王怔楞,偏头,乜向魏婕。月影皎皎,魏婕一张脸如沐圣光:“皇妹,你什么意思?”
魏婕悠悠:“省点口舌,省点力气吧。”她扭头,眼瞳幽深,如看死人的目光扫向面色难看的齐王。
魏婕已经决定,趁今日之乱,把齐王刺杀。
齐王被魏婕噎住,齐王不明所以,他憋了一口气:“……皇妹莫要嚣张,今日过后,神女之名一冠上,你——”
“神女?”魏婕再次阻了他的话,眼尾上勾:“本宫不会是什么神女的,多谢皇兄关切。”
齐王:“……”
魏婕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断齐王的话,齐王一口气憋在胸口,一腔冷嘲热讽吐不出,难受的面色阴沈。他冷嗤一声:“皇妹太过自信了吧?”
然这一次魏婕并未反驳。
她转身便走,毫不留情。
齐王:“……”
——
魏婕与齐王之间的小争论并未引起众人的注意。
他们心怀鬼胎,各自思量着自己的计划。今日的主角魏婕,反而并不惹人注意。
魏婕徒自离开齐王,站在魏承泽身侧。目光却往大梁使者方向扫去。今日这番争端,因十皇子年纪尚小,被留在了鸿胪寺。只有大梁的七皇子在。
但那七皇子并非本人,而是替身。
真正的七皇子扮成侍卫,隐于魏婕侍从之间。
山雾氤氲,银铃声叮叮作响。
陈茹雪动作愈来愈急,仿若山雨酝酿,阴翳将至。但月依旧清美,依旧高悬皎洁,神圣不可侵犯。
祭祀祈神的最后一步。
陈茹雪紧张的心脏快要跳出去了。她根本不是真正的圣女,在场的仿佛只有她,在祈求真正的神明降临。
然神明并未投下目光。
杀戮却骤然掀起獠牙。
不知是谁先动了手。
一道刺耳的尖叫声响起,皇帝身旁侍卫突然反叛,一刀刺向皇帝。周围始料未及,四面尖叫声响亮,皇帝仓皇躲闪,禁卫军统领立即反应过来,护住皇帝。
那反叛的侍卫被众禁卫军压下,皇帝惊疑未定,喘着气,颤抖着指着那侍卫:“查!查他背后是谁想害朕!”
那反叛的侍卫被层层压下,却昂着头,目中染血般吼道:“昏君残害忠良丶鱼肉百姓,我等应替天行道,除昏君……”
正是时,一声翁鸣声响起。箭锋划破空气,噗嗤一声,竟是从那反叛的侍卫喉咙直刺过去。侍卫挣扎地从喉咙发出呵呵的声响,扑通一声倒地。
全场寂静一瞬,惊悚的气氛蔓延。
这一箭,犹如战争的号角。无数刺客纷纷从四面埋伏里跳出,杀入人群。
有人高喊:“有刺客!保护圣上!”
女眷中突兀响起此起彼伏的喊叫,火光憧憧间,刺客摸黑行刺,杀进女眷中。贵女们一哄而乱,尖叫不止,全场一下子变得混乱。
这般乱糟糟的危机四伏中,皇帝却有些怔然地看着被一箭刺穿喉咙的侍卫,喃喃:“他们这是奔着朕来的啊……”
他突然大喊:“郑永安,护驾……所有的禁卫军,通通都来保护朕!他们是奔着朕来的,朕是天子!朕不能死!”
禁卫军统领郑永安正在皇帝身侧守护。闻言迟疑:“但馀下……”
皇帝怒斥:“朕的话,尔等胆敢不从?”
皇帝面露怒颜,目中却布满惶恐。他是一国之君,这等关头却只顾自己生死,如此君主……郑永安踟蹰着,到底遵从皇帝旨意,下令所有禁卫军集中保护皇帝。
禁卫军乌泱泱聚过来,把皇帝围住。众皇亲国戚敢怒不敢言,只得靠着自己的侍卫仓皇躲避刺客的追杀。
魏婕虽知晓皇帝的自私,却不成想他能自私到这种地步。他今日所为,已然失尽了人心。便是能侥幸活下来,不得人心的皇帝,便好似一个外表华丽,内里空虚的空架子罢了。
皇帝真的老了,他年轻的勇气消磨殆尽,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老头罢了。
魏婕讥讽地扯扯唇,素白的手举起,打了个手势。身后暗夜中,匆匆的,几个暗卫跃出。如雨燕翩飞,奔入惊慌失措的女眷中。
——
血腥味浓重流淌,钻入鼻腔。吕妤妡被她的侍卫保护着,她身旁的女郎刚刚被一个刺客抹脖子而亡。血液洇入雪地,白雪染猩红,明晃晃的残暴令她心跳如擂鼓,脑中一阵眩晕。
但她并未尖叫,也并不显得慌张。她现在只庆幸听了魏婕的隐晦之言,阻止了父亲参加这场祭祀。若不然,他那老古董,非得死在这里不可……
寒风肃然刺上脖颈,吕妤妡猛得回神,只见一个刺客突破重围,向她刺来,距离之近,她的侍卫完全来不及相救。
吕妤妡眼瞳一缩,连忙偏头,刺客的刀划过她脖颈肌肤,划出一道血痕。
侍卫惊呼:“娘子!”
一刀不成,刺客翻手便再刺来。这一刀,吕妤妡来不及躲避,她闭上眼,等待着痛苦的来临——
但痛苦并未到来。
吕妤妡睁开眼,眼帘映入一个挺拔身影。那人以手为盾,挡住横来的刀,鲜血顺着掌心滴下。
滴答——
吕妤妡睁大双眼:“世子……”
宣平侯世子一直关注着吕妤妡,刺客方一出现,他便穿梭在人群中,往吕妤妡这方跑。他看到吕妤妡被刺客刺杀,惊怕不已,直接空手接刀。
刺客又被拦下,这一次便没有再次刺杀的机会了。身后魏婕的暗卫青六已经赶来,一剑刺穿刺客胸口。
青六平静地扫过英勇救美的宣平侯世子,对吕妤妡说:“我家主子吩咐我保护娘子。”
吕妤妡刚经历生死一线,呼吸急促,但她喘了一口气,强行镇定:“姝……你不用管我,你去保护你家主子吧,你家主子如今正需要人。至于我——”
吕妤妡看了眼身旁一拥而上的宣平侯世子的侍卫们,又掠过宣平侯世子正在渗血的手,声音稳了稳:“我这里有人保护。”
青六并不拖泥带水。他粗略扫过宣平侯世子的侍卫,便一颔首,转身挽剑,身形流畅间,一剑杀一人。
吕妤妡看着逐渐远去的青六,她不知魏婕现在身处何处。她为魏婕捏一把汗。但她现在要做的,便是保住自己。
不要成为魏婕的负担。
吕妤妡再次闭了闭眼,抿了下微微发颤的唇,而后睁眼,已然恢覆镇定。她迈步上前,走到端着手,刚刚救了她的宣平侯世子身前:“世子,我帮你包扎吧。”
…………
月明星稀,火光连连。
魏婕白裙飘飘,站在刀光血影下,却依旧端庄淑仪。带着血腥味的冷风拂过她面颊,撩起碎发,她只站在那,晃然如不动的靶子。
但刺客敢来一个,身旁的青梅便杀一人。
今日她本就不是蒙氐和魏琛轩计划杀死的人,不仅如此,他们还要尽可能的不让她死。但总会有杀红了眼,往青梅匕首上撞的人。
魏婕在等,等有人站出来。
蒙氐周围也围了刺客,这些刺客不知是蒙氐的人,还是魏琛轩或者是沈氏的人。不管是哪一方的,或许哪方都有,蒙氐照杀不误,姿态颇有些运筹帷幄的忪快。
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中。
再一个不长眼的刺客杀上来时,青梅正将匕首插入其他刺客的胸口。魏婕看起来那般好杀,杀红了眼的刺客面露凶光,下一刻,胸膛却骤然一痛。
低头一看,有剑穿过胸膛,冰凉刺骨。
他扑通倒地。露出他身后侍卫的身形。
颀长若竹,长腿绷直,武袍沾了血,面上戴半边面具。少年一把抽出滴血的剑,长腿迈开,身躯靠上魏婕后背。
“姝仪,这些刺客大约不是蒙氐的人,他们——是大晋的人。”
————
趁乱中,所有禁卫军皆保护皇帝,不断有人死去。但好在还有丞相长孙晏,长孙晏用一双寒凉的眼看着皇帝,劝诫皇帝吩咐禁卫军保护众人,莫要失了人心。
皇帝起初是被那反叛的侍卫惊到,一时慌了神,如今被重重保护,渐渐也反应过来自己的糊涂。但他是帝王,自是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只道:“郑永安,压下这些叛贼!”
禁卫军被赶着走,一会儿全体保护皇帝,一会儿又去制压这些逆反的不知何的刺客。郑永安憋着一肚子火,下手便越发狠厉,那些来势汹汹的刺客很快被压了下去,他们本也不是主力,只是挑起争端的一个引火点罢了。
但随着刺客被压,好像全场稳固了下来,魏琛轩面色微恙,询问的目光投向蒙氐。
这些刺客,正是他的人。他和蒙氐的计划便是他先出刺客扰乱人心,而后蒙氐的人再上来杀人。该杀的人杀完,他便站出来,主持大局。
而沈氏等大臣,便会第一时间拥护他上位。
但现在,情况如此不对。
他的刺客败相出现的如此之快,而蒙氐的人却连个影都不见!
大寒之天,魏琛轩额头却渗出汗珠。他看着场上鬼魅的暗卫,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那是魏婕的青字部暗卫。
眼下,所有暗卫全部出动,他们一人抵十人,而青一更是武功绝世。有他们在,加上不知为何比往常典礼多出两倍多的禁卫军,那些刺客简直无法抵抗。
为何青字部,青一,都会在这里!
……阿姐!阿姐!
魏琛轩双拳握紧,紧到扎伤掌心,又松开,再握紧。他怨恨的鲜血淋漓,哀怨的视线不加掩饰地投向魏婕。
还有什么不懂的?
阿姐定然是什么都知道了。阿姐那么厉害,他这点小伎俩,放在阿姐身上,根本不够看吧?
阿姐是否正如猫戏耗子般,讥笑着看他作怪?
寒月照山,败如山倒。一腔孤意的少年站在血雨腥风中,满腹哀怨,满腹惆怅。
魏婕和戚子坤站在一处,并不如魏琛轩想的那般游刃有馀。她为应对这场战紧锣密鼓准备良久,她并不轻松,直到现在,她的神经依旧紧紧绷着。
饶是魏琛轩的目光如此执着,她却并未在意。她真正在意的是不知深浅的蒙氐。
谢仅青,是否能挡住蒙氐的计划?
————
蒙氐心焦气灼。
他面上稳若泰山,实则已经开始惶恐。因他安排的人迟迟不来。他为了这场混乱,放弃了很多,若是不成功——
蒙氐眼瞳浮上一层阴翳,他若失败,最好的结果便是能成功回到胡蛮。但回到胡蛮,他的狼一般的兄弟们早已吞噬他的领地,他将失去所有……
那么,他必须得到永安公主!
只有得到永安,他回到胡蛮,才能有一席之地!
电光石火之间,谁都未能想到,蒙氐趁混乱时,扑向大梁七皇子。蒙氐如同夜中恶狼,来势汹汹,大梁使臣怒吼:“胡蛮王子,住手!”
这方的骚动引起又一波尖叫,蒙氐的速度太快,便是魏婕知晓那大梁七皇子并非真身,却也忍不住往前走上一步。
魏婕神色凝结,而她身后,戚子坤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耳语:“姝仪放心,流云不会有事的。”
谁?
流云?
魏婕陡然一呆,只见那厢蒙氐扑向瘦削的替身,替身不慌不忙侧身躲过,以手为掌与蒙氐对招。替身动作流畅,与蒙氐有来有回,并不狼狈。
而那武功高强的替身,竟是流云么?!
魏婕一阵无言,她沈默,念起她扮成侍女,跟在戚子坤身边认识的流云,与眼前的流云如此不一样……
……人不可貌相。
“胡蛮王子,你这是做什么!”有大臣喊道,众人回过神来,纷纷面露难色。
“胡蛮想与大晋为敌么!这些刺客,难道是胡蛮的人?”有人趁乱起哄,众人一看蒙氐杀向大梁皇子,立即心生恐慌。
皇帝被层层保护着,想起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面上惊疑不定:“胡蛮王子,你……”
皇帝质问的话还未完全吐出,耳畔突然响起一阵重兵的踏步声,遥遥的往山上靠近。皇帝一滞,询问的目光投向禁卫军统领,却见禁卫军统领同样面露茫然。
“什么声音?”
“是援军吗?援军来救我们了么!”
沈尚书正在众人不知所措时,出乎意料地站出,振臂高挥:“胡蛮与七皇子勾结,欺上瞒下丶叛国叛君。我等有证据在手!今日我等便清君侧,惩治叛国贼,救陛下!诸位,莫要轻举妄动,以防刀剑不长眼——”
沈尚书一改往日的沈稳内敛,他眼冒精光,激昂亢奋,音色响亮。他振臂挥舞,随之数张信纸洒下,如鹅毛大雪,纷扬飘洒——
“这是……”
有人怔忪着接下信,几人挤在一起相看。青梅纵身一跃,从空中接下信。而浑身沾血的青一站在魏琛轩身前,沈默地拾起掉在地上,被雪水浸湿边角的信纸。
魏琛轩唇瓣颤抖,他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沈尚书。
信纸白纸黑字,内容正是魏琛轩寄给沈尚书的,他和蒙氐勾结的事实。以及他希望沈尚书同他合作的详情。信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明明白白,看者皆惊骇。
“这些刺客,竟是七皇子……”
“我家公子被七皇子所杀!”
“清君侧,救陛下!”
“清君侧!”
乌石山一片哗然,一片激昂愤慨。他们愤怒于天家皇子与外族勾结,纷纷要讨个说法。
乌泱泱的士兵包围整个乌石山,月色下其场面庄严,让众人感到心安。但沈尚书打着清君侧的名义,真正的君主,看着四面围上来的私兵,面色却黑如滴水:“户部尚书,这些将士从何而来?”
魏婕捏着信纸,目光环视四周,心中渐渐凉却。她不曾想过沈氏打的竟是反心——
什么清君侧!沈尚书那是想以清君侧的名义弑君称帝。这里所有的皇子公主在此,皇帝在此,他把魏氏在这里杀光,一呼百应下……他这是想要称帝啊!
况且,看着这些私兵,便可知沈氏并非一时兴起。他早有准备,朝中不少人已经站在他身边。而皇帝方才把禁卫军统统调到他身边的行为,让众人心寒,失了民心。这般场合下,弑君后再将罪名推到魏琛轩与胡蛮头上……魏婕扯了个嘲弄的笑。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士兵,思忖着对策。
————
魏琛轩被反将一军,一阵天旋地转后,反倒平静了下来。
他已经败了,那么谁胜谁败,最后的赢家是谁,跟他又有何关系?他的下场总不会是好的,连从小护他到大的阿姐都放弃了他。
不远处,魏琛轩与青一对视。青一不用读他手里的信,从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已然可知全貌。青一便那么沈寂地看着魏琛轩,唇线抿直,眼底的一道疤痕显得沧桑。
魏琛轩先一步挪开视线,他很快被沈氏的私兵包围,以勾结异族的名义压下,身形掩在重重人影中。
“户部尚书,你这是要反?!”皇帝破口大骂,禁卫军已经跟私兵们打了起来。皇帝气的面色涨红,音色凄厉,又是一阵的剧烈咳嗽。
沈尚书义正辞严:“臣等誓死保卫陛下!”
皇帝气的一口血吐出,当即脚步趔趄,晕了过去。
五公主惶恐地被淑贵妃抱在怀中,哭喊:“父皇!父皇!”
蒙氐见证了一场大晋政变,他处心积虑谋划一切,最终为他人做了陪衬。他怒极,“大晋中人一个个花言巧语,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他用胡蛮话怒斥,可惜在场的人很少有人能听懂。蒙氐身处异乡,自己安排的人又不知道去到哪去了,他的面上落了灰白。
他咬牙,却又向流云杀去,想把局势闹的更乱。
一片的喧闹,一片的混乱。
魏婕自是不能让沈氏得偿所愿,她出手势,召唤青五,吩咐她暗中下山,去寻天雄寨相助。
而另一方,一向温润如玉的魏承泽却站了出来,她音色清润,却独有一股镇定:“沈尚书以清君侧的名义围困我父皇是为何?你沈氏养私兵,明着保护父皇,实则却是要弑君造反。你口口声声清君侧,实则与勾结异族的反贼同为一丘之貉!如今所有人都被你控制,是否你想要杀尽在场所有人,以堵上悠悠之口!”
寒风瑟瑟,月色幽幽。孤傲的女扮男装的皇子身形单薄,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却凛然有一股气势。众人被魏承泽唬住,皆反应过来,他们有人开始质问:“这些亲兵为什么困着我们?我们要下山!”
“我们要下山!”
“放我们离开!”
沈尚书面色一瞬沈了下来,他望着蛰伏多年,一朝站出的魏承泽,冷笑:“我真是看轻了你。”
“便是你巧言令色,说破了嘴皮,又有何用?”
沈尚书大喊:“杀——”
乌石山,成了数人的葬身之处。先被杀的自然是皇亲国戚。齐王在第一声杀起,便被人腰斩。
魏婕纤纤清柔地伫立在那,不少私兵冲上来,皆被暗卫和戚子坤挡住。私兵们短时间进不来身,但私兵太多,只一味防守,绝对不可。
魏婕冷静吩咐:“青一,你去保护魏琛轩。魏琛轩罪应至死,但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魏琛轩可以死在众人面前,死在刑部大牢中。但不能死在沈氏手里,做他弑君称帝的刀!
青一被魏婕冷酷的言语怔了怔。但他很快收拾好心情,纵身一跃,刀身流畅——
长青刀何其英勇!曾经江湖赫赫有名的高手重现在众人面前,一人闯阵。刀剑向他袭来,他屹立不倒,一把拽出被层层压下的魏琛轩。
与此同时,被暗卫保护着的魏婕正面迎来沈书珩。沈书珩作为沈尚书嫡子,带着一列私兵,浩浩荡荡向魏婕走来。
“永安……魏婕,你跟我走吧。”沈书珩伸出手,“你跟我走,我保你性命。”
魏婕无比恶心,她看着眼前的手,语气古怪:“沈书珩,你以什么身份跟本宫说这些话?逆贼的身份?”
沈书珩却是幽幽笑了笑:“大局已定,魏婕莫要再说些令你我不自在的话了,乖乖跟我走,我保你,不好么?”
“大局已定?”
魏婕缓慢地吐字,眼神怪异。她忽而一笑,朱唇皓齿,眉眼瑰丽。鲜血与大雪中,她怡然矗立在那,沈书珩看得痴了,一阵心痒。
说来怪了,魏婕愿意让他成为驸马时,沈书珩并不觉得魏婕有多么好。但自从魏婕开始对他不屑一顾,与他退婚后,他却日日夜夜的念起魏婕,对魏婕的执念越来越深——
想得到魏婕丶得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沈书珩痴迷地慢慢走近,不顾身旁将士的提醒,手指将要碰到魏婕瓷白的面颊——
噗嗤一声,沈书珩陡然一僵。
他的胸口,正插着一柄匕首。
匕首被一只素白的手握住,而手的主人,正冲他笑得美艳,如蛇蝎。沈书珩双目瞪直,他不敢置信,可魏婕的力气小,不能完全把匕首插进他心脏,他刚想反抗时,魏婕身后出现了一道黑影。
黑影从背后环住魏婕,苍白修长的手攥住魏婕的手,与她一同,把匕首插进沈书珩胸膛,直刺入心脏。
“公子!”
私兵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他们未曾想到,如魏婕这般的美人,还能将刀子送进郎君胸膛……该说不愧是一国公主,临危不乱,又如此狠辣!
私兵们面色难堪至极,他们一哄而上,准备杀了魏婕为他们的公子报仇。
而已经被判了死刑的沈书珩还存在着一点意识,他那一点意识中,却满是方才出现在魏婕身后的身影。
……是那个,从魏婕府里出来,后面又做了官员的——戚子坤!
是他!
他没死……他还在魏婕身边,他丶他……
沈书珩死不瞑目。
他死前的愿望,便是希望阿父能让戚子坤连同魏婕,一起给他陪葬。
可惜他的遗愿,到底未能成功。
——
乌石山一片血雨腥风,当沈尚书以为胜券在握时,他渐渐的发觉,自己的私兵好像越来越少。
相应的,被私兵围困的禁卫军却越发有力,禁卫军的人数怎么好像越来越多……
沈尚书不敢置信,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目光环视周遭,却听耳畔一阵风萧声动,人影幢幢,一道女音兴奋高呼:“儿郎们,上啊——”
沈尚书懵懵的,看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支军队。他们装备简单,却训练有素,为首的,甚至是一个女郎!
哪来的碍事的女郎!
他的私兵,因为那一支军队的加入,变得弱势起来。沈尚书咬牙切齿:“你们是何人,因何帮助叛贼?”
应邀而来的谢仅青手提长枪,朗声:“谁是叛贼,还不一定呢!”
这一场由祭祀引发的战争,从天黑,战到天明。
天翻鱼肚白,金乌探头而出,破晓之光显现,顷刻间照亮乌石山。
魏婕一夜未眠,她精神紧绷了一夜,面上沾了血污,浑身白裙变得脏兮兮。戚子坤也并不比魏婕好到哪里去,他同样狼狈。
光明重现,战场血色渐退,而胜败已然分明。
谢仅青砍下了沈氏私兵统领的头,魏承泽作为唯一可以顶事的皇子,在丞相长孙晏的默许下,一直支撑着全局,指挥着禁卫军。
魏婕仰头,望着逐渐升起的红日,脚步虚浮,往前趔趄两步。戚子坤在旁拉住她臂弯,魏婕回眸,向他笑道:“这一战,我们活下来了。”
戚子坤一怔。
那一刻,无数陌生的记忆涌上,他曾经一点点在梦里回顾的前世记忆,一瞬回到他脑海——